◎他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韓昭昭一行人趕去的時候, 大壩被炸開一個小口,待要尋人的時候,隻見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屍體。

屍體的胸口處被捅了刀, 衣服上一片血跡,更有甚者, 頭顱直接被割下來,丟到地上, 血水流出來,淌到河裏, 殺人的手段可謂慘不忍睹。

“你們幾個手下的兵馬去追擊, 看看還有沒有殘餘的人埋伏在附近,其餘的人去拿沙石堵堤壩,盡快!”

還好這是剛出山穀的位置,沙石易得, 現在堤壩隻被炸了一個小口,現在修補,為時不晚。

吩咐完手下人後,韓昭昭又將四周打量了一遍,她覺得這事情極為詭異。

從血肉模糊的屍體當中,還能勉強看出他們的長相來, 確實如當初她猜測的那樣,費勁全力要摧毀堤壩的正是匈奴人。

匈奴人身上一道道的傷痕卻也都是由彎刀所刻劃,而彎刀, 是匈奴人使用的工具, 一般中原人根本使用不熟練。

由此可見, 這似乎是匈奴人當中的一場內鬥, 匈奴人當中有想要摧毀堤壩的, 也有反對的。

那這麽說,剛才給她信件的,又往後麵寫上幾句漢文的,也該是匈奴內部的人。

按說,不摧毀堤壩對於匈奴一方沒有什麽好處,可是,他們為何要這麽做呢,韓昭昭百思不得其解。

“你們找到人了嗎?”

“沒有。”

派去搜索的人皆搖頭。

明明剛才這裏還放了火,要炸堤壩,可是幾乎轉眼的功夫,人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必找了,人應該走了,不會再來了。”

逃跑這種事情,匈奴最擅長做。

這些匈奴人殺了另一些與他們一同修補堤壩的人,又迅速地逃走,想來也是要幫他們的,走了之後,應當也不會再到這裏為難他們。

何況,匈奴人深入中原腹地炸毀堤壩,必然不可能帶太多的人過來,與他們遇上,便是寡不敵眾,必然不會自討苦吃。

“行了,那邊不必守了,撤了,同他們一起搬沙石,先把堤壩被炸毀的這塊兒給補上。”

天陰沉沉的,又下起雨來,起初隻是淅淅瀝瀝的,下著下著,天空中積壓的黑雲越來越多,越來越重,雨也是越來越大。

豆大的雨點擊在河麵上,**起一圈圈漣漪來。

往河水的上遊望去,一片霧蒙蒙的,看不清山,大片大片的黑雲積壓在那裏,河水似乎也是漸漸漲起來,一下一下地衝擊著堤壩。

堤壩被炸了一個小口,但是附近的地方也因為方才受到火的波及,再加上水的衝擊,溫度驟變,愈發不牢固。

沙石已經運來,一大堆都堆在岸邊上,還有一群群地人在源源不斷地從山裏鏟過來沙石,一點一點兒地往這邊運。

“誰去前頭修補堤壩?”

韓昭昭站在一處稍微高點的地方,問道。

水溢出來,已經在往下流,在這裏還不顯,等到了平原上、窪地裏,才能顯出它們巨大的破壞力來。

話音落後,沒有人應答,哪怕給出了高額的賞金,也是沒有人應答。

水勢越來越大,去前頭修補堤壩的那一批人,必然是先被波及的一批,誰都不願意做這種舍生取義的事情。

“沒有人修?一個人也沒有?一會兒雨大了,水也大了,破了大片堤壩,那就任由洪水湧下去,流到平原,衝擊良田去嗎?這平原上住著的,是你們的家人,洪水無情,水流下去、衝下去,你們都難以免於難。”

人群中已經有了動搖的聲音,但是仍然沒有人站出來,還在猶豫。

韓昭昭已經緩緩走下高台,河水湧出來,沾濕了她的裙角,沒過了她的腳踝,沾染了一片泥濘,水還在不斷往外湧著,正巧聚在了一處窪地,越來越深。

她的身形瘦削,衣袖寬大,被烈風吹得瘋狂舞動,費力地扛起來一袋沙土,往河邊挪去。

這一袋的沙土太重,她扛起來後,身子搖搖晃晃,扛著走了這麽幾步,眼冒金星,幾乎是把力氣全都使到了胳膊處,跌跌撞撞地扛著沙石往前走,地上有水,有泥濘,這走了幾步,更顯艱難。

她扛著沙土,走過人群當中,人群一陣寂靜。

片刻後,喧囂起來。

“你們瞧瞧,這位夫人是陳大人的妻子,這麽瘦弱的身子板,也背著土去堵大壩。”

“是啊,要說這河發了水,往下淹,淹的也是我們的土地,也是我們的家人,咱們不去,反倒讓一位夫人承擔起這重擔來,像個什麽樣子!”

“是啊,我去!”

“我也去!”

幾個年輕的漢子看不下去,從人群當中站了出來,目有愧意,更有痛哭流涕的,有一個人趕上前一步,一手接過了韓昭昭手中的沙土,扛起來。

他踩著深水,一步一步向堤壩處走去,比起韓昭昭來,穩重了許多,胳膊使勁,拋出了一大袋沙土,這算是為堤壩填了一袋土。

不一會兒,便陸陸續續站出來好幾十個人,都說自己願意去,紛紛學著他們的樣子,往堤壩處丟土,甚至有人已經冒著湧來的水,大著膽子,去修補堤壩中央鬆動的部分。

扛了一袋沙子過去,韓昭昭的手酸痛得要命,甚至有眩暈之感,不過,看著大批百姓自發去修築堤壩,心裏不由湧上一絲欣慰之情。

隻是,官員那邊仍是不好辦,若說河水決堤,百姓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他們的牽掛大多是家裏的田地、家人、今年的收成。

而官員則不同,中山郡的官員都知道此處河水經常泛濫,因此,把官邸以及自己的府邸都修建在了高處,水衝下去,於他們的害處並不是那麽大,手中握著權與財產,生活於他們來講,有太多可以享受的地方,他們哪如百姓那樣容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韓昭昭疲倦的眼神掃過了這一溜的官員,果然無一人出列。

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其中隻有百姓,沒有懂水利的當地官員指揮,定然是不行的,隻有她一個人也是不夠。

她在琢磨著用什麽辦法來勸導這些官員,正在這時,一個老人站出來。

“陳夫人,我去吧,在工部做了這麽多年的事情,我還是有經驗的。”

老人年歲不小了,看樣子身子骨也不太硬朗,韓昭昭有些憂心。

“無事,一把老骨頭了,怕什麽,吃著朝廷的俸祿,為朝廷辦事,也是應該的。”

老人擺了擺手,便要往下頭走,他這個年紀,有的官員已經帶著大半輩子在任上積攢的財富,回家安享晚年去了,而他,卻步履蹣跚地走向水邊。

對於這位官員,韓昭昭還是有幾分印象的,他是工部的官員,自從入仕之後,便一直在工部,一步步從小吏攀升到了侍郎的位置。

“您這麽大年紀了……”

“不妨事的,做到了這個位置,就該盡到責任,當年,我剛踏入仕途的時候,陳司空就囑托過我,心懷社稷便要心懷百姓,在京城裏呆了大半輩子,自詡一生平凡,無功無過,還是不太有顏麵去見故人。”

他口中的陳司空便是陳子惠的祖父陳樂康,猛地聽到這麽一個名字,韓昭昭實在是一愣。

而他口中的平凡、無功無過,便是在工部兢兢業業,按照前人所給的方法指導各處工程的建造。

“趙大人,您這麽大年紀了,下去會受不住的,還是我下去吧。這堤壩怎麽堵,您比我們知道的多,您在上麵指導我們怎麽做,我們在下麵做就好。”

說話的是一個圓臉的年輕人,衣襟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在一處,官帽戴在頭上,壓得低低的,濕了一大片。

可是韓昭昭仍然是認出來他,他就是不久前還同她反駁要分流河道的那個人,他是楚王一黨的人,同她吵得很激烈,不可開交。

他在專注地望著趙大人,很快,便得來了一句許可,以及後生可畏。

這個時候,是楚王一黨還是支持皇帝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這個破毀的大壩。

他扛起一袋沙石便往下頭走,路過韓昭昭站著的地方。

“陳夫人,對不起,剛才是我草率了。”

他抿著嘴,聲音低了下來,雨還在下,雨水順著他的帽簷滑下來。

“無事。”

他年輕氣盛,同她吵得激烈,其實話語中也不無道理,也是出於憤懣,實地勘測工事,大多數官員都是做不到的,大概也就是看兩眼做做秀,之後甩手便走了。

“你叫什麽名字?”

韓昭昭問罷,他說出來一個名字,接著又磕磕巴巴道:“我的家人……”

“若有意外,我會幫你照顧好的,放心。”

現在,沒有黨派,所有的人在中山郡,麵對的隻有這條決堤的河流。

他從未想到最後願意幫自己的居然是敵對勢力的人,感動之餘,淚水湧了出來,如決堤洪水,愈發抑製不住。

“下官謝過陳夫人。”

雨水打濕他的帽簷,滑過他的臉頰,在臉上的滑過的,一時間竟然也分不清楚這是淚水還是雨水。

雨仍然在下著,天漸漸黑了下來,看不清堤壩的缺口,韓昭昭便著人點了火把,同幾個人舉過去,就在河堤的決口處,去照亮他們放置沙石的位置。

水勢越來越大,衝擊力越來越強,堤壩沒被炸毀的部分也是越來越不堅固,如同一棟搖搖欲墜的房屋,最後,幾乎是提著沙石的人拿著自己的身體去阻擋洶湧衝過來的洪水。

冷雨當中,看到此情此景,韓昭昭舉著火把的手都在顫抖,太累了,想要尋個地方小睡一會兒,可是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此時,挖沙石,再把它們運過來的速度大抵是與放到堤壩那裏,又被水衝走的速度是相當的。

她隻好叫人加緊挖,還需要人,又抽調出幾個人順河流而下,到中山郡找人來,找的都是那批並州派過來的士兵。

雖有楚王的人,但這個時候,她信不過,誰知道做出這件事,楚王一黨可還是與匈奴人沆瀣一氣的。

她派出去了人,並沒有過多長時間,林子當中便有馬蹄聲傳來。

若是並州的士兵,雖然駐紮的地方離這裏並不算遠,但若是去傳個話,也不至於這麽快的功夫便能趕過來。

馬蹄聲漸漸地近了,林子當中一片明亮,那一隊士兵的隊列整齊,人數又多,在林子當中,馬蹄聲如作戰時擂鼓的鼓點,甚是響亮。

所有的人都抬頭往那邊望去,韓昭昭自然也是,可是,她看見領頭的那個人是周翰。

心中頓時警覺起來,這個時候,他來這裏,是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