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兌現今日的諾言◎

這位年輕官員雖是韓昭昭的對立方, 但是他問的話,韓昭昭認真考慮過。

做事,是不能操之過急, 可是此時,為匈奴、氣候所迫, 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在周圍人聚焦的目光當中,她開口道:“這件事我明白, 現在朝廷也在竭盡全力支持運河的修築,運兵、運糧、運器械, 兩害相權衡, 取其輕罷了。”

“取其輕,你哪裏知道征用這麽多人,壓在他們肩頭上那麽多活,便是危害小的?我就是盧奴縣的人, 打小在這裏長大,雖然這條河每年都要泛濫幾回,但是也不足以造成較大的傷亡,若是說倒灌入運河當中,造成連片的平原洪災,更不至於, 而且緩緩地來,不過是遲緩一年的事情罷了,就是這一年當中, 能有什麽大事?”

這個年輕人是有些傲氣在心頭的, 自己認定的事情, 執拗得很, 不願意去改正。

“可是, 這不是可能不可能,有多大可能的問題,與你在朝堂上所做出的,你到底要偏向哪一派別不同。是,你這麽多年在中山郡,都未曾遇到一次大規模的洪水,但是你就敢肯定今年就一定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洪水嗎?世事無常啊。”

韓昭昭回看了一眼田地裏剛剛冒出嫩芽的麥苗、玉米苗,又道:“若是真的發生了,便是數不盡的百姓流離失所,中原動亂,這不是賭,要賭,你賭不起。”

他仍是不服氣:“可是照著這個速度,能夠在汛期來臨之前完工?”

將河水分流,引入另一條河中,並在沿路灌溉農田,並不是一項小的工程。

“加緊做,我又加派了人,都是盧奴縣本地人,深受水患之苦的,朝廷那邊也在往這邊供應物資。”

剛送到她手中的陳子惠的回信才被她拆開,她自己念出來信裏頭關於物資的部分內容。

“這信,是我夫君給我的,所有的東西,都在努力供應,事到臨頭,不得不采取此法,難道你們願意看到良田被水所毀,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這身邊,有朝廷派來的工部的官員,有楚王一黨的在中山郡本地的官員,更多的還是挖運河的民工,他們全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韓昭昭的話一出,年輕官員沉默了片刻,片刻後,又道:“運河修築十裏,用了那麽長的時間,這一處又灌溉田地,又分散流水修築堤壩的,趕在汛期之前能夠修築完?”

運河修築速度慢,與當地官員的不作為有很大的關係。

“如今,再找來的大部分河工都是當地的百姓,為自己做活,為自己家的農田能夠旱澇保收,難道不會努力做活?至於官員的問題……”

她的眼睛掃視了一圈四周,目光冷冽,一股上位者的氣勢呼之欲出,手撫了撫令牌,最後的目光落在了質疑她的年輕官員身上:“若有消極怠工者,調兵,按照律法處置。”

“那夫人您呢?”

他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瞧著韓昭昭一個女子,身形瘦削,弱不禁風的模樣,想來她手中的權力也是靠了那個夫君。

“我就在這裏,同河工一起。”

年輕官員一愣,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又覺得是在誆他,她在這裏,哪能堅持這麽久。

“你若是不相信的話,可以看看我會不會兌現今日的諾言。”

傍晚的陽光掛在西山尖,將一抹餘暉灑向大地,河水當中波光湧動。

因為時間急,這個時候,河工便要開始開鑿分流出來的這條河道了,韓昭昭一直站在這裏,沒有走。

這些官員紛紛到了自己的崗位,散開了後,趁著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韓昭昭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陳子惠寫給她的信件。

方才,隻是掃了一遍,撿著前麵重要的事情看了,而後麵夫妻之間的話語,幾乎被她忽略掉了,這一回她才看了個仔細。

前麵的字跡工整,後麵的字跡略顯淩亂,底下的落款下寫了寫信的時間,是昨天的晚上,結合著邊境近來的戰況,匈奴常常搞夜襲,他要帶兵應付匈奴軍隊。

她猜想著,最後那句告知她自己一切安好的話語,應當就是在那個緊急的時刻匆忙寫出來的。

一時間,心中酸澀,著下人借了筆來,又給他去了一封信。

這是自他離了中山郡,去北境後,韓昭昭一個月以來給他寫的第五封信,信中少有政務,多的卻是思念之情。

這一夜站到了很晚,她才回到府中,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又逼著自己從**爬起來,到了河道邊,一邊與工部的人商議引流河的路線,又一邊監修工程。

十幾日過去,都是忙得腳不點地。

今年的氣候不知為何有些反常,還是三月暮春時節,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幾日不停。

河水的水麵漸漸上漲,韓昭昭愈發憂心,更是吩咐下人加緊了工程的進度,挖出河道分流的同時,還要派人去巡視、加固大堤。

運河的修築對中原來說是打通南北的動脈,與北方打仗的時候極其方便了運糧,但於匈奴來說,便是巨大的災難。

他們必然會費盡心機去阻撓運河的正常修築,畢竟,這裏是中原的領土,在這裏生活的是中原百姓,與他們有積怨,匈奴人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韓昭昭並不確定。

最容易的方法便是在鑿開堤壩,放水,中山郡是一片平地,水一旦放出來,必然會會淹沒中山郡的一大片田地,一大批百姓無家可歸,中山郡作為後方,也必定會不穩。

一箭多雕的事情,韓昭昭不相信匈奴人不會動這種心思。

隻是,這河道太長,他們根本不知道匈奴人會從哪裏開始挖這個大堤,造成河水決口。

正惆悵之間,蒙蒙細雨中,忽然有士兵自遠方打馬而來,遞來一封信。

韓昭昭匆忙拆開,見是一封用匈奴文字寫的信,與匈奴打交道打的時間長了,這些字她大概也能認出來,說的是他們要在某一處炸大堤。

在這些匈奴文字的後麵,還跟了幾句漢文,簡單地說明了這封信的來曆,是從匈奴右賢王的親信那裏截來的。

韓昭昭剛看完這封信,便又有探子疾馳馬來報,據他們得到的消息,卻是匈奴人準備派人炸另一處大堤。

這人韓昭昭是認識的,是陳子惠那邊的人,身上又有陳子惠親信的標誌。

“好,我知道了。”

韓昭昭擺了擺手,讓他去,讓他把信回報給陳子惠。

“陳夫人,這次,我們該怎麽辦?”

一個工部的官員問道,跟在他身後的官員都將目光投向這邊,不論是追隨皇帝的,還是追隨楚王的,於他們而言,他們都是中原人,這裏是他們的家,自然希望這片土地能夠保全。

韓昭昭注視著手中的這封信,眉頭緊皺,手攥緊紙,直接將紙揉皺。

給出了兩處地點,不知道哪一處是真的,甚至,兩處可能都是假的,事發緊急,無法一一驗證,而一旦堤壩被衝毀,必須緊急派人去搶修,越快越好,人越多越好,越能減少災禍。

因此,這兩處當中她隻能選擇一處。

她的手仍然在揉撚著紙,將上麵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去這條河剛入平原的地方。”

“為何是這處?”

底下的質疑聲起,畢竟,親信過來的口述說的是另一處,那封匈奴過來的書信會不會是偽造,誰都說不準。

“匈奴人透露出來的消息,能讓咱們聽到的,極有可能是假的。”

畢竟,他們想封口的事情,如那位跟在右賢王身邊,儼然是二把手的江星闌是什麽身世,他們派了數不清的探子去探,都得不出來什麽有用的信息。

“至於這個。”

她晃了晃手中的這封信,說道:“就暫且信它一回。如果要讓我選炸毀堤壩的地點,會選在河水剛出山穀,流淌到平原處,這一處決堤,危害最大。”

中山郡屬冀州,冀州多為平地,河道交錯,據近日各地來的消息說,這次降雨覆蓋的範圍很大,幾乎波及冀州全境,以及臨近的並州、冀州,就連京城也難以幸免。

若是那一處河水決堤,洪水順著修築好的運河,以及冀州的平底和交錯的水網,當是中原最富庶的地區之一,對中原帶來的是不可磨滅的災難。

她當即召集人馬去了那處。

沿著河道逆流而上是最快的,但是這麽多人的馬蹄聲如雷,他們怕打草驚蛇,再換一個地方炸毀,那時他們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隻好繞了個道。

一行人馬行了些時候,視線之內便能看到山巒了,逐漸放慢了腳步,大部隊在林子裏,隻派了幾個士兵到河道邊查探。

人還在逐漸走著搜查的時候,不遠處的林子間忽然傳來一聲爆炸聲,悶悶的。

林子間便是河水流過的地方。

“快!”

十幾個士兵飛快衝到前麵,狠狠抽了馬一鞭子,一群馬吃痛,狂奔起來,馬的嘶鳴聲震天,馬蹄踏在地上,“咚咚”的聲音如雷鳴。

要趕快!

依照匈奴現有的技術,他們應當是在柴火上點了火,扔到大壩上,單是一下,響了一聲,應當是不能完全炸開大壩的,他們還會接著炸。

大壩炸開一個小口,與大片被炸開衝出來的水量的速度是不同的,修補的難度是不同,危害也是不同,她要竭盡所能將危害降到最小。

果然,不久後,又響了一聲。

與此同時,他們這一行人到了河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