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上,瞧見另一個自己◎

韓昭昭的心下一沉, 望向這一批人,心中是愈發地警覺。

見了他們這一行人,一群人勒住馬, 這時候,韓昭昭才注意到了在這些騎馬的人身後, 還陸陸續續地跟著走來的士兵,來的人遠比她相象當中的要多。

周翰翻身下馬, 騎在馬上的士兵皆是隨了他,一時間馬的嘶鳴聲響起。

韓昭昭見狀, 從布滿泥濘的土地上走上來, 與周翰行了禮。

她衣裙的下擺上粘的全是泥土,雖是戴了頂帷帽,雨大,已是把她身上澆了個透, 一綹綹頭發貼在臉上,其形甚為狼狽。

“世子帶這麽多人來,為的是什麽事?”

“來幫忙修補堤壩,你匆忙當中帶來的人不夠用。”

他雨天騎馬而來,一身白衣也是濕透了,望了她一眼, 顯出淺淺的笑來,不過,笑容也是轉瞬即逝罷了。

韓昭昭猶豫, 他亦是知韓昭昭的猶豫, 沒等她斟酌過後的回話, 而是令士兵上前, 後麵的士兵每個人的手裏都提著沙石袋子。

那幾個從朝廷過來的人都是清楚楚王與匈奴的關係, 怕楚王一黨的人壞事,甚至有剛才還站在高台之上的人難掩憤懣與憂心,直接走下來,擋在這群人的跟前,欲要接過來袋子,查探一番裏麵的東西,再由自己親自動手丟到堤壩處。

氣氛霎時間劍拔弩張起來。

韓昭昭亦是隨著過來,她見到周翰的苦笑。

她亦是不放心:“是沙石嗎?打開這幾袋看看。”

她的令下之後,便有人過來,欲要按照她的要求打開她隨機挑選的幾袋。

立刻,有楚王那邊的士兵拔.出劍來,橫在來人的麵前,口中滿是不滿之氣:“你們這是做什麽?我們辛辛苦苦運來的,你們把我們當成什麽了,懷疑這個,懷疑那個的!”

“住嘴!”

說出這話的卻是周翰,一群人噤聲,收回了佩劍。

“修補堤壩乃是大事,謹慎些沒有什麽錯。”

他們帶人來修補堤壩,卻遭人懷疑,但想想以前做過的事情,其實也不冤枉。

說罷,周翰呼出一口氣來,問道:“姑娘可是查看完了,這一袋沙石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

回答完後,著人把這幾袋沙石放下去。

“堤壩被毀,在此時,我想的隻是被淹沒的土地,還有在洪水掙紮的人,我從小便是在這片土地上長大的,見識過它的繁華,才更不願意見識到它的毀壞。而且,我帶來的這些人,也是中山郡本地的人。”

雨中,他凝眸望向烏黑的天空,一隻手卻是狠狠地扼住了另一隻手的手腕。

雖說洪水泛濫,淹了盧奴縣的大片田地,損失最大的皇帝一方,他們要打仗,糧倉在這裏,要修築運河,這便能給他帶來巨大的阻力。

可是,匈奴此舉仍讓他的臉上流露狠戾之色。

在韓昭昭往他這邊瞧過來的時候,那抹狠戾之色收斂,仍是一副平和的神色,隻從臉上,能瞧出淡淡的惆悵來。

“你們去把那幾件鬥笠拿來,給在場的官員一人一件。”

下麵的人得令,不一會兒便取下來鬥笠,分派到各個官員的手上,他帶過來的鬥笠中多餘的便被分派給了那幾個搶先去修補堤壩的百姓。

有人將一件鬥笠遞到韓昭昭的身前,她沒想太多,便接過來了,想來,這個跟那些也沒有什麽大的區別,買的都是一批。

穿上後卻發現沒有想象當中的寬大,反而很合身,再一低頭,仔細地瞧了一眼,才是看出來這件鬥笠是女式的。

她看向周翰,周翰是一副平和得不能再平和的神色,回答了她一句:“知道這裏就你一位女子,便著人買了一件女式的。”

話語平淡,沒有從中讀出多餘的情感來。

她也是用客氣得不能再客氣的語氣,略顯疏離地同他說了一句:“多謝世子。”

再之後,便離他站得遠了一些。

雨還在下著,因為又添了這些人修補堤壩,暫且看來,這堤壩堅固了些,但河水的流量越來越大,湧過來的波濤也是越來越猛烈。

因此,韓昭昭仍然不敢歇,披上了鬥笠之後,便又往河道處走去。

“姑娘不必為此。”

周翰勸了她一句,可她卻似全然聽不見一般,依然往前走,甩去了後麵的一切。

她正在分派運過來的沙石,忽然,一道劇烈的波濤拍過來,恰好是衝著決口的方向。

韓昭昭慌忙往後退,她看到前麵有一個人被洶湧的波濤卷走,飄在河水上,手腳並用,艱難地撲騰著。

她匆匆往後退,看不見後麵的路,路上又多是石子,一不小心,被絆了一個踉蹌。

袖子卻被一個人拽住,抬頭一看,卻是周翰,她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時到了這裏的。

他似乎生來就是為了逐名逐利,名利未得,怎會到了這裏。

她站定,周翰隨即撒開了抓住她袖子的手,還望了一眼衣服上的褶皺,眼神才離開。

“多謝世子。”

周翰點了點頭,並未多做表示,隻答了句:“姑娘若去前頭,要多注意安全。”

接著,將目光轉向了那仍然在河中撲騰的人,他似是通些水性,但在流速很急的水中,仍是很艱難,一邊往上遊,一邊向岸邊的人呼救。

岸邊有人隨著他,終於在一處比較和緩的地方,幾個漢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到岸上來。

周翰看著這一切,心中也沒有什麽大的波動,從小生長在皇室,見慣了長輩之間的奪利方式,已是視人命為草芥了。

唯一的片刻波動,還是在他拉住韓昭昭的袖子時,直到現在,他還能在雨中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雨漸漸地小了下來,韓昭昭終於能從河邊走開一段時間。

她知道這邊發水的消息應該很快傳到陳子惠那邊了,也會有人及時地向他那邊稟報消息,畢竟,這裏是邊境糧草的直接來源之地。

可是,見不到她的親筆寫下的消息,他恐怕還是難以放下心來。

於是,她匆匆忙忙寫了一封,告訴他堤壩安好,她亦無事。

周翰披著鬥笠,站在細雨中,一切盡收入他的眼底,長長地吐出來一口氣,招呼過來一個侍從。

“世子有什麽事要吩咐小的?”

“找紙來,我要給父親寫信。”

不一會兒,紙筆便被遞過來。

周翰執筆,“刷刷”地寫了幾行字,之後,把封好信,道:“八百裏加急,遞到父親手中。”

“是。”

侍從躬身答應。

“等等。”

他又被周翰叫住,躬身等著。

周翰瞟了一眼四周,是無人處,便招呼侍從過來,離他近一些。

“這邊與這位姑娘有關的事情,都不要提,隻說她來到這裏,看著堵塞堤壩來著,多餘的不要說。”

“是。”

周翰在信中,也是如此說的,把韓昭昭的事情說得太多,越容易引起父親的懷疑來。

他記得,之前,韓德元被自己這一黨的人誣陷,從京城被貶到了並州,韓昭昭是隨著陳子惠去的,那一路上,父親派了不少殺手埋伏在路邊,欲要取兩人的性命。

若是被父親知道了韓昭昭有如此的能力,怕也是要派人去害她。

說起來,那時候,他常在楚地與中山郡之間奔波輾轉,基本沒有到過幾回京城,他並不識得韓昭昭的容貌。

“去吧。”

那侍從剛走,他又招呼來另一個人,囑咐道:“等回府後,你提醒我,要我把掛在屋子中的畫摘下來,放到府庫裏。”

侍從瞪大了眼睛,瞧瞧地用眼角的餘光瞧了他一眼。

他知道,楚王世子在自己的屋子裏懸掛了一幅畫,畫上是一個女子,采擷梅花,插.入花瓶中,畫得極其細致,連女子的笑容都是惟妙惟肖的。

有一天,他按捺不住好奇心,趁著周翰讓他收拾書房的時候,細細地將畫賞了一遍,今日,又見了韓昭昭,把畫中人的模樣與韓昭昭做了個對比,便覺得這位夫人像是從那張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隻是,這畫已經很陳舊了,紙張泛黃,他瞟了一眼作畫的日期,還是幾十年前。

在他的印象中,那畫,自他入了楚王世子的府邸當差,便有了,一直都是被掛在世子書房的牆上的,至少有五六年了,世子去楚地,它去楚地,世子去中山郡,它也隨著世子去中山郡。

從前,楚王也有會到楚地或中山郡的時候,但是那幅畫從來都是被掛在牆上,楚王也是一副不大在意的樣子,隻是這回,世子卻是這般緊張,一次次地要他提醒,千萬不要忘了在楚王來之前把畫摘下來,放好。

他愈想愈覺得這是一團亂麻,幹脆不去想,領了命做活去了。

而此時,周翰背著手站在河畔的高地上,望著奔流不息的河流,思緒萬千。

騎馬的人遠去,再往遠瞧,仍能見到蒙蒙的雨霧當中,更遠的一處,有人策馬向北而去,那是韓昭昭派過去,與陳子惠報信的信使。

中山郡與邊境相隔的距離並不算遠,八百裏加急,大半日便到。

信使進入陳子惠的營帳當中時,他正在穿戴甲胄,外麵數不清的士兵站在原野上,有序地擺出陣型。

未成想,這場仗,這樣匆忙,便要開打了。

戰爭當中,刀劍無眼,信使送完了信,便要離去,卻被陳子惠叫住:“待我寫一封信。”

信上龍飛鳳舞,幾個大字“一切安好,勿念,不日將歸”。

陳子惠寫完,便將信交給他,繼續穿戴甲胄。

這場仗,比他相象中來得更快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打得也是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匈奴那邊存了何種的心思。

若是勝了,不日便凱旋,若是敗了,他也不知。

這麽多年,從上輩子開始,他便是沒怎麽打過敗仗,戰場上從來都是遊刃有餘的,隻有如今,在對上江星闌的時候,心裏存了忐忑。

江星闌似乎將他的打法摸得很熟,有時候,在她的身上,似乎能瞧見另一個自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