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紗覆上她的眼睛◎

與那人的眼神相對了片刻, 韓昭昭回過頭來,朝著陳子惠坐著的地方走去,由背影看來, 倒是淡定自若的模樣,麵上卻是沉重。

走到陳子惠跟前, 壓低聲音道:“那坐在一樓角落,拿著折扇喝茶的人, 你可是見過?”

“是結完賬,正在往門口走的那個人嗎?”

韓昭昭偏過頭去, 眼神睃巡, 見到了身穿白衣的人,手中的折扇輕輕地搖。

“正是此人。”

方才,她急匆匆地往陳子惠這邊行,壓根沒有注意到那個人已經結了賬, 離了此處。

“這個人,你識得嗎?”

陳子惠放低聲音道:“是楚王的義子,周翰。”

這個人,她早有耳聞,饒是如此,在這裏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 仍是一愣。

楚王一黨中雖說沒有如匈奴當中的江星闌一樣,為他們所深深忌憚的人,但是, 其中的其中的實力仍然不容小覷。

楚王遇事操之過急, 但自小被他的伯父, 衛國的開國皇帝周恒帶大, 仍是沾染了他的狠辣之氣, 心機深沉。

楚王一直未成婚,為奪皇位,擁有合法的繼承人,恰逢堂兄早亡,便抱養了堂兄的三歲的孩子周翰作為養子,教養到大,其能力卻居於楚王之上,頗有開國皇帝周恒的心機與謀略,少而聰慧,為養父的左膀右臂。

楚王一黨中,他們最忌憚的,便是周翰,更甚於楚王周俊本人。

“他派人演上這出戲,是何意?”

陳子惠的指節叩了叩桌子,半晌才答道:“諷刺陛下的治理。”

衛國的官員中,結黨營私、貪腐的現象尤為嚴重,有識之士多被埋沒,若是逢到了亂世,怕就是要一個個爭先恐後地逃跑,為自己尋找庇護之所。

但是以此前朝的事情來諷刺,更是惹人懷疑,無論如何,作為衛國的皇親國戚,皇位在自家間爭奪,他都不該去提起前朝的半點兒好來。

令人費解。

“方才,你去問那個扮演小旦的姑娘,她同你說了些什麽?”

韓昭昭想了想,也沒有什麽地方有必要對陳子惠隱瞞的,便一一對陳子惠講了。

待到說起她的容貌和那個扮演小旦的姑娘有幾分像時,陳子惠的麵色微動。

“她長得是什麽模樣?”

韓昭昭按照記憶與他說了,大致描繪了一下那姑娘的輪廓。

陳子惠一邊聽著她說,一邊端起了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地飲。

“她說,很有可能是因為她的容貌,才讓她當了戲中的女主角。”

韓昭昭斟酌了片刻,如是說道,她也是恐懼。

畢竟,她與楚王一黨的仇怨,在朝堂中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至於楚王一黨人會對她做出什麽事情來,她是不知道了,她下意識地覺得,會比陳子惠可怕得多,她的這個名義上的夫君,會做表麵上的功夫,會對她體貼。

她仍然記得衛國開國皇帝周恒,是楚王的伯父,也是親自撫養大楚王的人。

周恒的妻子是前朝的皇帝的姐姐,在他篡位前不久,猝死,去世後始終無皇後之名,以庶人之禮葬,她與周恒隻生一女,女兒長成之後,極力培養自己的勢力,最後和自己的父親同歸於盡。

這是皇族當中極其黑暗的舊事,與他們一家扯上關係,怕是災難。

“什麽?”

陳子惠持著茶杯的手一頓,又問了她一遍,於是,韓昭昭又同他重複了一遍。

他的神色變得凝重:“隻是因為這個嗎?”

不是問她的模樣,用的是嘲弄的語氣,麵色平靜,可眼底卻如深淵,其中暗流湧動。

手緊緊的捏著茶杯,似是要把茶杯捏碎。

抬起頭,望向周翰,人已經出了門,一身白衣的人融入了湧動的人海當中,再尋不到他的蹤影。

見韓昭昭也站在窗口瞧他,陳子惠拉過她來,把她扶到椅子上,道:“不急,以後見到他的機會多著呢。還有,府中的那些人,我想著也要去清理清理了。”

本來,他還想迷惑一下楚王的人,尋個合適的時機,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可是,現在,他等不及了。

“這件事,我自有處置的方法。”

陳子惠放下手中的茶杯,換成了手指摩.挲。

茶杯由白瓷製成,潔白無瑕,又繪一枝紅梅在其上,一片白,一點紅,對比鮮明,讓他想起了濺在白雪地裏的鮮血,驚心動魄。

麵上浮現出冷冽的神色,指尖點過茶杯上的一片白,最終落在其上的一點紅。

“所以,今天晚上還要去看燈嗎?今天晚上,是不會遇到周翰來添亂了。”

周翰已經折騰了這麽一次,稱了他的心意,應當不會不依不撓了。

方才,陳子惠還是冷笑,但是轉眼,說起看燈,臉頰上便添了溫和的笑靨。

韓昭昭遲疑了一下,仍是點了頭,看了陳子惠的模樣,她竟是不忍拒絕。

“先等下。”

陳子惠把她的手放在手心裏揉搓了兩下,如柔荑,溫熱細軟,複又喚來立在身後的侍從。

低聲與侍從說了幾句話,韓昭昭隱隱約約聽見了,說的是處置藏在府中的楚王一黨人的事情。

這些人是誰,陳子惠在心裏有數,不必他親自出手,給出了名單,叫下人著手去處理便可。

說罷,他對韓昭昭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等我們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們的人都該處理好了。”

這句話的背後,不知是多少條人命,是多麽凶.殘的場景,可他偏偏用最和緩的語氣說出來,似乎回去之後,等待他們的僅僅是一桌豐盛的晚膳和一樹樹明亮的燈籠。

她還在思索的時候,陳子惠已經拉她起身,下了樓,走入人潮湧動的大街,不一會兒的功夫,酒樓便在街角的轉彎處消失不見。

上元節的晚上,街上懸掛著的燈籠盡數亮起,如同白晝,又無宵禁,越到晚上,越是熱鬧非凡,人來人往,摩肩接踵,間或有煙花在如水洗的夜空中綻開,耀亮天地。

這一日,二人在街上遊玩,直至盡興了才回去,回去的時候雖已是不早,在街上遊玩的人仍是不少,大街小巷裏的燈仍是亮著。

韓昭昭手中提著的一盞明亮的鴛鴦燈直到入了院中,到了稍微暗的地方,才顯出燈的光亮來。

她提著燈,將前方的路照得清清楚楚,路麵很幹淨,由石板所鋪就,本是不該見到一點兒雜色的,可她往前看得時候,卻見到前方石板上有星星點點的紅,是血的顏色。

再往前接近幾棵樹的地方,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鮮紅。

為瞧得清楚些,韓昭昭把燈往那個地方舉了舉,燈上繪著的鴛鴦在一池碧水中交頸,而兩隻鴛鴦落到了此處,便似在一池血泊當中緊緊相擁,抖落著羽毛,費勁全力抖落去身上沾染的血腥氣,拚力掙脫血海,甚是可怖。

頓時一驚,提著燈的手又抖了抖,鴛鴦燈籠不自覺地上移,照在了樹上掛著的燈籠上,燈籠發出淡黃色而又黯淡的光,不明亮也不顯眼。

但是韓昭昭很快就注意到了,燈籠的麵上有的不僅僅是那些光亮,還有一點一點的血跡,是濺上去的,還有一處,是一大片的。

奮力掙脫,逃離了血泊,未成想,又入了一處。

她的手抖,燈也因此搖搖欲墜。

“怎麽了?”

耳畔響起陳子惠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溫和。

“那裏有血。”

她隻指了地上的幾處,鮮血在暗夜中顯得可怖,又想到這處院落是自己所住的屋子對著的院落,午夜夢魘,醒來的時候,往窗外瞧,卻見一片血泊,不禁毛骨悚然。

陳子惠順著她指的位置瞧了一眼,聲音平靜:“是今日對楚王的人略做了懲戒。”

隻是略做了懲戒?

韓昭昭微微抬頭,用餘光瞟了一眼掛在高處的燈籠上的血跡,想來,這已經是血濺當場,連命都沒有保住。

想到這裏,心裏更是慌亂,於陳子惠來說,楚王一黨的人,是他的仇敵,他殺起來毫不猶豫,輕描淡寫,而她,現在又在他的府中埋伏了自己的人,用來對付他,若是不小心被他察覺到,他對自己又會如何。

昏暗的燈光下,她看著陳子惠的臉,得不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來。

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被韓昭昭瞧見了,陳子惠也有些不滿,著在不遠處跟在後麵的下人喚來今日處置楚王一黨的下人。

幾個人甫一到這裏,便被陳子惠不怒自威的氣勢壓製住,挨了一頓斥責,並責令他們掃幹淨地上的血痕。

陳子惠的眼神往上抬了抬,暗戳戳地指向掛在樹上的燈籠,幾個人立馬會意,連連答應。

陳子惠這才同韓昭昭回到屋中,起初,知她害羞,是拉著她的手的,直到快到了屋門口的時候,估摸著沒有什麽人能瞧見了,便摟住了她。

門被推開,很快又被陳子惠關上,屋裏黑,韓昭昭要去點蠟,陳子惠擺了擺手。

“天色已晚,那裏便有一盞燈,夠用。”

他所指的那盞燈,便是今日從街上買的鴛鴦戲水燈,裏麵裝的是蠟燭,還能燃上一個多時辰,放在遠處,又隔了帷幕,並不是很亮,適合夜間使。

一個多時辰,人要單純地從入睡到睡熟,綽綽有餘,陳子惠要做什麽,她的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帷幕由上到下舒展開來,輕紗拂到她的麵頰上,很快,又有了一股溫熱的氣息傳來,是陳子惠的,手緊緊地貼在她的月要上,將她攬入懷中。

“別怕。”

他笑著,聲音輕柔,粗糙的指腹撫過她的麵頰,將她在懷中摟得越來越緊,怕是稍微放鬆一點兒,她便要掙脫,逃遠。

她看到那盞燈,光亮黯淡,被他的指縫切割成碎片,散入她的眼中。

忽然,又有一抹紅色闖入她的眼中,是鮮豔奪目的,不同於方才暗色的,令人悚然的血的顏色,那抹鮮紅是一段紗,明亮至極,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她未去抓住,那抹豔麗的紅色卻飄到了她的身畔,覆住了她的眼睛。

天地間一片明豔,她隱隱約約看到跳動的燈火,還有那愈發接近的人影。

唇.瓣隔著紅色的紗,覆上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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