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跪拜在她麵前◎

眼睛上陡然熱烈的溫度, 讓她一時無措,身子仍是抖了抖,手捏緊了陳子惠的肩膀。

一片豔紅色當中, 她瞧見了陳子惠的眼睛,明亮澄澈, 其中似含著烈火。

哪怕隔著紅色的紗布,她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濃烈熱氣, 如浸在火海當中。

這一刻,她的思緒飄忽。

上元節, 普天同慶, 實際上並不安寧,朝中動**,匈奴在北部虎視眈眈,就連父親的下落, 都是不明,她給父親寫了一封關於陳子惠身世的密信,可是得來的隻是父親晦暗不明的話語。

按著陳子惠肩膀的力氣又大了些,朱唇緊咬。

口勿隔著紗布,落在她明亮的眸子上,輕輕地。

似是察覺到她的恐懼, 又想起近日以來繁雜的事務,不定的局勢,陳子惠一隻手托住了她纖細的月要, 一隻手由著她的肩膀往下, 順著胳膊緩緩地滑過柔軟的衣料, 捏住了她的手。

“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 我都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滑過她的指尖, 一股酥.麻感,挑動著她的神經。

“是嗎?”

韓昭昭的唇囁嚅著,問出這兩個字來。

“成婚之日拜過天地,天地為鑒,誓言既出,絕不反悔。”

“誓言”一詞勾起的回憶對他而言,太沉重。

那時,衛國的開國皇帝周恒還是臣子,恭敬地拜倒在帝王的禦座下,三叩三拜道,臣不忘陛下提攜之恩,此生此世,永為梁朝臣子,天地為鑒。於是,前朝皇帝駕崩前,把年幼太子托付給了他。

天子年幼,周恒掌權,屠.戮異己,欲要獲得舊黨的信任,走到城外,行了十幾裏,到了黃河的渡口,指黃河為誓,自己掌權之時,必善待前朝的重臣及小皇帝,可是待他們放鬆警惕之時,將這些人屠.戮殆盡,城裏城外一片血海。

黃河奔流不息,天地鑒著朝堂萬物,周恒的後代仍居於高位,享受天下人的叩拜,甚是諷刺。

陳子惠握著韓昭昭的手驀地收緊,引來一身低低的呻.吟,嬌嬌柔柔的,低聲喚了一句“捏得手好疼,輕些”。

他的手鬆開,見到一道淺淺的痕跡,是他握出來的,使的力氣太大了,他把韓昭昭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

他受過的不公,留下的傷痛,那撕裂的傷痕,不想傷她,甚至不想揭露在她的麵前。

他不同於周恒,總該有信任的人,有該守護的人。

口勿著她的手,甚是虔誠,如見神袛。

“你的親人,我也會護好。”

陳子惠清楚她擔心的是什麽,慢慢地吐出來這幾個字。

韓德元雖說做過那些事情,但托了他女兒的福,隻要他的女兒在人世一日,他便不與他計較一日。

聽聞這句話,韓昭昭的手反握住了他的手,眼角一滴淚溢出來,粘濕了紗布上的一小塊,豔麗的紅色變深。

隨之,口勿又落在了那塊豔麗的紗布上。

早春時節,屋裏還帶著絲絲的寒意,她的衣衫單薄,他便把她摟在懷裏。

碰到了溫暖,她不自覺地靠近,又或是方才聽了陳子惠的那番話,她緊繃著的弦下來,如飛蛾一般,撲向光的住所。

他說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誰知道呢。

可是,內心裏的欲.望,發自內心深處,在一派豔麗的氣氛裏,愈發克製不住。

眼前是一片揉皺了的紅色,還有他的身影,撲麵而來的,是他熟悉的氣息,繚繞在身側。

隔著紅紗,她摸索著從他的懷裏掙紮出來,纖細的身子反去擁抱住他,她口勿過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到他的喉結而止。

喉結滾動了一下。

在早春的夜裏,二人緊緊相擁。

忽然,一陣叩門聲響起,隔著帷幕,聽得輕輕的幾聲。

“是有人找你嗎?”

朱唇瀲灩,在燭火的照耀下,更為動人,至於那聲音,輕輕柔柔,帶了一種支離破碎的美,又令他想起來不久前的嗚咽,攝人心神。

“無事。”

陳子惠並未理會屋外敲門的人,手拂過韓昭昭的額角,擦去細密的汗珠,理了理蒙在她眼睛上,有些歪斜的紗。

猶在心裏暗暗地怨那個敲門的人怎的如此不識相,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非要在現在尋他。

帷幕被微風吹動,輕輕地擺。

敲門聲不停,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急過一聲。

陳子惠放開韓昭昭,朝著門口的方向,問道:“誰,有什麽事?”

聲音裏自然是沒帶了幾分好氣的。

那人報出來一個名字,是陳子惠的一個得力的屬下,還說,這麽晚來找他是有要事。

無奈,陳子惠隻得應下來。

轉頭,見韓昭昭的衣衫還有些淩亂,是他方才揉.搓的,他又為她理了理。

外衫上的帶子半開,半露出裏衣來,掩在雪.膚上,趁著她被蒙住眼睛的功夫,手指翻飛,輕而迅速地為她係好帶子。

“不用擔心,我一會兒便回。”

臨出門前,在韓昭昭的眼睛上,落了一個口勿。

或許是覺得一會兒這個時間所涵蓋的範圍太大,自己久不回來,韓昭昭擔心。

便估摸了時間,照著蠟燭燃燒的長度比劃了一下。

“大致,等鴛鴦燈裏的蠟燭燒得隻剩下這麽長的時候,我便會回來。”

韓昭昭點頭,似是流連,出門之前,還拽住他的袖子。

“夫君一定要當心,早些歸來。”

陳子惠笑了,逢到事情繁忙的時候,半夜被叫出去,也是常有的,哪裏算得什麽重要的事情。

他心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她平安,不要再如上輩子一般,早早地拋下他,留下他一個孤家寡人,坐在皇位上,又獨活了十幾年,才隨她而去。

“會的。”

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不知為何,不安感湧上她的心頭,這種感覺,與她父親離開時,也是相似的,是她在牽掛、祈求,希望自己親近的人能夠平安順遂。

可是,何時陳子惠在她的心中變成了這種人。

他離開時,望著他的背影,她懊惱地搖了搖頭。

半撩開鋪在眼睛上的紅紗,視野裏一半豔紅,一半暗色。

低頭,見到自己的衣衫,有些皺,但方才陳子惠臨走時理過,已經被理平了。

外衫上的係帶被結成了蝴蝶結的模樣,展翅欲飛,原先,她的係帶並不是這模樣的,想來是陳子惠做下的事。

剛才有一小段時間,他埋首,不知在她的裙上擺弄些什麽,手指飛速地移動,原是在係外衫的帶子。

她輕輕地笑了,一個外衫的帶子沒係好,便值得他如臨大敵般,小心翼翼的?

再過分的事情,又不是沒做過。

新婚當夜,大婚的衣衫散亂了一地,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衣服上被扯開了口子,若不縫縫補補一番,已然是不能用了,裏衣上也粘了水漬。

果然,如他當日所說,婚隻成上一次,大婚的喜衣留著也沒有用,倒也是由著他去禍害了。

怎的到了今日,如此正經起來,隔了層紅色的紗布,她也分辨不太出來,陳子惠的臉似乎是紅了一點兒。

陳子惠出門,尋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與親信交談了片刻,估摸著時間,長話短說。

回來的路上,麵色沉重,路過庭院,瞧了一眼還不久前同韓昭昭回來時,還沒有清理幹淨的血跡,當時,那血跡可是嚇了韓昭昭一跳。

現在,那裏倒是被清理得幹幹淨淨了,樹上掛著的幾個沾染上血跡的燈籠,也被摘下去,路麵稍微有些黯淡。

看來,還是聽從他的話的,不然,便不是幾句簡簡單單警告的事情了。

或許,他們的血,也會濺到這上麵,以示懲戒。

轉念,想到韓昭昭看到那血跡時的畏懼神情,看樣子,她是極其不喜血腥的,上輩子的她,也是如此,時時刻刻在勸著他少殺.戮,多去求一個“和”字。

算了,既然這樣,便饒了他們,少在韓昭昭麵前展現出嗜.殺的一麵來,她會感到不舒服的。

還有不久後要去邊境的平叛的幾場戰爭,他在心裏暗暗地斟酌了片刻。

回到屋裏的時候,他瞟了一眼蠟燭,差不多是他離開前所說的那個高度。

見他回來了,韓昭昭拉開帷幕,紅紗半掩在她的眼睛上,如一潭明亮的池水,忽地就浸在了火焰裏,熱烈與冷冽交織、交融。

“夫君此去何事?”

“是在幽州,有匈奴作亂。”

中山郡屬於冀州,幽州在冀州北麵,與匈奴交界,是拱衛中原的戰略要地。

匈奴人為此,正是為了擾亂在中山郡修築運河的計劃。

“若無意外,不日便歸。”

“夫君何時走?”

“事發緊急,備好糧草、馬匹,五日後動身。”

沉默了片刻,他細細端詳著韓昭昭的模樣,道:“今晚是有時間的。”

轉頭見燈裏的蠟燭已經燃了大半截,估摸了一下時間,拉過韓昭昭,笑著說道:“我恐怕要食言了,因了晚上這一出事,蠟燭燃盡的時候,怕是要過了。”

他的唇擦過她麵頰上的肌膚,咬了咬絲帶,將麵紗擺得正一些,恰好能讓她的視線裏是一片明媚。

複又俯身,蹲下。

裙擺搖曳,裙角下露出繡鞋、羅襪和腳踝,他捉住那一對腳踝,摸到掛在右腳腳踝處的一處鈴鐺,微微一碰,聲音便響起,清脆悅耳。

裙擺拂過他的麵頰。

他匍匐著,對著坐著的人低聲說了一句,願匍匐於下,做你的裙下之臣。

上輩子,他為皇帝,坐在龍椅上,居於眾人之上,受著萬人的朝拜,而他,隻跪拜在她一人麵前。

他還執意往太廟裏立了發妻的靈位,別人去太廟裏祭拜,跪拜先祖,而他,跪拜他的發妻。

燈火搖曳,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屋內,由明到暗,由喧囂到安靜。

大概是在後半夜的時候,雨停了,天地間又歸於一片寂靜,屋內的人也是睡熟了。

紅紗疊在枕邊,一頭烏發散落,垂在枕上,微風吹過帷幕,卷來絲絲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