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驚夢中人◎

“何事?”

陳子惠開口。

“便是想著夫君何日歸, 自除夕呆了那一夜,天明時候走得,十幾天了, 你也沒有回來,今天, 我還問了你派來拿輿圖的人。”

“周辰?他回去之後同我說了。”

陳子惠笑著,接過她手中提著的燈籠, 湊得離她近了一些,道:“你忘了, 上一次我離開的時候, 你問我何時能回來,我告訴你正月十四。”

韓昭昭是不大記得了,或許是有過的吧,當時, 隻當他是隨口一說,畢竟,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燈籠被陳子惠提起來,映照亮了前方的路,韓昭昭微微偏過頭, 隨著燈光望過去。

還好,她沒有瞧見什麽,暗暗地鬆了口氣。

於是, 便隨著陳子惠回了屋中, 一路上, 問他這些日子來河道的近況。

其實, 大致的情況她是知道的, 雖在同一個地方,但因無法歸家,陳子惠也常寄家書給她,問她是否安好,對她講述開鑿運河的事情,越到後來,問得說得越頻繁,令她有些無措,不知他是何意。

還有,把河道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與她做什麽,是在試探她,欲要以此時引出她的不安的心思來,抓住她的把柄。

她問了什麽,陳子惠都一一答複,事無巨細。

進了屋中,韓昭昭關上門。

她想,她與陳子惠說話的功夫,那個人應當是攜帶著她給父親的信離開了這裏。

她點了燭,火苗在她麵前一跳一跳。

“近日以來,夫君與我說這麽多修築運河的事情是為何?”

“想讓你多了解些,以後會發生什麽,誰也說不好。”

一句話,讓她警惕起來。

“這話是何意?”

“過幾日河水解凍,便要開始修築運河,匈奴人定要想辦法阻攔,甚至不惜全力。”

這條河道一貫通,便切割掉了匈奴南下賴以支援的命脈,原本從中山郡入中原,一馬平川,無甚高山,便是捷徑,現在,匈奴連這條南下的捷徑也要失去,必然會拚個魚死網破。

陳子惠坐在椅子上,指節叩了叩桌子,沉沉道:“也不止這些,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不知還能不能熬到運河修築完的時候,能不能熬過楚王一黨。”

“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聽到這話,韓昭昭瞬間緊張起來,她一家能在朝中立足,父親的官位一路攀升,全仰仗於當今的皇帝,因父親與皇帝有少年時的交情。

皇帝信任他,可等到太子繼位,是何種形勢,誰也說不好,風水輪流轉,一朝重臣,一朝被貶謫,也是不少見。

所說她對皇帝的印象不大好,擅玩弄權術,扶持陳子惠,與他父親相爭,可是,皇帝也是她家最有力的支柱。

“不大好,時常頭暈無力,太醫開了藥,也是無計可施,都是在撐著,至於能撐多長時間,不知。”

這話,她問過父親,父親含含糊糊地同她說過,隱瞞了皇帝病情究竟有多嚴重,隻是說了皇帝的情況不好,他在京城,時常為這件事情憂心、忙碌。

皇帝病重,楚王也在京城,必有相爭之意,最後能不能控製住局勢,會不會引來大規模的屠殺,甚至引得匈奴踏入京師,誰也不知道。

他們的前途皆是未卜,尤其是與皇帝關係極為密切,手中勢力不十分強勁的韓家。

燭火燃燒,“劈啪”作響,韓昭昭歎出一口氣來,眼裏滿是惆悵。

“別怕。”

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她。

看到熟悉的麵龐,她的嘴唇咬住,麵容蒼白。

“明日上元節,我同你去看燈。這裏雖然比不上京城,但也很是繁華。”

她伏在陳子惠的懷中,陳子惠的手輕輕地撫過她的發絲,烏黑如雲。

“以後的事情,不必太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前世,經曆了無數艱險,終是從泥濘裏爬出來,窺見天光,這一世的她沒有經曆那麽多苦,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的才能,當年的艱苦,有一半是她撐起來的。

陳子惠的手搭在她的月要際,輕輕地摩.挲過柔軟的綢緞,接著,俯身口勿上了她的臉頰,極輕,捧著她的臉頰,宛如捧著一塊美玉,細細雕琢。

韓昭昭的眼睛半睜半閉,有些迷離,纖細的手指碰上了他的衣服,往上滑,觸到了他的脖頸,隻搭在上頭,並未攬住。

口勿更重,又帶了一絲灼熱的氣息,由側邊漸漸往中間移,點上了她的唇,唇瓣柔軟,細膩又溫和,另一隻手勾上了她的衣帶。

忽然,搭在脖頸上的手一顫,指尖使了些力氣,蹭過他的肌膚,輕緩的口勿驟然停下。

又有一點潮.濕落到了他的麵頰上,抬眼看去,是她落了淚,一滴淚從眼角滑下來,眼中氤氳著一層霧氣。

陳子惠的唇又碰上了那滴淚,口勿幹水滴的行路,接著,又一滴淚滾落下來,燭火搖曳,他又是如是這般做的。

淚水漸幹,眼中的霧氣漸漸消散,露出了一池潭水。

隻餘下低低的一聲“夫君”。

似在呢喃,細若蚊蠅,若是他離得再遠些一些,便是聽不到了。

這般模樣,似柔和的水,風一吹,漣漪**在水麵,亦是刻劃在他的心上,想讓他這一池**漾的春水擁入懷中,不讓她從指縫中遊走半滴,此後,再不分離。

可是,她落了淚。

他亦不知,她心裏想的是何事,她想不想同他說。

“時候不早了,睡吧。”

方才的衣帶被扯得有些鬆了,他便又為她係得緊了些,係好的帶子如同蝴蝶的一對翅膀,撲撲閃閃,展翅欲飛。

聽到這句話,她的身子似乎是驟然放鬆了下來,可是那雙手,卻碰到了他的手,冬日裏,一涼一熱,一細膩一粗糙,指尖擦過他手上的繭子。

“明日,我同你去看燈,我回來的時候,街上的燈已經亮起來了,各式各樣,明天晚上,想必更多。”

若論上元節的燈會,數京城的最盛,上元佳節,百無禁忌,亦是青年男女的幽.會之時。

算起來,他和韓昭昭相識,是在去年的秋天,帶著她走的由京城到晉陽的路上,婚禮定在去年的臘月,一切草草而就得模樣,還未與她像不少的青年男女一樣,共度過一個個節日。

他知道韓昭昭最喜歡熱鬧,而一年中數一數二的熱鬧之時,便是上元節的燈會,以京城為盛。

隻可惜,今年是無法回京城了,隻能在中山郡,中山郡也是繁華之地,熱鬧之處,並不比京城遜色多少。

他在心裏,也隻好以此作為安慰。

陳子惠說話的時候,韓昭昭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臉上流露出倦意,枕在枕頭上不多時,便睡熟了。

也是這幾天以來的事情太多,以至她太過疲倦。

聽著隱隱約約的更漏聲,陳子惠卻無半點兒睡意。

她的眼睛閉上,翹起的睫毛垂下來,遮蓋住住眼簾,投下片片狹小細長的陰翳,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就是那一雙眼睛閉上後,再顯不出來那誘人沉淪的神色來。

她睡得熟,就連陳子惠暗暗貼近她的時候,她也是沒有感覺到。

陳子惠的呼吸灑在她的耳畔,溫熱的,一隻手抬起,手指隔著空氣,點過她的臉頰,勾勒出她的容貌來,一遍又一遍。

想俯身口勿上她,卻又怕驚擾睡夢中的人,終是作罷。

望著她,似是在欣賞一副極為逼真又華美的仕女圖。

方才一番折騰,她的衣襟有些散亂,露出一片鎖骨來,掛在脖頸上的項鏈垂下來,落於衣襟的交領處。

項鏈上的圖案是一對戲水的鴛鴦,從她成婚之日起,他便時常見她綴著這副,想來,這個項鏈,應當是她日日佩戴的。

鴛鴦分雌雄,雄鳥羽毛的顏色昳麗,頗具光彩,這項鏈上的雄鳥的顏色,亦是靚麗非凡,落於她雪白的肌膚之上,如同在雪地裏盛開的幾朵紅梅。

陳子惠望著她,手捏緊了被子的一角,捏緊後又鬆開,如此反反複複做了幾回。

那雙手終是碰上了那片精致的鎖骨,把她的衣襟拉了拉,理得整齊了些,將那串項鏈用衣襟蓋住,掩住了那處誘.人之色。

手觸碰鎖骨的時候,韓昭昭的身子動了動,似乎被他驚擾了片刻的好夢,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令他的心裏一陣慌亂。

陳子惠細細地瞧了她一眼,似乎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人還在睡夢當中。

過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地把這雙手搭在自己的手上,緩緩地放到**,這雙手太涼了,如冰塊一般,怕她又著了涼,陳子惠又拿了被子把手蓋住,蓋住後,又仔仔細細地掖了掖。

雖是早春時節,可中山郡的氣候猶寒,比不得京城。

這一回,韓昭昭沒有動,睡得很是安穩,又不知過了多久,陳子惠才睡熟了。

唯能聽到屋裏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和不遠處傳來的迢遞的更漏聲。

韓昭昭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天地間一片白色,單調又刺眼,像極了人過世之後,身披的縞素,那紛紛揚揚落下雪花,就像是在空中飄飄****的紙錢。

與大雪相伴隨的,是刺骨的寒冷,令她瑟縮成一團,身子劇烈的顫抖著,寒意深入骨髓。

忽地,身上被溫熱的事物包裹,隔絕了一切寒冷,那物什,像是火焰,明明亮亮的,又似乎像是哪個人的懷抱,或許是父親的?

父親的懷抱,總是溫暖的。

不知這事物為何,可是在寒冷中幾乎要凍僵了的人,總是不惜一切代價想抓住溫暖的,哪怕這溫暖僅有片刻。

她撲上去,溫暖亦是環住她,包圍她,讓她的心裏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身邊不再是單調的白色,寒冷的冬雪,在冬雪之中,還升騰起一大片火焰,在熱烈地燃燒。

她縮在火焰的旁邊,汲取它的溫暖,後來,這溫暖再沒有離去,伴隨著她,度過了早春的夜晚,度過了這個寒冷的夢境。

後來,她又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