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他瞧出端倪◎

周辰的目光在院落當中停駐了些時候, 不多時,韓昭昭拿著一卷卷軸走出來。

一抹明豔的紅色又湧入他的眼簾,逐漸逼近, 占據了他的視線,亮色的飄帶在風中曼舞。

“可是這件?”

遙遙地, 韓昭昭的問話便飄入他的耳畔。

“就是這件,多謝夫人。”

雙手捧過大卷的紙張, 韓昭昭的手在一側,他的手在另一側, 紙上繪的是從運河大致的走向, 從江南遊走到塞北。

他的手落在運河的南端,而她的手撫過河道的北端,隔了幾千裏,從楚地到燕趙之地, 那處春暖花開、煙雨朦朧,這處卻是天寒地凍。

周辰抬起頭朝前麵望去的時候,她的手才離了這張輿圖,衣袖翻飛,腕處的玉鐲若隱若現。

“我夫君何時能歸?”

琢磨了片刻,韓昭昭問道。

過了年關後, 陳子惠忙於治理河道的事情,少有回府的時候,也就是在除夕那日, 在午時回來了, 陪她守了歲, 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啟程離開。

本來, 謀劃著與父親的事情, 她是不願意讓他回來的,可為了做形式,她還是要問上一下。

周辰頓了一下,抬起頭來望她,緩緩開口,道:“近來事務繁忙,不過上元節的時候,陳大人應該是會回來的,夫人莫要憂心。”

韓昭昭點頭,心裏盤算著,目送他到了府門口。

出了府門,再轉過一條街道,他便入了一條小巷,巷子中沒有燈火,有的隻有死寂,沒有人的嬉語,沒有漲滿了眼簾的燈火。

這裏的房子已經破舊,遮擋不住風雨,因而也沒有人再到這裏居住,越往巷子走,路越狹窄,房屋逐漸逼近,周辰也逐漸放緩腳步。

到了兩間房子中間,有一處空隙,他走到這處,取下腰牌,腰間的玉佩隨之輕搖碰撞,一陣細密而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來人的年紀亦是不大,體型與他相似,隻是身量略矮於他,沒了他那一身長身玉立的書生氣。

那人喚了他一聲“公子”。

他應下,同時把輿圖遞給這人,把腰牌歸還。

此人才是真正的周辰,而方才假借了周辰的名號見了韓昭昭的人卻是楚王周俊的義子周翰,兩人的相似之處,也隻有這姓氏一處。

周辰為都水監,陳子惠欲要用圖紙,便派了他過來,他的職位雖然不高,但傾向於楚王一派,與楚王之子周翰識得,後遇到周翰,由周翰喬裝打扮做他的模樣,拿上他的腰牌,代替他入了陳子惠的府邸。

他去陳子惠的府邸本來是要查探一番他先前在府邸中的布置,他往府內安插了人,以陳子惠的警惕性,必然是會驅趕出一些的,他也沒有指望著這些人會全被留下,倒也如他所料,這其中還有被陳子惠落下的人。

“一會兒,你去把這張圖紙交給陳子惠,若是他問你為何這般晚,便告訴他在街上耽擱了些時候。”

元宵節前的一夜,人們忙著在街上結掛彩燈,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阻礙了來往的行人,也實屬正常。

周辰識得,接過輿圖,拜別離去,他明白,此處是沒有他什麽事情了。

看著周辰走出這條幽深黑暗的小巷,身影消失不見,周翰才披著夜色,從這條巷子走出來。

正月十四的夜晚,街上熱鬧非凡,他避開了往來不絕的人群,尋了一條小道,走了些時候,便到了城外的河邊。

河邊沒有什麽人,這裏該是到正月十五當天,才會熱鬧起來的,那時候,來到河畔放花燈、許願的人才會絡繹不絕起來,而今夜,這裏一片寂靜,被黑暗籠罩。

落寞當中,周翰對著這一條平緩東流的河流。

天上一輪圓月,地上一人白衣,風吹過,撩起衣襟,撩起水波。

走到河畔,河水清如練。

圓月的光輝毫不吝惜地灑向水麵,月光被緩緩揚起的波濤揉皺。

他想起了一個人的眼睛,這一番景象倒映入了她的眼中,她站在梅樹下,樹枝上懸掛著的是燈籠,明亮璀璨,一派歲月靜好之色。

可是,這一處河道注定不會太平,周翰閉上眼睛,凝神細思。

水麵上的冰已經化了大半,過不了多久,運河便要動工,往北修完了這一段,就徹底勾通了到邊境的漕運,這一次,匈奴再難以成為巨大的威脅。

可是,這麽一來,他與父親便難以借上匈奴的勢力奪回皇位,若這條運河晚些時候修成,等待匈奴人與當今皇帝的勢力拚殺完之後,他領兵驅趕匈奴,好去坐收漁翁之利。

無論如何,現在他都要阻撓這河道的修築。

這一處地勢正好,是他選好的地方,就等上元節一過,立春之日。

風吹過,他的麵色沉重,卻不見笑意,白袍翻滾。

這一切韓昭昭卻是不知,從未想到今日見的便是楚王之子,周翰其人,她之前是未見過的。

楚王常在京城,而他的兒子則在楚地亦或是楚王勢力的中心——中山郡處理一應事宜,少有回京城的時候,更何況見到她這日,他的臉上蒙了一個以假亂真的麵具,更是辨別不出他的模樣來。

因此,她並未太在意,隻當他是尋常一個來到這裏,幫陳子惠來尋落下的東西的官吏,如今,她更關心的是父親的情況。

夜已深,院中掛滿了燈籠,是一片輝煌,韓昭昭卻無心賞這景。

父親那邊沒有消息,她心裏焦急得很,可在別人麵前,還要若無其事,做完了這一應事宜,回了屋後,她終於可以暫時卸下偽裝。

更漏聲聲,想來此時已晚,陳子惠要回來,應當也是明日了,韓昭昭心裏放心不下,又喚來了為父親和她傳遞消息的人,這個人,亦是父親的親信。

“你是親眼見到我父親的?”

“是了,我到京城那日,韓大人派人把信紙遞給我的。”

“你見他可還安好?”

“我沒有見到韓大人的麵,我是在窗沿外聽到他說話,讓下人把信紙給我的。您怎麽了?”

韓昭昭喘.出一口氣來,道:“無事,隻是近幾日每每想起父親來,心思難安。”

從那一日分別,父親的話語中字字透露出不複相見之意,走時的身影格外寂寥,及至今日,這種感覺更甚,尤其是在收到了那份意味不明的書信之後。

這般疑慮,卻不敢為外人道。

“韓大人無事的,那聲音確實是他的,您要是不放心,不如再去一封信。”

“也好。”

韓昭昭點了燈,研好了墨,思索片刻,提起了筆,寫下了幾行字,寫完了封好,移步往送信的人跟前去。

屋裏安靜得很,她的腳步聲回**在房間裏,合著更漏聲,隱隱約約地,她還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從遠處而來,細碎的,漸近的。

似乎又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韓昭昭疾步走到那人的跟前,把那張信紙飛快地遞過去。

她的腳步聲停下,從窗外傳來的腳步聲卻是愈來愈大,這麽晚了,來她這裏的人隻有曉玉,可是曉玉的腳步聲輕,這腳步聲卻篤定有力,似乎是一個男子的。

“你拿上這張紙先走,快些,從門口走。”

她所住的這間房屋的構造讓人實在難為,窗戶對著的是院門的方向,是進入這院子的唯一道路,那人的腳步聲也是從這個方向傳過來的,而屋子的門對的卻是一麵牆壁,牆壁的另一側是另一人家,住著人。

他要走,不被來人撞見,也隻能趕快,出去之後見機行事。

韓昭昭不知這人是誰,不過,府中一般的侍衛都來到這裏,不可能不與她通報的,貿然闖入。

這麽信步走來的人,極有可能是陳子惠本人。

想到這裏,她的心裏更為慌亂,他本就是極為忌諱提起她的父親的,對她也是處處設防,若是被他知道了這件事情,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而現在,她在這裏的勢力,難以與陳子惠抗衡。

那人接了信紙,門閃開一條縫,他穿了一身黑衣,飛速地出去,身影消失在黑暗裏。

在他出門的時候,韓昭昭隨手撿起一件被她扔在門口的披風披上,又拿了一盞紙燈籠,跟在那人的背後出了門。

韓昭昭站在屋簷下,往那人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接著又往與之相反的方向,來人的必經之路望去。

她看到了一道人影,身形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正是陳子惠,他走得很快,那道一閃而過的身影,他或許是看到了。

他怎麽在這麽晚的時候趕回來了。

手裹了一下衣服,又把手中的燈籠握得跟緊了一些,迎著陳子惠的步伐走過去,臨到了他跟前,更是加快了腳步。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燈火的光輝灑在他的衣襟上、麵前的一片土地上。

“過子時了嗎?”

“沒。”

其實她煩憂父親的事情,深夜不眠,根本不在乎這是幾時。

見他的目光在往正前方往,那裏正是她的人藏身的地方,怕他追問,再徹查下去,連忙擋在他的麵前。

她也未敢提燈去照前路,她不知那人藏身在何處,燈光貿然灑過去,怕是會暴露他的行蹤。

一隻手提燈,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頭。

笑問道:“你問現在是什麽時辰,是要做什麽?”

眼裏落下的燈火流轉,笑起來的時候,顯出一對酒窩來。

“想趕在今日回來。這麽晚了,還未歇下?”

“沒有,剛去掛完了院子裏的燈籠,回來之後,不知為何,就是睡不著。”

回答這話時,她的心裏有幾分忐忑,陳子惠明知,大概子時的時候,她還是未睡下的,可偏偏要這麽問上一句,不知有何深意。

陳子惠的目光,仍未離了前方。

韓昭昭原是想等他們二人進了屋後,讓那人尋個機會跑出去,隻要到了院中,混雜在下人當中,又有為他掩護的人,就應當是平安無事了,可怕就是怕,陳子惠會參與其中,到時候就難以收場。

在黑暗中,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韓昭昭咬了咬嘴唇,狀若無意道:“因有心事。”

陳子惠望著她,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