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勾連◎

看韓昭昭對於這個盒子還算是滿意, 陳子惠也放下心來,因身上帶著的酒氣太重,怕她聞不慣這種味道, 欲要去沐浴。

去的地方便是往屋子的裏麵走,一個雕花的屏風後麵。

他欲要招呼一個小廝來伺候, 被韓昭昭攔下,說她在便可。

陳子惠一愣, 經曆了新婚之夜的接觸,他敏銳地感覺到韓昭昭仍是帶了幾分羞澀, 不想這話由她主動提出來。

或許, 隻是為了盡在外人眼中一個妻子應當盡的義務,可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如此被人裹挾著,而更應該遵從自己的心意。

可是人言可畏, 在朝堂之中拚殺出來的他更懂得這句話的含義,又逢上處在楚王地界的時候身邊,每一個細節,落到這些人的口中,都不知道會成為什麽模樣。

心裏有幾分酸澀,又是心疼她, 便道:“也可,你在外麵等著便好,若是有需要, 我會叫你的。”

其實, 他也不是必要人伺候的, 不過是因為有一道屏風阻隔, 裏麵的人在做什麽, 外麵的人瞧不見不說,聲音也聽不大清楚,因此,才叫了個人過去。

人站在外麵,不往遠了走,也是可以的。

韓昭昭點頭,也沒有強迫自己去違背自身的意願,走進去。

水霧氤氳當中,如隔霧看花,若隱若現,似是而非,更易勾起人的欲.望來,他若是真的想對她做什麽,她也是阻攔不住的。

從前幾日的新婚之夜起,她便是知道了人不可貌相,有人會說著溫雅的話,行著暴戾的事。

如非必要,她還是躲他遠一些好,便如今日。

她方才已經在浴室沐浴過了,見識到室內的狹窄,屋內的空間隻容放置一個浴盆,至於衣物什麽的,搭在上麵,稍一將水撩起來些,便會沾染上水汽。

她去過浴室,沐浴過一回,自然是知道這屋子的窄小不便之處。

於是,她便同陳子惠講了,講的確是事實。

說罷,盯著陳子惠,欲要看他的態度,手心裏不禁捏了一把汗。

“也好。”

終於等來了這麽兩個字,裏麵是實在過於狹隘了。

沾染了酒氣的外衣,是陳子惠隔著屏風遞出去的,被她擱置在一邊,等待著明日拿給下人去漿洗。

他喝得有些醉,又經了這一番與她的對話,大概是忘了掛在衣裳上的那一串鑰匙,沒有對她說任何的囑咐,也忘記了要讓人拿上要換洗的衣物。

韓昭昭坐在椅子上等著,心跳如擂鼓,不多時,裏麵響起了流水的聲音。

她的手抓著盒子,微微地抖,沐浴一事,一時片刻是完不了的,況且,又是過了一會兒的功夫,也幾乎避免了陳子惠改變主意,突然出來的可能性。

屋內傳來的聲音不小,能蓋過她躡手躡腳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桌上,放輕了腳步,到了擱置陳子惠衣物的小台麵上。

很快,便找到了那掛著一串鑰匙的地方,一個串上掛了好幾個,有府庫的,有衙門的,有府邸的,還有一個是開舊盒子的,皆是掛到他身邊,不離身的。

本來,她想著找尋這一件東西,是要費些功夫的,機會就難得,還有,掛著的那一串鑰匙,她也分辨不清哪個。

可是今日不同,她注意到了那鑰匙究竟是這鑰匙串中的哪一個。

方才,陳子惠在給她鑰匙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有些分辨不清舊盒子與新盒子的鑰匙究竟該對應哪一個。

手中拿著那個陳子惠給她的,依照著樣式對了對,很快就找出來那個需要的鑰匙。

迅速地將那個鑰匙從扣上解下來,換上自己的這個,若是他隻是稍稍瞟過,不大留神的話,根本分辨不出來到底是哪個。

她惴惴不安地將衣物和鑰匙串放回原位,推開了門。

手中又開府庫門和盒子的鑰匙,借口是替陳子惠找衣物,一切順理成章。

就是裏麵的人還在沐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她要盡快。

手裏攥著鑰匙,推開門,臨走時,隔著屏風與陳子惠說了句,自己要去府庫裏幫他拿上一件新的衣裳過來。

裏麵的人同意了,她聽了後,幹脆利索地趕往府庫。

一個鑰匙握在手上,一個鑰匙揣在袖中,出了門,便疾步往院子中走。

守著府庫的侍從知道她是當家的主母,也沒有攔她,由著她打開了府庫的門。

“我是來尋衣服的,你們不用跟著我了,我一會兒就出去。”

接過一侍從手中的燈籠,她便獨自往裏去了,進去後,又叫侍從府庫的門掩上。

府庫裏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一束熹微的光照亮一排排擺放物品的架子。

東西是韓昭昭看著下人放的,在哪裏,她清楚得很。

很快,她就走到了放置盒子的地方,最靠裏麵,被立在前麵的架子擋住。

拿出盒子端在手中,用鑰匙開了鎖。

映入眼簾的是一小遝已經泛黃了的紙張,手緩緩地抽出來上麵的一張,原本該是一大張紙的,礙於盒子內狹小的空間,被折了幾折。

上麵的字體娟秀,應當是一位女子所書,韓昭昭隻匆匆掃了一眼第一句話,是家常裏短的訴說,以母親對孩子的角度來說的,之後,她便往落款處看去,寫信的女子為閆姓,後麵跟著的是她的名字。

看到這姓氏的時候,她的心裏咯噔一下,手心裏冒出了冷汗。

與她之前所料相差不多,那麽以前陳子惠所做的許多行為也可以解釋清楚了,果然是與前朝有關。

當朝皇帝是極為忌諱前朝的,在他的勢力沒起來之前,尋個合適的機會把這些東西呈給皇帝,要掰倒他,並不難,他的出身實在是太敏.感了。

握著這張紙,她有了勝券在握的感覺。

接著再去仔細看這上麵的字跡,這信是寫給弱冠之年的孩子的,而今,陳子惠剛剛弱冠。

不過,她想,這封信陳子惠應當是翻過不少遍的,邊角已經泛黃,雖然說是寫給弱冠之年的他的,想是要等他經曆過一番磨難才讓他看到這些的,希望那時候的他再去理解,再去抉擇,可是,在父母的麵前可以是孩子,父母去世之後,上天將苦難悉數加之於他的身上,那個時候,哪怕隻有十幾歲,他再也沒有資格做一個孩子。

開篇是以一個母親的口氣娓娓道來。

從孩子少時說到自己臨去世前,曆曆在目。

少時的他,也是尋常小孩子的心性,做的事情也是許多小孩子做的,到圍牆下捉蟋蟀,春日天氣晴好的時候,迎著春風**開手中的風箏。

唯在讀書之時,問母親何為天下大治。

答曰,天下大治即為太平,百姓和樂,政事清明。

孩子懵懵懂懂,訴說了他的願望——天下大治,擲地有聲,如同許多先賢所願。

時光如白駒過隙,從指縫間溜走。

邊地擾亂,狼煙四起,又逢疫病肆虐,他的父母相繼染病,病逝之前,這位母親囑咐孩子,望他拋下仇恨,這一世不求顯達,隻求平安喜樂,若無力,莫要強求。

這一頁寫到這裏,似乎就該結束了,可摸著這厚度,韓昭昭知道,後麵還有一頁。

汝言之鑿鑿,定忘舊日仇恨,吾笑而不語。吾入黃泉,汝必遠遊京都。

吾知汝願,生於邊境,罹患苦難,願天下大治,承先輩遺誌,複北境六洲,四海升平。

願汝懷天下,知進退。願汝得償所願。

闊別人間十載,不知汝安否,思汝至極,唯見字如晤。

越往後麵,字體越發飄逸,似是盡力而寫,可這看似矛盾的話,確實出自一人的手筆。

他要複仇,要平天下,不惜搭上自己的一切,任是誰勸,也是勸不住的,這是他畢生所求。

讀罷,韓昭昭唏噓不已,對陳子惠的經曆也更明了一些,她的指尖停在了“承先輩遺誌,複北境六州”這幾個字上。

聯係陳子惠的身世,她霎時明白了這幾個字的含義,同時又更清晰了陳子惠的身世。

前朝開國之時,為中原疆土最廣闊之時,開國皇帝將匈奴遠遠逐出陰山之外,奈何,後代當中的昏庸無能之君,拱手將北境的十一個州送給了匈奴人,此事一直為中原人遺恨。

前朝桓帝之時,北擊匈奴,收複了送出的五個州,奈何天不假年,壽數已盡,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太子繼承皇位,接下來便是周家得勢,篡奪皇位,□□ ,盡屠前朝宗室與舊臣。

論輩分,前朝桓帝應為陳子惠的祖父一輩,陳子惠的母親該稱他為先輩的。

桓帝無甚兄弟,唯有一同母姐,與他關係甚是親厚,同母姐先嫁京中旺族江氏,夫君早亡,又嫁周恒,生一女,冠以周姓,為長公主。

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這一刻勾連起來,算來,陳子惠該稱前朝的桓帝一身外祖父的。

他的母親為桓帝之女,身世之上不知道被做了什麽手腳,竟無一本書中提及此事,說的全是桓帝之子,那個年幼即位,又遭不幸的太子。

這便引了她無盡的遐想來。

緩緩地卷起這一大頁紙,韓昭昭往下瞧,見到盒子的底下還壓著另外一張紙,趁著現在還沒有人尋過來,她一隻手卷起方才的那張大紙,另外一隻手拿起下頭那張稍微小一些的紙來。

字跡與剛才所見的,陳子惠母親所書的完全不同,那個字跡娟秀中帶著幾分灑脫,這個字跡也算是秀氣,但是力透紙背,平白地帶了幾分遒勁與堅韌。

下頭沒有署名,可是她辨別得出來,這是長公主的字跡,與刻在她簪子上的字跡十分相似。

上麵寥寥幾筆,都是長輩對晚輩的囑托,望他安好,望他承接先輩的遺誌,她說,她與父族已絕,無後,便以他為後,護著他安穩,奈何此生已矣,以後,再也是護不了他了。唯憶先帝之時,痛哭流涕。

韓昭昭握著紙的手微微顫抖,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這其中勾連的關係來,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知還有多少事情,都被隱瞞,如同埋藏在平靜湖麵下的驚濤駭浪。

將這張紙收回折好,放到盒子最底層的時候,她麵對泛著古意,被時光磨礪過的妝盒,神情複雜,仿佛窺探到了冥冥當中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