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麵具被扯下來◎

黑暗之中, 女子一身白衣,如同飄**在世間的幽靈,向成群的人群中來, 後麵還跟著一眾持刀的侍從。

這個為首的匈奴人早就看不慣江星闌,兩人之間的矛盾極深, 他性子又直率,見了江星闌走過來, 心頭更是火氣,問道:“怎麽, 戳到了你的痛處?”

江星闌不語, 隻是盯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狂風潛入屋中,吹得她衣袖翻飛, 秀發飄洋,目光陰沉似無底深淵,相較之下,這一身白亮得刺眼,如同送葬時所穿的孝衣。

一身白,不帶有一絲雜質。

見了她這副模樣, 那邊的一群人心頭皆是一震。

略有些蒼白的唇碰了碰,吐出來幾個字:“或許算是吧。”

勾出一絲笑意來,笑意漾在唇角, 在話音落下的時候, 也隨之消失。

“把那簪子給我。”

除了她, 屋子裏的人皆是一愣, 而陳子惠的目光則是在她的臉上與簪子上遊移。

匈奴人自然是不樂意的, 一雙粗壯的手握著這支簪子,如同握著戰利品,欣賞的它的精致之處,然聽了她的話,反而把簪子握得更緊了些。

露出一絲輕佻的笑:“你要這簪子做何?”

江星闌未答話,隻是靜默地看著他,黝黑的眸子倒映出他的麵龐,宛如平靜的湖麵下掩藏著軒然大波。

“莫不是你與這簪子,有什麽淵源吧。”

笑容更盛,還帶了些許嘲弄的意味。

江星闌的過去被右賢王掩藏得好好的,就連他們這些右賢王身邊極其親近的人都不知道。

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麵上不敢說,但心裏卻是生出了多種多樣的臆測。

看著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的人,誰知道這皮囊下有著什麽肮髒的過往。

就如江星闌從一個無依無靠的中原女子,坐到了讓他們這些匈奴人都得仰望的位置上,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情,無一不惹人遐想。

簪子捏在手中,動作甚是輕佻。

他看得出來,這是一支名貴的簪子,從韓昭昭的口中,他知道這簪子是別人當出去的,至於把這東西拿出去當的人,基本都是繁華過盡,破落下來的。

在京城這般絲竹管弦繁盛之地,最多的便是風塵女子,老來顏色盡,孤苦無依。

“你化過的姓不計其數,可是感覺你用的最多的還是江姓,不知這江姓女子與你是什麽關係,是你姑母?”

出身於這樣的家庭,自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不是。常用江姓,不過是因為這姓讓我想起了江南形勝,三秋桂子,十裏荷花。”

這聲音從風中飄過來,輕飄飄的,裙擺也隨著鑽入屋中的風擺動,**起又落下。

自打記事起便在北境的險峻群山中遊**,入目的是猙獰之景,還有蒼茫的草原,如穹頂的天,從未去過被水浸染出來的江南。

野心從來都是沒有止境的,見過了洛陽,還要見江南,將它們都收入囊中。

趁著這群匈奴人與江星闌對峙的時候,不太能注意到她,韓昭昭一點點兒地往旁邊挪。

江星闌麵上帶著笑,眼波流轉,似乎盈滿了一池春水,可是手卻按在白衣側畔懸掛著的劍柄上。

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邊上挪動,遠離這是非之地,順便尋個機會逃離。

那邊人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了江星闌的身上。

韓昭昭一步步地往後邊退去,手死死地握住藏在袖中的短刃。

立在桌子上的蠟燭將要燒盡,將最後幾抹黯淡的光灑在黑暗的房屋中。

她往後退,退出了那些人當中,落入了黑暗當中,見那群立於黯淡光亮中的人仍然在僵持,麵上說著話,手按住了掛在腰間的彎刀。

再往後一步就是牆壁的時候,她停下了,身在黑暗當中麵對那一群在亮光中的人,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晰,就宛如捕獵者在窺伺著獵物的動向。

不過,很快,她便意識到捕獵者另有其人。

身後騰起一道黑影,一點點地將她的身影吞噬,有一人捏住了她的手臂,力度極輕,但她恐懼,又受了驚,差點兒喊出聲來。

“是我。”

略有些喑啞的聲音傳到她耳畔,氣息環繞在她的耳邊,拉著她的手臂的手沒有放開,反而是加大了些力氣,拉著她奔出了黑暗,到了門口處。

門口這裏圍著的都是陳子惠的人,數量並不少於方才劫持她的匈奴人的數量。

這一去,便算是脫離了匈奴人的控製,暫時安全下來。

韓昭昭一口氣喘出來,還未等她冷靜下來,手臂便被陳子惠捧上,攤到他的手心上。

一處紅痕繞了細細的腕子一小圈,細膩的皮膚下滲出了點點血珠。

冰涼的手指輕輕地點上去,劃過,一股酥麻感傳來。

“是他剛才握出來的?”

“是。”

黑暗當中,韓昭昭一雙泛著水霧,朦朧的眼睛望向他。

“是我思慮不周,未成想匈奴人內部會分裂成這樣,會分出來一波人劫持你。”

手順著傷口的位置往上,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拉入懷中。

“本來,我是想親自處置他們的,現在,有人替我去了。”

一個中原女子身處匈奴人當中,深得信任,在右賢王這一派當中的地位僅次於他,對待有異性的人,手腕的狠辣自然不用提。

倒也省了他動手,更能護好韓昭昭。

陳子惠的目光落在這一片傷痕上,接著流轉到對麵的十幾個匈奴人身上。

十幾個穿著黑衣服的人對麵是孤零零地穿著一身白衣的江星闌,氣勢上卻完全被她壓過去。

那邊的喧囂盛又起。

玉簪在那匈奴人的手指縫間遊動,穿梭,碰過他粗糙的皮膚,江星闌的手握住了劍鞘。

“姑娘怎麽不說話了?莫非我說的是真的,不是姑母,還有可能是別的,跟了母親的姓,也不一定。”

匈奴人不是那麽重視禮法,但是風塵女子無論在何處,都是被鄙夷的。

吵架吵到激烈處,常詛咒對方的母親、姐妹淪落風塵,至於當對麵的人便是一個女子時,那便直接是她了。

“我並不識得她,不過是叫你把玉簪拿過來,莫要玷汙了。”

江星闌一字一句地說出來,手捏緊了劍鞘。

“玷汙?”

話語罷,是一陣狂笑。

“對於姑娘,上哪裏說是玷汙!你做的事,當我不知道嗎?常說中原人重禮法,不過是披了一層虛偽的皮罷了。”

話語中意指她與右賢王的事情。

“你是何時有這些臆想的?”

“看姑娘將容顏掩蓋,我們是從來沒有目睹過姑娘的容顏。”

語調是越發地輕佻,之前,在權勢的威壓之下,拜到在她的裙下,望她如望天上的神女,如今她走下神壇,就站在他的身側,有些想法便浮現出來。

之前從未有過這樣大膽的時刻。

手中握著簪子,驀地一步走到了跟前。

伸出手,碰上了她的臉頰,皮膚並不如他想象當中的細膩如凝脂,而是略有些粗糙。

因為那根本不是皮膚,而是蒙在臉上的類似於人的皮膚的麵具。

這東西,他是知道的,派去潛入到中原當中的臥底裏,就有幾個人用過這種能夠以假亂真的麵具。

故而,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能撕破這張麵具的地方,在耳朵的側畔,手伸過去,稍一用力,便拽開。

麵具被飛速扯開,見到臉龐的刹那,他已經無瑕顧及被丟到地上的麵具。

麵似芙蕖,目含春水,唇若丹朱,一顰一笑間,便可引人沉淪。

被猛地扯開麵具,顯露出真實相貌時,眼中不乏驚慌失措,宛如剛出閨閣的姑娘。

他的心中也有了片刻猶疑,不肯對她下殺手。

他一隻手拿著簪子,一隻手懸在空中,還保持著方才揭下她麵具時的姿勢。

驟然,一陣亮光閃過,長劍劃過,一身慘叫,一片血濺起,潑向白牆,潑到了蠟燭的火苗上。

方才揭開江星闌麵具的那隻手被砍下來。

他癱在地上,痛楚令他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抬起頭來,模模糊糊地見到江星闌一隻手提著沾滿了血跡的劍,另一隻手攥著那支玉簪。

手中有點點的血跡流下來,落到潔白的衣服上,漸漸散落開來,宛如一朵紅梅在寒冬一地的冰霜中緩緩綻開。

起初,他以為那是他的血,可是這血不似潑墨一般灑出去,之後,他才發現這血是從江星闌的手上流下來的。

方才一隻手舉起劍的時候,另一隻手趁機從他的手中奪過來玉簪,尖端刺破了她的手,幾點血珠落下來。

秀眉微蹙。

不知是何時,江星闌身後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圍過來,將這些背叛她的下屬圍得嚴嚴實實的。

聽得地上的人呻.吟,她又拔.出劍,直刺向心口,霎時,人就沒了氣息。

“違我令者,便是如此後果。”

聲音清脆而又冷冽,如同冬日初初破凍的泉水,從石縫間瀉下,拍打河道上的石子,一股冷氣流出。

拿出一個手帕,擦了手,又去擦拭劍上的大片血痕,擦淨後,將帕子丟到地上,一大片血跡瞬間攀上,雪白的帕子變成了鮮豔的紅色。

“所以,你們呢?”

一雙含水的眸子一個個地掠過對麵的人,嘴角微微勾起。

四周人皆不敢言,入目的是劍上的寒光與吹入屋中的寒風。

作者有話說:

文中詩句引自《望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