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有我在這裏◎

江星闌的行事, 這些人心裏頭有數,狠辣決絕。

那一句“你們呢”,便已經定了他們的命運, 冒犯她,也是不遵從右賢王的令, 唯有一死,死在利刃之下。

黑暗當中, 此情此景有些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韓昭昭捏住自己方才被攥得有些痛的腕子, 靠到了陳子惠的身上。

冰涼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 聲音回**在她的耳畔:“怎麽了?”

“看這樣子,有些害怕。”

方才那人倒地,血噴湧而出,渾身疼得抽搐, 這情景,如同纏繞在她身上的噩夢,始終忘不掉。

“就為這個?莫怕。”

手輕輕地在她的臉頰上摩.挲,一點一點地往下,點到了唇上,柔軟卻有些涼, 與他暴.露在風雪中的手基本是一個溫度。

想來是在這屋子裏,令她凍著了。

“是。”

韓昭昭輕輕呼出氣,屋裏冷, 出來的氣瞬間就凝結成了霜。

手摸到了陳子惠的大氅上, 毛絨絨的一片, 很是暖和, 人靠過去, 入了他的懷中。

“我害怕。”

嘴唇囁嚅著,吐出這三個字來。

“不怕,有我在這裏。”

陳子惠手貼著她的腰際,將她摟得更緊了,看向她一頭散亂的烏發,垂在肩頭,撲到他的臉上。

望向她低垂的眸子道:“其實這種情形,我見得多了,在哪一處的戰場上,殺的人不比這多,在刑獄之中,若是想通過嚴刑拷打來治一個人的罪,哪一個不比這個殘忍。”

他的手挑起來一綹烏發,放入掌中磋磨,手撫過的時候,思緒萬千。

聲音裏帶了一絲冷冽之氣,常人仰視他,道他是青年才俊,隻有他清楚,自己當初是如何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如今坐的這位置又是一步步艱難地攀上去的。

他一點也不溫文爾雅,不講君子之道,江星闌方才做出來的事情,換作是他,也做得出來,或許興之所至,會比她更狠。

隻不過在韓昭昭麵前低了頭,一次次地容忍,任由自己的底線被踐踏,明知她對自己若即若離,還偏要強求,還要把她捧到手心裏。

可她卻似不覺似的,一次次地往他的底線上跳。

“是嗎?”

有一絲顫抖的聲音傳來。

“是啊。”

指尖順著她的頭發往下劃,劃到了肩頭,冰涼的手指又由著肩頭撥開烏發,攀上了脖頸,貼在溫熱的頸上。

一冷一熱相碰,頓時惹得韓昭昭身子一激靈。

那指尖貼在她的頸子上,略用了些力氣,力氣雖然不大,但是在黑暗中,一個身影匍匐在後,她有了一種被扼住了喉嚨的感覺,極其壓抑。

方才被匈奴人掐著腕子也沒有這種感覺,畢竟脖頸是比腕子更為敏感、更脆弱的地方。

身子一抖,輕輕地喘出來一口氣。

“涼。”

聲音輕飄飄的,如同浮在風中。

“好涼,鬆開手,好不好?”

脖頸縮了縮,手伸過去,立了立大氅邊上的毛。

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看向陳子惠,祈求的神態。

與這眼神一碰,陳子惠的手顫了一下,送鬆開了,看向她,嘴角勾出一絲笑意來。

看到那隱沒在陰影當中的人臉上的笑容,她一點就通,知道他是何意思,警告她,要她不要總是違逆他的意思,不要總是在他的底線上踐踏。

可她沒有辦法,明知不可而為之,到底是想試試他的底線在何處。

冰涼的指尖最後一次碰上了她的脖頸,終於是離開了,又為她攏了攏方才被他撥弄得有些亂的大氅上的狐狸毛。

燭火燃盡了,屋裏又黯淡了下來。

江星闌那一身的白衣晃入她的眼簾,手中的劍映照著從厚厚的窗戶紙透過來綽約的雪光。

暴烈的北風卷著窗欞,似乎要將窗戶紙扯開,呼嘯南去。

下一步,就該是動手,血濺當場。

陳子惠又一次攬過她,她的頭埋在陳子惠的胸.膛上,眼中隱隱約約可見大氅上針線織就的痕跡,而將那血腥的場景阻隔。

陳子惠的手覆上了她的背,將她摟得緊緊的。

想到血腥的場景,陳子惠便記起那日匈奴的軍隊盤踞在雁門關下,在一個小土坡上,韓昭昭在匈奴人橫衝直撞的箭矢中跌跌撞撞地躲來躲去,她是怕的,生死麵前,誰不畏懼,可是沒有依靠,沒有辦法,隻能去強撐,自己撐起一片天來。

可是如今,他瞧了一眼入了自己懷中的人,又輕聲道了一句:“別怕。”

可能對於她,他的心就是太軟,一次次妥協,不忍見她受到一點兒傷害。

總是栽到了她的手中。

她瑟縮在他懷裏,如同一隻乖巧的小貓,收縮了利爪,做不出來任何違逆他的事情。

在韓昭昭瞧不見的地方,一道道劍光劃過,一聲聲慘叫響起,甚至,有的人還沒有喊出聲來,已經倒在了地上。

當她再一回頭看時,已經是一地的屍體,血浸在地上,向門口流去,像猛然漲起來的洪水,衝出束縛它的堤壩,肆無忌憚地向原野四散漫開,那裏是滔天的巨浪裹挾著泥沙,這裏是一股血腥的味道,彌漫在了整個屋子裏。

這血水湧過來的時候,她避之不及,貼在了他的胸.膛前。

江星闌那邊有人問道:“這些人要怎麽處置?”

“到院子裏找塊地給埋了,再把血跡清理幹淨了。”

收劍回鞘,微微側過身的時候,又感覺裹挾著碎雪的寒風撞入懷中。

右賢王那邊,她壓根就不在意,背叛了她的下屬,必然是不能留下的,手中卻是半捧著一根玉簪,視之如至寶。

回過頭,見韓昭昭依偎在陳子惠的懷中,信步走過去,將玉簪遞到她跟前。

“這玉簪,還給姑娘。”

本來玉簪上是沾染了些許血跡的,但是方才她拿帕子把那血跡細細地擦拭幹淨了。

隻是衣服染上的片片血跡,提示著方才發生了何種血腥的事情。

韓昭昭接過,隻見她眼目低垂,在簪子脫離手的瞬間,還有幾分不舍之意,還是想要抓住。

“這支玉簪,姑娘是從別人的手中買來的?”

聲音清脆,如寺廟屋角懸掛的風鈴被風吹動,在山間的一眾青翠間搖曳。

韓昭昭望著那雙眼睛,其中如同散落了星子,有一處波動,如同流星劃過夜空中,隻一瞬,天空中便又歸於寂靜。

這一次,她是統領眾人的江星闌,不再是那個在街市上冒冒失失地跑到她跟前,揭開她的麵具,說自己認錯了人的少女。

韓昭昭用餘光瞥過陳子惠,見他望著江星闌,默然,沒有對她做出來任何表示。

於是,她繼續編造謊言:“有一日在街上買的,是別人用過的。”

江星闌點了點頭,道:“看這樣子,是當年洛陽城裏常見的樣式,不過這玉是上好的羊脂玉。”

玉簪已經落在了韓昭昭的手中,但是在說到這玉的材質的時候,江星闌的指尖又一次觸碰上了玉石。

羊脂玉產自西域的昆侖山下,潔白無瑕,物料稀有,被奉為至寶,常被王侯將相用來配飾。

能配飾羊脂玉的人,在整個京城的人中並不算多,不過,把玉送給鍾情之人也不是不尋常的事情,若是想再往前尋這玉簪的蹤跡,便也難了。

江星闌的手離了這玉簪,手上被刺破的傷口還未完全凝結成痂,得到了此種答案,也未再去追問下去。

又是一副雲淡風輕,不近塵世的模樣。

她在克製心裏奔湧的情緒,韓昭昭的心裏也難以安定下來。

她覺得江星闌見她後反常的情緒不是巧合,便斟酌了一下,試探著問了江星闌一句:“姑娘是見著這玉簪熟悉?”

江星闌並沒有急著否認:“是,家裏曾有一個相似的,隻不過沒有這麽名貴,隻是普通的玉簪,是成婚那日,我父親送給我母親的。可是,後來我父親拋下我們母女倆走了。”

她以極其平淡的語氣說出這段亦真亦假的往事,手拂過素色的裙擺,一片白,宛如身披縞素。

臘月初八日,是她父親拋下她母女賓天之日,她也確實該身披縞素。

下頭的人得了她的令,正在把屍體往院子中拖。

血淋到地上,漸漸淌成河。

江星闌漠然地望著這一地的鮮血一眼,道:“今日在姑娘的房中發生了這種事情,對不住姑娘了。”

手碰到了衣服的側畔,纖細的手指直接分明,扣住係帶的一頭。

“無妨。”

這一次,血淌到韓昭昭的鞋下,她也未去躲閃。

她再一抬頭,見到了一對波光瀲灩的眸子,不過轉瞬的功夫,那一片波光又消失,籠上了一層堅冰。

恍惚之中,她回到了昨日的銅駝街上,見到的那個少女,街市上的燈火在她的眼中流動,一雙靈動的眼睛中卻與其他的少女不同,眼中籠罩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不聲不響,隻暗暗地把它壓到心裏,壓抑到極致之後,不知道會爆發出來什麽。

有那麽一刻,她覺得江星闌與陳子惠竟是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