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一陸章 及笄宴(伍)

聲音到這裏戛然而止,隨後便是漸漸散去的腳步聲,師輕青仿佛還聽見一道熟悉的歎氣,無奈至極,氣悶抑鬱,抓得師輕青心裏緊的狠。

也不知過了多久,師輕青隻覺渾身氣血都開始倒流或靜止才漸漸地起身回去,踉蹌了幾次擱在石子上青紫一片,可師輕青竟也未覺得疼。

跌跌撞撞地原路走,直到站在明火之下,望著眼前那白衣素袍的男子,嘴角那抹熟悉的弧度,師輕青一個恍惚,不知方才是夢還是現在是夢。

此時宴席氣氛已至高|潮,眾人不再局限於食案紛紛三兩作群在近星台上遊走閑聊攀關係,蓋清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衣猶為顯目,更何況還有著那樣的一張臉。

隻一眼師輕青便已認出了他。

他好像在尋些什麽,直到看見站在明火之下的她,便笑著過來,師輕青的心突然開始惶恐,局促,不安,仿佛要將跳出她的喉嚨裏,師輕青想要轉身就走,可卻挪不得半分,隻得全身僵硬地看著他走過來,如同往日裏他帶著好吃的過來一般,一步一步走入她的眼底。

“青兒,生辰快樂,你方才去哪裏了?我找你許久。”

“你方才去哪了?”師輕青啞聲問,也許到現在她還是想給蓋清一個機會。

蓋清神色如常,眉眼依舊,隻輕輕唔了一聲,隨口帶過,見師輕青臉色蒼白,有些擔憂,“你怎麽了?”

師輕青抬頭望向他,腦子裏如煙死去的模樣浮現,與眼前的人重疊,那樣幹淨地白色下掩藏的是一具怎樣的靈魂,師輕青無法想象。

“你沒事吧?”蓋清蹙著眉頭望向師輕青,想要伸出手去探。

師輕青卻仿佛見了什麽驚恐的東西連連後退,直退到柱子前警惕地瞧著他。

蓋清伸出的手懸在半空,見師輕青如此防備的模樣,自嘲一笑,“寒王他有事,許是來不了了。”說完,眼睛緊緊盯著她,仿佛要探出她究竟是何所思所想。

師輕青心猛的一抽,突然想起昨夜的事,於他來說,她還未曾半分解釋過,此時他隻怕也不好受罷。

可是...那兩條人命,她又怎能忘記,午夜夢回床榻驚起,師輕青都不能自己。

蓋清就像冬日的陽光照進她重重霧霾地大地,帶給她花香,可是,她又如何能接受那所有的霧霾卻全都是她所依賴的陽光帶來的,就像要她接受魚兒要吃老鼠一樣,惡心又反胃。

蓋清收回手,古怪地瞧著她,近乎尖銳地問,“你方才可去了禦花園?”

師輕青搖頭,努力掐著掌心讓自己的身體聽起來沒有那麽顫抖,“方才太子送我的手串不小心掉了,我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那串子我瞧著是個稀罕物,隻怕到時候太子爺問起來,我怕不知該如何交代。”

師輕青望向他,他臉色陰沉得可怕,近乎鐵青,果然是他。

師輕青咽下口中的鐵鏽味,冷靜了下來,未等蓋清開口,便又道,“昨夜七哥喝醉了,你別放在心上。”

蓋清眸光一亮,知道她如此說,顯然也是沒有將昨夜夏寒的事放在心上罷。

可轉瞬又止不住地擔憂,沒有了那手串她的身體可挨得住這毒麽,雖說此毒不過是讓人無法使用武力,虛弱不堪罷了,可是藥三分毒,隻怕相生相克引了旁的病來就不好了。

“你身子不好,我扶你去偏殿休憩吧,皇上那兒我自會替你去說。”蓋清去拉師輕青的手,卻現她的手臂如冰枝,透骨的涼,不由失聲問,“你身子...”

話還未說完,師輕青已將手抽了出來,嘴角噙著笑,眼神卻越過了蓋清看向旁處,不知在譏諷還是在自嘲。

“我沒事,這是為我所辦的宴席我怎能缺,怎能離開呢。”說著,便往宴席中央走。

手依舊被拉住,師輕青偏頭瞧著,那雙骨節分明地手已泛白,抓得可真是用力,她笑問,“你可有話想對我說?”

良久,便隻聞風聲來回穿梭,靜得很,心跳的節奏清晰可聞,師輕青近乎渴望地望著他,見他不答,不禁又喃喃問,“有嗎?”

蓋清極為痛苦的麵容一臉而過,依舊溫語,“沒有,我同你一起過去。”

嗬......“不必了,我是帝姬,你是臣子,如此拉拉扯扯地不成體統,我先去了,父皇在尋我。”

蓋清四處瞧去果然已有不少人望了過去,目光灼灼,笑意莫名,打趣味濃,可他卻不知為何心隱隱作痛,仿佛隻要鬆了手便就再也抓不住了。

師輕青趁著他漏神的空當,笑著抽出手,轉身離去,穿過暗處,任由淚失了滿襟。

那一年,夕陽之下的白衣少年終隻是成了過往。

誰家的胭脂落了麵卻尋不到良人,空守白,悲乎。

師輕青一步一步走得緩慢,並不是因為她想要給蓋清機會,而是她在想,該如何破了今日這局,淚痕幹涸在眼角,朦朧燈光下看得不清,卻也無一人敢上前來細瞧。

一路走至龍架旁,卻突然被人擁入懷裏,熟悉的香味衝入鼻中,又是一陣酸,唔,是經一。

他刻意壓低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輕柔無比,“趕緊把你的眼淚擦擦吧,哭什麽呢,不過一個男人罷了。”

是啊,不過一個男人罷了,怎麽就這麽地讓人放不下呢,師輕青甚至連見著他的第一麵時的背影都還清晰地在腦中回蕩,紅塵的煙火在他的肩上綻放,不僅沒有將其壓垮反倒為其添彩不少,不甘沉淪近乎堅挺地背影,師輕青在這三年裏每一天都能瞧見,相同卻又不同,他總是笑著喚她青兒,仿佛一聲低喃,卻喚進了她的心裏,帶著絲絲地無奈,卻讓她的心一緊,連瞧他都不敢,隻得作著無情與他敵對。

她還記得他在授課時被她刁難輕蹙地眉頭,閑適時輕叩桌麵的手指,無意識地錯開,給她帶吃食地期許,生怕她說不好吃,說話時雖顧著她的情緒卻也總是讓她哭笑不得,讓她有了血肉地那麽一個人,到頭來卻現,原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刻意為之。

刻意,為之。

這四個字將她的滿腔情意化作了流水,卻也不知該流向何處。

經一感覺到自己胸前濕濡了一片,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不顧眾人探究地目光將手輕附在其後腦之上,卻不知該如何安撫。

李公公立在皇上身邊戰戰兢兢,仔細瞧著皇上的臉色,不知該何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漸而緊密地鼓聲響起,眾人紛紛從相擁著的師輕青與經一移開,望向近星台上那一抹暗黑身影。

鼓聲時而輕緩時而緊密,那揮舞著鼓槌地雙臂強勁有力,隨著鼓聲時而搖擺斜側,背著月光而立的他似黑暗裏的月神,一身清亮,身披月光,讓人挪不開目光。

磅礴地氣勢撲麵而來,讓人想要止不住地臣服,鏗鏘有力地鼓聲直達蒼穹,卻突然在最頂端之峰戛然而止,緊繃的心一下子鬆開,激流的水突然幹涸,讓人不適卻又讓人回味,方才那一閃而過的美妙是何樣的?

尋思溯源,唔,便隻留了一聲好。

多少女子頃刻間將其歸為了意中人,想要讓他為自己奏完剩下的一曲,良辰美景譜寫一段佳話。

穆飛塵卻看也不看旁人,徑直走在經一麵前,瞧了一眼師輕青,邪魅一笑,一言不地走到了北夏皇跟前,跪倒在地,朗聲道:“皇上,本世子想要求取你的青籮帝姬做我的大妃,還請恩準。”

話落唏噓聲起,隻歎這穆飛塵如此良人眼光卻不佳,瞧中了師輕青,不過如此也好,如此蓋清、夏寒、經一、夏白便都是她們的了。

於是大家都起雀躍之心,紛紛翹以盼,恨不能北夏皇馬上就答應。

北夏皇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不敢相信穆飛塵居然敢當眾提親,求娶的還是他最為寵愛地青籮,故而一言不隻瞧著他,思索穆飛塵真正的意思。

其實穆飛塵真正的意思也簡單,不過是因為他從未栽在女人手裏過,他一定得要讓那女人過來給她端洗腳水方罷。

如此一想,便也絲毫無所畏懼地跪在地麵,任由北夏皇乃至其餘眾人打量,端得板直。

在使臣席內的耶魯大人見穆飛塵那個模樣先是一愣,再一瞧北夏皇那鐵青的臉色,便知此事怕是不成,未免兩國因著此事鬧僵,忙站了出來,行的南甘禮,“尊敬北夏皇帝,我世子爺正值壯年血氣方剛,許是一路走來見北夏女子溫婉如約起了貪戀,但是我南甘的子民向來對男女之情如我南甘的神月泉一般聖潔,絕無戲耍之意,青籮帝姬身份貴重千金之軀,我南甘自知攀之不起,還請皇上無視我南甘世子之言,另賜兩人罷。”

眾人嘩然,全然不知這南甘使臣到底是何意,先是世子前來求娶恩賜,再又是耶魯大人過來回絕,莫非當北夏國是他們隨意玩笑之地?

眾人憤憤然,已有不平者當先站了出來,喝止道:“世子爺行事向來狂妄,如今竟在我皇禦駕前無禮,是否當我北夏國不在眼裏?”

耶魯大人聞言連忙搖頭,鞠躬道歉,“這位大人誤會了,我南甘奉北夏為天朝,絕無此意,還請北夏皇帝能明察秋毫,莫要冤了臣等。”

“哼,不過是一個外姓帝姬罷了,我求娶她做我的大妃是她的福氣,她難道不應該來向我謝恩嗎?”穆飛塵斜睨著眼,打量著在經一旁側的師輕青,雖已不再其懷裏,但那距離離得未免也太近了些。

“都說我們南甘子民是蠻夷,我瞧你們北夏國的女子倒也是開放的很,當著眾人麵拉拉扯扯地,全然沒有顧忌,我們南甘人求娶婚配還講究個以月神為見證,你們倒好,竟是直接就要入洞房了,還好本世子寬宏大量,收了你,你日後好好地伺候著我,莫要想著些風花雪月地事便好了。”

這穆飛塵實乃無禮至極,雖說方才師輕青與經一相擁眾人都瞧在了眼裏,但是自己人說與外人說是全然不同的,而穆飛塵顯然就是這外人,北夏國的帝姬豈容他國人玷汙,於是紛紛討伐聲四起。

穆飛塵不禁嘴角抽搐,明明他方才瞧的仔細,看她出醜大家也都顯而易見,怎麽到這會兒,大家都開始說起他來了?

穆飛塵有些莫名,但他絕不是個吃虧的主,今兒要不將她弄回來給他端洗腳水,他這趟北夏就算是白來了。

故而又朗聲道,“敬愛的北夏皇帝,我南甘年年為你們北夏供奉,也願為兩國作邦交之好做貢獻,你們北夏國的青籮帝姬貌美賢德,是為我南甘大妃的最好人選,還請北夏皇恩準,如若北夏皇恩準,我南甘願意將十座城池作為聘禮,隻為青籮帝姬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如星辰般隻為我閃耀。”

嗬...這個穆飛塵算是既表了白又威脅了北夏皇,唔,誰說南甘男子都是四肢達頭腦簡單的,這穆飛塵顯然是個特例罷。

北夏皇有些為難,一則是穆飛塵所屬的南甘近幾年兵力強壯,且地裏特殊在西宓與東吳之間,北夏臨麵,若是此番拒絕讓其顏麵無存了,萬一與任何一國聯手起來,對北夏國都十分不利。

二則,如今三國都在,南甘的世子又如此有誠意地求娶,若是直言相拒隻怕會讓南甘子民以及忠於北夏的臣子心寒。

可若是不拒?他又怎麽忍心讓雪桃唯一的女兒遠嫁於窮苦的南甘之地呢。

想容見北夏皇糾結,在一旁偷偷扯著其衣角,滿眼淚光,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意,青籮萬萬不能嫁啊!

北夏皇眉頭緊蹙,為何師相今日不在,這......

師輕青將一切都收入眼底,從經一身後走出來,滿目清冷,直直瞧著地上那人,走了過去,笑問,“世子爺一番情意好生濃重,隻是不知世子爺何時對我生的情意?難不成是方才?可是方才我倒是未曾瞧著世子爺啊?”

穆飛塵努努嘴,抬頭望去,隻見她笑意吟吟,滿目揶揄,風華如日出東海,光芒萬丈,卻又因距得近了,那眼角還未拭去的淚痕猶在,觸目驚心,難不成她方才是在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