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著腰從後門悄悄出了教室,白茶直起身呼了口氣。

僥幸逃過一劫。

她撥了撥因低垂著腦袋而有些淩亂的頭發,唇角漸漸抑製不住地上揚。

果然,那個江趁看著油鹽不進的,也是個口嫌體正直的主。

她轉過身,恰好對上剛從前門出來的男人視線,漫不經心,落在人身上卻說不出的別扭。

他並沒多做停留,白茶連忙追了上去。

江趁腿長步子大,走在他旁邊有點費勁,不太能跟得上。

空無一人的樓梯間,白茶邁下最後一階,壯了壯膽子,伸手輕輕扯住了男人衣角。在他目光落下來之前旋即鬆了手,像被燙到一樣。

從始至終,力道極輕,衣角的一緊一鬆摩挲著皮膚,小羽毛般劃過側腰,江趁喉結微動,分不清是身癢還是心癢。

他嗓音也有些啞,淡淡道:“怎麽?”

白茶整理了下表情,將碰過男人衣角的小手背在身後,仰起臉看他。

江趁很高,白茶勉強到他胸口。這個角度下,她微微睜大的眼睛被窗戶透進來的日光暈上層淺金色,長長的睫毛上翹,眨一下便在人心上輕掃一下,連額前細碎的絨毛都生動可愛。

她說:“同學,要不我請你吃個飯吧,剛才多虧了你。”

連尾音都輕輕軟軟,乖得不像話。

和在圖書館時幸災樂禍地說人眼淚是白色的樣子不太一樣。

和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也不太一樣。

分明是如出一轍的乖軟,給人的感覺卻差別很大。

江趁輕嗤一聲:“你可以給我點外賣。”

“……”

“那不太好吧,外賣多沒營養啊,”白茶笑得有些假了,梨渦的凹陷都很僵硬,“要不是因為你好心幫我,我可能要被記過,嚴重點還會被開除,我腦子笨,費了好大的工夫才考上了安大。這對你來說可能是舉手之勞,可是對我來說……同學,我這個安大學籍就是你給的!”

說完,她突然想起唐初曉背地罵他被逮的事,而自己是替她點名,有連坐風險,忙又道:“我朋友之前可能得罪過你,實在是不好意思,這頓飯也當替她道歉了,可以嗎?”

江趁笑了。

替課被開除,簡直瞎扯。

饒是像今天這樣嚴苛的老師,也頂多在教室裏讓她下不來台,較真兒點上報給個警告處分封頂了。

倒是會給他戴高帽。

他淡淡看了身前的女孩一眼,隨手將掛在脖子上的降噪耳機撈起戴上,低聲說了句“不必”。

白茶扶著樓梯扶手跟著下樓,想要再說些什麽,可男人步子大,又帶著耳機,儼然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整理

沒幾步白茶便被落下老遠。

剛被他幫了自己一把而建立的自信五分鍾之內,被當事人親手摧毀。

白茶其實沒想過追人難度這麽大,從小到大追過她的人雙手加雙腳都數不過來,白茶很早就對自己的長相有比較清晰的認知,再加上人緣好,這種處處碰壁的情況在她身上可以說是從未發生過的。

她也並不是個征服欲很強的人,天下渣男千千萬,沒必要非得逮著個硬釘子碰。

白茶看著已經走遠的男人背影,隨著左轉,她一眼判斷出那是圖書館的方向。

白茶決定抽一把,要是能在圖書館碰到他,就再堅持堅持,繼續追。要是碰不到,就算了。

天涯何處無渣男。

她打開手機,這會兒時間已經比較晚,白茶沒能約到之前那個位置,但好在還在同一間。

本就是隨便碰碰運氣,白茶也沒回宿舍拿書,打算借本小言看看,消磨一下時間,也歇歇勞累了一周的腦子。

進了閱覽室,白茶把包放在約好的位置上,又遠遠看了以前待過的那個角落一眼,全桌都坐著人,沒有江趁。

她淺淺歎了口氣,天意如此,不追也罷。

閱覽室由兩部分組成,靠北側是三列深色木製桌椅,臨著一整麵落地玻璃窗,南側是貫穿東西的一排排書架。

白茶對這邊不算熟悉,但知道有幾排架子上放的是言情小說,可以說是她不想動腦子的時候用來消遣的最愛。

然後,

魔幻的事情發生了。

她看到了江趁……

男人長身而立,指關節扣在書架橫麵上,此刻銀灰色耳機沒戴,掛在修長的脖頸上,半壓著鎖骨,在並不算明亮的書架之間被鍍上一層遊戲人間的紈絝氣,與圖書館的適配度不高,卻莫名有種衝突對立被強行打破的平衡感。

很吸引人。

像是感知到有道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江趁側頭看了過來。

那一刻,白茶仿佛看到他頭頂拉了張橫幅,上麵印刷著碩大的四個字——

陰魂不散。

這個女的,是真陰魂不散。

白茶敢發誓,他肯定就這麽想的。

可古人有雲,舍不得臉皮套不著男,首次追人的白茶已經悟到了這個真理,並且打算實施。

迎著江趁的目光,白茶眨了眨自己那雙卡姿蘭大眼睛,沒出聲地對了個口型。

江趁看懂了。

我們真的好有緣。

她是這麽說的。

在之前一年多的時間裏,倆人一次都沒碰到過。這短短幾天,就見了四回,巧合濃度未免太高。

江趁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這偶遇過於刻意。

他抬手捏緊了口罩金屬條,未置一詞,隻看著那雙澄澈透明得仿佛沒有半分雜念的眸子,仿佛在等她自己識相走開。

可不知是因為過於單純而看不懂別人的潛台詞還是怎麽,她好像壓根兒就不知道識相這倆字兒怎麽寫。

反而朝他走了過來。

又是那張甜甜的笑臉,露出的小白牙精致整齊,兩顆梨渦墜在唇角,輕易便能融進人心裏。

江趁看得出來,上周末無論是在圖書館還是後來在快遞驛站,她都沒想跟自己有什麽牽扯。

就麵對一普通陌生同學的禮貌姿態,談不上什麽特別。

可這回很明顯,變了。

白茶停在江趁身側,她怕吵到另一邊學習的同學,聲音仍舊是輕輕的,隨手透過書籍頂部的空隙指了指前麵那排書架,問道:“江趁同學,我有本書夠不到,可以請你幫我拿一下嗎?”

江趁同學。

江趁同學挑了挑眉梢,眸中似有譏誚。

白茶其實有被這眼神刺到,可惡的渣男!

她心思轉了一下,麵上帶了幾分羞意,不好意思地說:“我前幾天在校招視頻上看見你了,所以才知道你的名字。”

“我高中時候的夢想就是學醫,可惜分數夠不上,江趁同學,你真的超優秀!”

尋找共同點,拉進距離,誇他,滿足他的虛榮心,白茶自己都忍不住稱自己一聲戀愛大師,這回渣男要是再拒絕自己那絕對說不過去。

她甚至都已經開始設想待會兒的拿書情節——

江趁站她身後,像是把她圈在懷裏,低聲問:想要哪本?

然而現實總是很骨感。

江趁靜靜聽完了她囉裏巴嗦的夢想破滅史,並且沒有打斷,繼續聽完了她滿眼崇拜說出的誇讚。

就那麽站著,聽著,自始至終一句話沒應。

空氣寂靜得可怕,白茶捏著衣服側邊,自尷自尬,腳趾都摳累了。

正當她堅持不住這生不如死的沉默想要開口自救的時候,男人骨節分明的食指在書架上輕敲了兩下,發出不大的兩聲悶響。

他撩眼看過去,似乎是在笑,淡道:“確實。”

“……”

白茶唇角抽了抽。

嗯,確實。

你確實是不太謙虛。

她嗬嗬假笑了兩聲,強行轉移話題將談話拉回正軌,“我的書……你可以幫幫我嗎?”

怕江趁已經忘記她提過這麽一回事兒,白茶又隔書指了指前麵那排書架,說:“在那邊,放得太靠上了,我夠不著。”

語氣有那麽幾分可憐在,自然而然地在他麵前示著弱。

誰拒絕誰就鐵石心腸不是人!

江趁確實沒拒絕,但他也確實不是個人。

他懶散抬起小臂,指了指靠牆處,頭都沒轉一下,眸光始終落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

漫不經心地說:“那兒有梯子。”

白茶捏緊了拳頭,忍住想立刻跑路的衝動,抿了抿唇,更為可憐道:“可是梯子太重了,我搬不動啊。”

哼,我們女孩子很柔弱的好嗎!

那張可憐又有些氣鼓鼓的小臉落在江趁眼中有些好笑。

此時此刻,他像在看一個智商未開化的傻子,一字一頓道:

“梯子底下,有輪子。”

“……”

白茶半條命都給尬沒了。

至於臉,早就不在了。

她還能說什麽?

她什麽都不想說。

白茶並沒有去推那該死的梯子,她心裏門兒清,那絕對會顯得她更加愚蠢。

今天的臉已經丟夠了,她倦了。

“謝謝你。”她說。

真的栓Q。

然後轉身,自顧自繞到前麵那排,裝模作樣地演完愚蠢的自己給自己排的愚蠢的戲——

挑書。

從書架最左逛到最右,又回到最中間,白茶壓根兒就無心去看放的是些什麽書。

她隻想演完最後一場因夠不著高處的書又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而空手而歸的戲。

在琢磨著差不多了,該殺青走人了的時候,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停在她身後。

白茶瞬間繃直了後背。

腦海中不可抑製地回放剛才幻想過的畫麵。

直覺告訴她,是江趁,他果然還是嘴硬心軟的是嗎!

自己還是有點魅力的對吧?!

懷揣著這樣一種激動的心情,白茶轉過臉,緩緩抬頭。

像隻呆呆愣愣的小白兔,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不是夠不著?”江趁問。

低低的聲音就響在頭頂,白茶心裏的激動翻了一倍,盡情釋放自己的驚喜,忙不失迭地點了點頭。

仿佛他能來幫自己才是最大的開心。

江趁心口莫名動了動,仍舊保持著安全距離,“要哪本?”

啊啊啊啊啊!

和白茶設想過的簡直一模一樣!

他確實是站在她身後,雖說兩人之間距離算不上近,可書架之間空隙本就逼仄,白茶背對著他,仍有種被圈在懷裏的錯覺。

她隨手往上指了指,選了不算最高自己也確實夠不著的一排:“從上往下數第二層。”

由於根本不知道上邊放的是什麽書,所以白茶選擇了等他問,到時候在他給出的書目裏隨便說一本就行!

完全沒想過萬一他問書名怎麽辦。

江趁眸光定在她所說的第二層,眉頭輕皺了下,隨即又舒展開來。

白茶驚奇地聽到了,從他喉腔裏溢出的低笑聲。

還沒想通他在笑個什麽,便聽他問:

“是這本,《男人,我的玩物》?”

什麽玩意兒?

白茶瞪大了眼睛,脖子都僵硬了。

見她不說話,江趁彎了彎唇,了然道:“看來不是這本。”

白茶鬆了口氣。

“那是……”

像是將要說的話過於難以啟齒,他嘖了聲,語調玩味,眼神也透出股讓人不安的深意,垂首問她:“《邪少狠狠愛》?”

“這本?”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