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冠飛的聲音猶繞耳畔。

他說, “爸爸老了,有時候想跟人說說話……你阿姨也是帶著個兒子,一個人拉扯到二十幾歲, 我跟她挺有共同語言的。爸爸想問問……你的意見。”

聽到這話時,周念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當然可以啊, 這有什麽的,都這麽多年了。”

但她心裏分明不是這麽幹脆利落的,幾乎在那句話說出的同時, 她就在心中反駁了。

她不想要什麽阿姨。

自私的說,她不想再一個人加入到自己的家中, 不想家裏因為李一清的離開而出現的缺位被填補。

可周念虛歲22歲了,理智上,她又很清楚地明白, 自己沒有權力幹涉周冠飛的人生選擇、不該為了自己而不讓周冠飛開啟新的人生。

糾結歸糾結, 難過歸難過。

孩子終究不能和父母在一條人生道路上永遠結伴同行, 就像她會將難過說給薑陸潮聽一樣,周冠飛也會將他的心事說給“阿姨”聽。

她必須接受人生運轉的齒輪。

這夜, 周念枕在薑陸潮手臂上,一言不發地思索了許多。

“在想什麽?”薑陸潮也沒睡。

周念搖了搖頭, 什麽也沒說,下一瞬, 被薑陸潮扳起了下巴,吻得氣息不勻。

“做點開心的?”

“……”

周念掀起被子就要走,“我回自己房間了, 哥哥一個人睡吧。”

沒起來, 被薑陸潮攔腰摟回了懷中, 啞笑著道歉,“錯了錯了。”

“那你的手放在哪?”

薑陸潮的呼吸沉沉落在耳後,滿是壞氣地笑,“不好意思啊,條件反射。”

然後並未移開。

-

一月下旬,周念也應約去和對方家庭見了個麵。

對方是個五十多歲的藥廠職員,穿了條很常見的黑色碎花裙,頭發盤起,顯然是精心裝扮過才過來的,足以顯示出她對這場會麵的看重。

她對周念很熱情,甚至熱情得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聽說周念在做樂隊,直言自己也很喜歡聽現在的流行歌,隨即說了好幾個當代的音樂小生,意圖和周念找到共同語言。周念也都禮貌客氣地笑著回答了。

阿姨的兒子也來了,像是剛從公司趕來似的,身上還穿著白襯衫,斯文清冷地坐在一旁,他話很少,和周念差不多安靜,隻在阿姨點到時才會配合著懶洋洋應一聲。

阿姨向他介紹,“程圻,這是念念妹妹,人唱歌可好聽了。”

周冠飛也跟著站起來對周念道:“這是程阿姨的兒子,叫程圻,比你大三歲,之前跟你也算是一個高中的,你該叫他程圻哥。”

倆孩子不比大人熱絡,又都是話少的性格,各自禮貌稱呼了一聲“念念”和“程圻哥”之後便再沒有交流。

走前,程阿姨還特別熱情地拉著周念和程圻交換個微信,說大家都在兆海工作,多聊聊也能有個照應。

周念客氣微笑,配合著拿出手機,“是。”

“我掃你?”

程圻比周念高出一個頭,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起伏,態度同周念不差多少,客氣且生分。

加了微信幾人便散席了。

回去路上,周念回想起今日的會麵,忽然在想,那個程圻在知道母親要給他找一個“叔叔”時,心情應該和她一樣複雜且晦澀吧。

在某一瞬間,她有衝動要打開微信問問他,是否和自己一樣感同身受。

但隻是想想,又覺得這樣的做法實在幼稚。她都成年了,還因為父親欲要再婚而耿耿於懷,人家估計也覺得她莫名其妙。

所以當薑陸潮關心到她的會麵情況時,她格外冷靜地隻評價了兩個字:

“還行。”

-

整個一月,周念不是在工作室埋頭寫歌,就是和貝貝他們去公司練琴錄歌。

薑陸潮也忙,他那台球廳和酒吧雖說雇了人管理,但作為老板也要時不時去看個兩眼,加上公司那頭目前正有擴張計劃,薑陸潮常常半夜回了家還要坐在電腦前開會。

周念還記得上回聽誰說,薑陸潮在談酒店合作的事情,後麵倒是沒有了回聲,薑陸潮有時跟她隨口說起,她也聽得一知半解。

生意上的事情她實在聽不明白。

就像薑陸潮從公司接她回去路上,周念說起蒙西今天即興彈的一段旋律有節奏布魯斯的味道,她覺得很有意思,薑陸潮同樣聽得雲裏霧裏。

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第二遍強調到“蒙西真的很有才”這個重點時,薑陸潮不爽地咋舌一聲,眸光掃過後視鏡,將車往路邊一停,然後解開安全帶,扳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來,手指跟著探進她的毛衣,將醋意發泄個遍才肯放過她。

吻了許久,周念終於氣喘籲籲地重新獲得呼吸,察覺到後背扣子不知何時已經鬆開,麵色微慍。這人是狗爪子嗎,解得這麽快。

冷眼瞪他。

“哥哥非要這麽小氣?”

薑陸潮慢條斯理地係回安全帶,頭發長了些,細碎垂在眉宇間,白色襯衣鬆散解開兩顆,笑得愈發敗類混球,手指還回味著扣了扣方向盤。

承認得坦坦****。

“嗯,你哥是醋精轉世,下回注意點。”

-

明天孫修嚴就要隨項目出國了,今晚算是給他踐行。而他們那一行玩得熟的,早在他倆領證完第二日就被薑陸潮拿結婚證貼臉炫了十幾遍,便邀請周念今晚也去。

聚會約在晚上,接周念從公司回來,他們先去了趟薑陸潮的台球廳取東西。

薑水球廳。

兩人才進去,便有倆穿白襯衣的男生向薑陸潮打招呼,看起來像剛下班的公司職員,一人拎著台球杆,一人端著盛著滿是啤酒泡沫的大罐玻璃杯,領帶半解,一股都市社畜下班後的放縱模樣。

他們管薑陸潮叫“薑總”。

周念好奇跟了上去,“他們為什麽叫你薑總……不應該叫‘薑老板’嗎?”

薑陸潮將車鑰匙環掛在食指上轉著,一邊往裏走,邊扯著唇角閑散回答她,語調慢騰騰的,聽起來含了幾分忽悠勁兒。

“因為那是我們公司的職員,員工來打球消費可以不加班。”

周念瞪大了眼睛,往那一側倆穿襯衣的男生那兒瞟了眼,錯愕非凡。

還能這樣的?

沒想明白,薑陸潮已經笑著拋來那串鑰匙。

“這邊坐著,等著我會。”

薑陸潮說完就鑽進了後堂側屋。

留周念一個人站在櫃台邊淩亂。

不是……這算什麽,捆綁消費嗎?

人家是上班掙錢,他們是貼錢上班?所以……貝貝每天痛罵的吸血資本家,就是薑陸潮本人??

周念樸素正義的二十年成長經曆讓她感到無比羞愧。

一瞬間,球廳那倆職員望過來的目光也變得滾燙,周念站在這兒活脫脫就是薑陸潮同夥,頓時臉頰一陣躁紅。

“喝點水。”

櫃台後的調酒師推來一杯飲料,打斷了她的思緒,“西柚果汁,常溫的。”

“謝謝。”

周念回過神來,衝他微笑了下,她對他有印象,上回來這兒櫃台後也是他。

“妹妹平時演出挺忙的吧,就來看過你哥一次,後頭就沒見過你了。”

他管周念叫妹妹,看來薑陸潮沒有和他說到兩人結婚的事情。

周念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指尖摩挲過薑陸潮的鑰匙圈兒,墨色的金屬殼表麵紋刻著暗金色保時捷車標。

“是,年底比較忙。”

“你是薑總妹妹啊?”

那倆正打球的年輕職員耳尖,拎著球杆走了上來。兩人都年紀不大的樣子,看著挺自來熟,“我們倆剛還以為你是薑總女朋友呢。”

一人把啤酒杯推上櫃台,調酒師給他續了杯。

周念琢磨著領了證的應該不叫女朋友,便沒有反駁他們的話。她問的是另一個更關心的問題。

“你們來這裏消費真的是為了不加班嗎?”

她問這句話時的神情太過認真,以至於那倆男生都愣了一愣,麵麵相覷半天才哄笑開來。

“什麽啊,我們早下班了。而且員工來這兒打球半折,我們就是上趕著薅.羊毛才來的啊。”

“……”

周念的臉哄的一下紅了半邊,低下頭抿了口西柚汁掩飾尷尬。

心中暗罵一聲薑陸潮混蛋。

倆男生笑得前仆後繼,“你也太可愛了妹妹,你多大了呀,竟然還相信這種話?”

調酒師身形散漫搭著櫃台,跟著笑了起來,“可別調侃人家了,等下人跟哥哥告狀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喏,這個,幫忙拿給你哥。”這句是對周念說的。

隨著調酒師修長手指推過來的,是一遝球廳的名片,拿起仔細一看,才發現每一張名片上都用不同字體寫著一串號碼和一個名字。

“這是?”

見她一副困惑模樣,調酒師樂了,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問周念,“猜不出來?”

有字母有數字,也不像手機號碼。

“是微信號?”

“嗯哼,挺聰明嘛。”調酒師哼笑一聲,調侃地說,“這都是來應聘你嫂子的,提前替你哥把把關?”

“嫂、子?”

周念眉梢一挑,唇角笑意微微收斂,這遝名片還挺厚的,粗略掃過一眼,大抵有十幾二十張的模樣。

想起去年五月左右,她頭一回在台球廳門口看到薑陸潮時,球廳門口的高大落地窗外便聚集了七八個女孩。

那時薑陸潮還頂著一頭浪**的挑染發色,高挑的身子懶懶散散倚在球桌旁,明明太陽都已經下山,他卻極為裝逼地戴了副墨鏡,和朋友說起什麽,唇角漫不經心挑起,喉結滾動起來。

這男人身上就是有種獨特的魅力,寸頭時看起來又痞又壞,但隻要稍稍打扮一下,收斂點凶勁兒,便痞帥得不行。耳釘一晃,唇角一勾,拎著球杆往牆邊一靠,輕而易舉便勾得窗外一片春心暗動。

周念的眸色看不出情緒,唇角略略扯起幾分冷意。

那倆男生中的一人顯然對周念挺感興趣,追問道,“說真的,妹妹你幾歲啊?現在在讀大學?有男朋友不?”

如果是五分鍾前聽到這個問題,周念可能還會猶豫一下。但手裏這一摞名片實在太沉,沉得她無暇思考,冷笑著便答:“沒有。”

與此同時,另一道身影從球廳後堂走了出來,聲音很沉。

“她有。”

薑陸潮的手上拿了兩個硬盤,順手丟給那調酒師後從櫃台繞了出來,眸光冷冷從那倆職員身上遊弋而過,惹得人心慌。

當哥哥的多多少少會介意妹妹被人搭訕吧。

倆職員倒也不覺得意外,拎著球杆訕笑,跳過這個話題,“薑總好了啊,要打一杆不?”

周念將那一遝名片放進了口袋裏,坐在櫃台前的高腳椅上一抬頭,便望進男人深沉的瞳孔中。

捏著那麽厚一遝名片,沒有人比周念更能理直氣壯冷眼瞪回去了。

“不用。”

倆男生就見薑總冷冷吐出這句後,便拉過妹妹的手離開了。

目送兩人的背影走出店門。

“不是,我家獨生的,不太了解哈。就是……一般兄妹走路會十指相扣嗎?”

另一個男生同樣擰著眉心,表情很是複雜。

“應該……不會吧?”

……

薑陸潮的車就停在台球廳門口,拉開副駕讓周念上車後繞到駕駛座,上車,打開暖氣,卻沒有要發動汽車的意思。

他不說話,周念也保持沉默。

餘光裏,男人浮著青筋的手背搭在方向盤上,手指無意識扣著,一搭一搭,車裏除了這聲音便聽不到其他的。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許久。

薑陸潮終於先開口,聲音涼颼颼的,帶著幾分秋後算賬的意味。

“沒有男朋友?”

周念冷笑一聲,將口袋裏的一遝名片甩了過去。

“要我選嫂子?”

作者有話說:

一些夫妻對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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