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唐逸舟的父母也都過來了。

他兩人這兩年生意越做越大,鮮少回家,唐逸舟幾乎都是在周念家住著的, 這回回來也是拎了滿滿當當的禮盒水果,算是答謝周冠飛的對唐逸舟的照顧。

晚飯時,周家的餐桌難得坐滿, 很是熱鬧。

唐遠還是頭一回看到25歲的薑陸潮——他其實長得很招那個年紀的人喜歡,像九十年代眉目俊朗的大紅男星,眉眼深邃, 骨相輪廓立體分明。

很難形容他帶給人的感覺。

說他冷淡,你卻能從他深邃的眼底品到深情;

說他溫柔, 他又顯然不是對誰都有好脾氣的謙謙君子。

一定要想一個形容的話,周念會較為抽象地覺得,他像石城沙灘上的那塊礁石, 風格鮮明, 冷硬也熾熱。

唐遠感慨著男大十八變, 從前那樣鋒芒畢露的男生,如今也變得成熟穩重起來了。

“哎, 難怪都說男孩子不當兵是遺憾,早知道當初高中畢業, 我就該聽冠飛的,把唐逸舟一起送去部隊裏鍛煉鍛煉的……”

雖然薑陸潮在聽到這句話時, 隻稍抬了下眉梢,依舊慢條斯理地剝好蝦放進周念的碗裏,客氣笑說, “消防隊也很辛苦的。”

但周念卻難以忽略唐遠說完那句話時, 周冠飛朝唐遠拋來的製止眼神。

她想起, 大概是高三的時候,自己旁敲側擊問過周冠飛:不知道哥哥現在在做什麽?應該快畢業了吧。

周冠飛囫圇地回答她:是啊……大四了嘛,肯定。

現在想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如果有意要隱瞞什麽,隻需要保持一貫的話少就夠了,何其容易。但她不明白為什麽周冠飛要隱瞞。

一頓飯,薑陸潮幾乎一直在給周念夾菜,兩人雖還在置氣沒有說話,但行為舉止卻顯然熟絡。好在他們原本關係就不錯,薑陸潮本來也很照顧周念,所以他們並沒有讓人懷疑。

飯後,一行人在樓下坐了會。時間晚了,唐遠夫妻準備帶唐逸舟回家。

唐逸舟之前休假一直住在二樓客房,裏頭放了幾件換洗衣物,上去取時,薑陸潮正從客房裏走出來。

唐逸舟打了個招呼,“晚上住這間啊哥?”

“嗯。”

“對了,你那個手鏈……”

吃個飯的功夫,唐逸舟終於想起周念16歲第一天那條沒有送出的手鏈,饒是覺得不可思議,還是忍不住隱晦問了嘴。

“看起來挺眼熟的,是不是那個誰,送的……”

薑陸潮正抄著口袋悠哉往樓下走。聞言,長腿一停,黑瞳睨他半晌,顯然也品讀出了他話中未說的含義。

既然是知情人,他索性也不裝了。慢條斯理地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示意了下,然後便坦坦****地走進了周念房間。

留下石化在原地的唐逸舟。

-

薑陸潮進來時,周念正在蹲在一個行李箱前往裏裝衣服,地上涼,她隻穿了雙薄棉襪便踩在瓷磚麵上。

“人家是鬧脾氣了就往家跑,你是一鬧脾氣就離家出走……”

薑陸潮走前一步,自後環過周念小腿,將蜷在地上的一小個人影整團抱了起來放到**,指尖很輕地剮蹭過她的鼻尖,“還沒長大啊,妹妹?”

“我隻是收拾一下舊衣服……你才離家出走。”

周念嘀咕著看了他一眼,視線往房門瞟去。關著門,也聽不見外頭聲音,這時才九點多,周冠飛肯定還沒上樓,要是晚些上來了發現薑陸潮不在房間……

想叫薑陸潮別待在她房間裏,又記著今天也是這個話題鬧得不愉快,別著眼什麽也沒說。

看出她臉上心思,薑陸潮哼笑著,“放心,你爸還沒上樓,我一會就出去,不會讓他看到。怎麽收,都裝這箱子裏?”

“隻裝夏天的舊衣服。”

周念盤腿坐在床邊看他。

薑陸潮站在床尾幫她把衣服疊起來,床榻太矮,他需得欠下腰才能夠到**的舊衣。天花板吊燈垂下暈影,他的碎發散下垂在眉前,有些勾連著眼睫,將人襯得清雋安靜。

他是個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周念想。

他張揚肆意、有話直說,從不掩飾自己想要什麽,他的喜歡坦然且熾熱,但又有著比她多得多的成熟和包容。

譬如此刻,即使兩人白天因為她不想公開的事情鬧了不愉快,可過了會,他還是願意為她低頭,做個沒有名分的丈夫,來配合她的任性和別扭心思。

……

這樣一想,周念更覺得自己像渣女了。

“哥哥大三的時候入伍……那時候怎麽不跟我說?”周念主動找話。

薑陸潮將疊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身子俯了下去。

“當時剛去的時候也不算多自願,算是輸了個賭約才去的……想著也狼狽,就不跟你說了,也叫家裏人別告訴你。”

薑陸潮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種穿透幾年時光再回頭說起從前失意時的平靜感。平靜卻並不黯然,畢竟任何與灰暗有關的詞和他都顯得格格不入。

周念感到意外。

剛知道薑陸潮入伍過時,她以為這是他自己的追求,畢竟他爸爸就在部隊工作,他若是有軍人情結也是能理解的。

聽到他說賭約時,她想起許久之前,15歲時聽周冠飛說起過的那句“賭自由”,這便是他輸掉的賭約吧。

周念抱著膝蓋朝床側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她蹲著,正將她的舊衣規整堆進箱子裏,光影墜落在他的耳釘上,折射出桀驁的光。

她在想,當年那樣不馴驕傲、對什麽事情都遊刃有餘的人低下頭顱、褪去傲氣,而變得“狼狽”時是什麽模樣。

周念無法想象。

正如薑陸潮下一句說的。

“畢竟當年在你眼裏,你哥還是挺無所不能的。嗤,男人嘛……有時候就是死要麵子。”

他用自嘲的口吻調侃自己,周念卻覺得有些心酸。

她往床邊挪了兩步,小腿垂著床沿放了下來。

“我現在也覺得你無所不能的。”

她的聲音很輕,卻寫滿個人風格的執拗。

薑陸潮身形稍稍頓了下,往後偏過頭看她,她的眸光很真摯,一瞬不眨地盯著他。仿佛是覺得他受了什麽委屈,著急著安慰似的。

這小姑娘……

薑陸潮樂了。

“不是,你同情我做什麽啊妹妹?公司一半股份在我這,趙啟拚死拚活幹了三年,我一件事兒沒幫著幹就回來收錢了,你不覺得趙啟更慘?”

“……”

“哥哥說得好有道理。”

周念作勢要去夠床頭的手機,“那我給趙啟打個電話,安慰他一下吧。”

一聲不爽咋舌。薑陸潮手裏衣物一拋,猝然便起身撲了上來。

“你老公還沒死,給男人打什麽電話?”

高大身形覆蓋下來,形成天然壓製,周念被他壓倒,頓時笑著攀他的手臂要往上挪,卻被大掌扣著腰身不由分說製在了身下。

屋裏開著暖空調,周念穿著睡衣,米白色的棉質睡衣,隨著倒下的動作翹起衣擺,露出一截纖細的腰。

她腰上不長肉,薑陸潮的掌心攤開幾乎便能掐起她的半隻腰,那上頭還蓋著昨晚扣著周念“適應”時留下的指痕。

天花板燈光落在薑陸潮背後,投下一片陰影。

他垂下頭,用帶著粗糙厚繭的指腹摩挲她腰間指痕,引得她身體一陣戰栗。

“現在別……”

周念的睫毛簌簌顫動著,抬起眼,對上籠罩在身體之上的人,那雙似海波漆黑洶湧的瞳孔。

就在她以為薑陸潮要做什麽時,他卻忽然問,“你很喜歡白色?”

“什麽?”

“剛收拾你舊衣服,白色和藍色居多。”

周念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回答:“挺喜歡的,白色好搭衣服。”

“難怪。”

薑陸潮沉吟著望她,眸色深深,不知想到什麽,倏然扯起唇角,臂肘撐著周念耳畔床榻俯了下來。

他的碎發搭落在周念臉頰邊,癢癢的。

她聽到他趴在自己耳旁,沉滾滾的氣音打在耳畔,“……也是白的。”

那兩個字太燙耳朵,周念的臉幾乎在瞬間燒紅。

說時,他還意有所指地拉過周念的手按下去。掌心觸感很難形容,熾熱叫囂著欲。

周念想起前一天跨年夜,在結束幫她“適應”後。他問,要不要幫我弄?周念沒有拒絕的理由。

窗外煙花簇簇綻放時,他擦拭周念濕漉漉的手心,親吻她的眼角,說,“周念,看窗外,新一年了。”

元旦晚,厝村的煙花也不少。爭先恐後地劃破天空照亮房間,薑陸潮同樣示意她往窗外看。

然後在她仰頭倒著看天空時,吮咬她弓起的脖頸,啞聲說,“我晚點過來。”

這是薑陸潮的妥協。

可以不公開,但私下,他還是她丈夫,一點也不退讓。

-

第二日,周念依舊坐薑陸潮的車回去,畢竟薑陸潮住她單元樓16層這件事家裏知道,同路也正常。

“昨晚沒睡好?”

薑陸潮往副駕看了眼。周念正半抬著眼皮,直愣愣盯著車窗發呆,聽到薑陸潮聲音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下回不累你了,第二天這麽沒精神。”

理解他話中含義,周念略顯呆滯的眼神聚焦,臉上這才恢複神情,壓著唇角冷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哥哥還挺會馬後炮。”

馬後炮本人聽了,扯起閑散笑意,無法反駁。

堵車的功夫,從後座撈了件自己的外套蓋在周念身上,“補會覺吧,還要好一會才能到家。”

周念將外套反套在身前,熟悉的氣味逐漸撫平她不安躁動的心情。

汽車逐漸駛進市區,三點多的市區街道還不算嘈雜。

周念闔眼許久,薑陸潮以為她已經睡著,卻忽然聽副駕駛女孩很輕地叫了一聲,“哥哥。”

“嗯?”

“我有點想我媽媽。”她忽然說。

薑陸潮略感意外地往副駕看了眼,她偏著頭,表情被他的外套遮蓋,隻能看到發縫中的露出的左耳。

她鮮少提起自己的母親。

薑陸潮在兆海生活的那幾年年紀太小,對李一清的印象並不深。後來聽家裏人說過她的事情,便有意避著這個話題不讓周念回想從前,沒有想到她會這麽突兀地提起。

眸光掠過窗外一派元旦熱鬧氣象,收回視線。

“我不太了解你媽媽,可以和我說說嗎?”薑陸潮應。

於是周念一路和他分享了許多自己關於李一清的回憶。

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正直、一絲不苟,在工作上是受街坊鄰居喜歡的民警,生活中卻又意外地堅持一些莫名其妙的直覺。

譬如因為周念抓鬮時選了個小樂器就堅信她有音樂天賦,帶她學琴、唱歌,到處參加比賽。

但她又從不逼周念做她不喜歡的事情。

有一次她們坐車去了很遠的城市參加少兒鋼琴比賽,評委中有十分權威的鋼琴大師,如果能在台上得到賞識,說不定有機會拜入大師門下。

但周念臨到上台前卻突然變卦不願意參加了。原因是她覺得其中一個評委長得很凶,胡子那麽長、眼睛還那麽大,她不想被他盯著。

小孩子的理由離譜又荒唐,李一清卻笑著允了,說:沒事,咱們就當是來這裏旅遊的,走吧,媽媽帶你去吃點心。

李一清工作很忙,每天要在派出所待很長時間,但一休假就會帶著周念到處玩。從她有記憶起至12歲,其中發生了許多有意思的事情。

就像套娃似的,周念說完這件便會突然想起,“還有一次……”

說到激動處,還會跟著回憶裏的情緒笑起來。

薑陸潮坐在駕駛座靜靜聽著,視線平直看著道路,時而笑著回應,“你小時候這麽鬧,怎麽長大倒安靜了。”

周念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汽車駛入小區時,她還尚處於呼吸起伏的狀態盯著前方發呆,像是若有所思。

汽車停下,周念平靜自若地解了安全帶下車。薑陸潮牽著她,暖意從他的指節蔓延上手心。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大概到停車場拐角,距離電梯十多米的位置。周念忽然又開口,聲音比前麵低落了很多。

“今天爸爸跟我說,有一個阿姨……想帶我接觸一下。”

薑陸潮緊了緊眉梢,腳步稍頓,低頭去看她。

她沒有哭,隻是眼睫簌簌顫著,聲音無比失落,“我知道,已經差不多十年過去,他可以有新的生活的……”

“我隻是會想,如果還是媽媽就好了。”

周念是了解自己的,她的淚點其實挺低的,說到這裏肯定要掉眼淚,於是她在開口前就低下了頭,不叫薑陸潮看到自己太狼狽的樣子。

最後一聲尾音落下,滾燙的淚也從右眼湧出,沒來得圓滾滾地墜落,就洇開在了薑陸潮熾熱的懷抱中。

作者有話說:

元旦快樂(誤。

淺抓十個小紅包,啵~

感謝在2022-08-17 20:52:05~2022-08-18 21:34: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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