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期後兩天, 肚子已經沒那麽難受了,周念去了六樓收拾自己的衣服。
舊房子衣櫃很小,隻夠放一季的衣服, 因此春夏的衣服本就疊在箱子裏,她隻需將幾件冬裝整理出來,再裝上房裏不多的日常用品便好了。
收到床頭櫃時, 又看到了那本歌詞本和照片。饒是薑陸潮早知她以前喜歡他,但這樣表露得太過明顯的少女心事她仍不願讓他看到。
於是她將本子塞到了裝夏衣的收納箱最底部。
收拾得差不多時,薑陸潮也來了。他是從樓下坐電梯上來的, 今天沒穿西裝,看來不是從公司回來的。
“給我吧。”
周念把那幾摞收納箱推了過去, 薑陸潮又示意她將行李箱一並給他。
箱子裏裝的雖然是衣服,但結結實實堆起來重量也不小,周念還不至於這麽較弱, 連個行李箱都拖不動, 貼心說。
“已經很重了, 行李箱我自己拖就可以的。”
薑陸潮直接拖走了行李箱,“你我都抱得動, 差這一個箱子?”
頭一回見人搬東西這麽賣力。
周念兩手空空跟了上去。
“哥哥加油。”
打氣聲略顯敷衍。
薑陸潮一身肌肉不是白練的,幾摞比人高的箱子扛得輕鬆, 還有力氣側過臉,閑散調侃她一句。
“就這麽輕飄飄一句?沒點實質性的鼓勵?”
周念帶上門, 正在手機上看班級消息,回答得心不在焉,“好, 中午請你吃飯。”
察覺到薑陸潮沒說話了, 周念才抬起頭, 誠心多問了一句。
“那哥哥想聽什麽?”
電梯門打開,薑陸潮哼笑一聲走了進去。
“悟不到就算了。”
周念走進電梯時,他又垂眼覷過來,眼底眸色深深,怪聲怪調又嗤了句,“也不指望你領悟。”
“……”
薑陸潮抱著行李沒手按電梯,周念便主動按下16層按鍵。
再次看向身側人,語氣淡淡,意有所指。
“不客氣,哥哥,這叫做好事不求回報。”
“……”
幾日相處下來,兩人逐漸走出了剛結婚的尷尬期,說話時自然了許多。
表現在周念身上那股叛逆勁兒又不服輸地燃了起來,說一句必嗆嘴一句;也表現在薑陸潮越來越放飛自我地不正經起來。
譬如前日,周念收到一段蒙西新錄的歌曲小樣,半夜十一點,興致衝衝便要起來工作,從客廳繞去新置辦的工作間時,恰好碰上出來倒水的薑陸潮。
見她往工作室方向去,馬上把人攔了下來。
“不是休假嗎?還熬夜?”
周念起先是心虛的,摸著臉頰好聲好氣說,“我就去試聽一段demo,一會就睡。”
薑陸潮高大身子倚在工作室門口,一人堵死了路,然後慢悠悠抬起手挑過周念鬢角亂發,拂到耳後。
起初說話也極富有耐心,且具備著曖昧不清的情調。
“這麽晚了,加班也不是在這裏加的。睡不著哥陪你,怎麽樣?”
周念正在興頭上,大腦自動過濾了其他話語,拉下薑陸潮的手安慰性地捏了捏,然後一頭就鑽進了工作間。
“真的沒事,哥哥先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和蒙西他們聊一下新歌的事情。”
就這一句,也不知哪裏觸到了薑陸潮的不爽點,冷笑了聲,撈了個筆記本就跟了進來。
周念坐在電腦前,看在一側沙發上慢條斯理坐下的男人,指尖出現幾瞬遲疑。
“哥哥來這裏做什麽?”
薑陸潮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抬起頭,視線卻還落在電腦屏幕上,慢聲來了句,“哪有老婆加班、老公睡覺的道理。”
語氣間夾雜著嗤意,和幾分隱約難察的陰陽怪氣。
“……”
周念耳根微熱,被他忽然說到的夫妻身份弄得局促,下意識回嘴,“又沒有……睡在一起,我不睡覺打擾不到你。”
薑陸潮沒有抬頭,在一派寂靜中反問,“是我不想睡一起的?”
“……”
一句話噎住了周念。
意思是他想和自己睡在一起,是自己不讓……
不對,差點被他的思路帶跑。
周念正色,重新看向電腦屏幕,小聲懟了聲,“那你就想吧。”
“……”
蒙西給她發的這段demo很短,其實也隻是有了靈感粗製一段分享到群裏,是周念見時間也不算太晚,便想試試看有沒有靈感。
誰想她不睡薑陸潮也不睡,還直愣愣地坐在一旁陪著。
被人陪著工作,周念難得體會了一把學生時代同學說的家長監督作業的煎熬。
戴著耳機如坐針氈。
不過十分鍾就關了電腦站起來。
誰想她這頭不加班了,薑陸潮卻盯著電腦看得專注。
周念朝他走近,停在薑陸潮跟前幾步打量。
他戴了副眼鏡,鏡片很薄,還是幾年前那副。
像察覺不到寒意似的,十二月底仍隻穿了單薄的黑色單衣。翹著二郎腿,唇角微抿。鏡片反起亮光,修長指尖輕抵太陽穴,另一手落在鍵盤上,時不時在寂靜的夜裏落下清脆機械聲。
或許是長大後氣質改變,這時再戴眼鏡便全然沒了從前那股“混混頭子身殘誌堅”感。
反倒有種……斯文敗類的錯覺。
但周念的這種認知並沒有持續很久。
薑陸潮很快放下了二郎腿,兩條長腿大剌剌敞開,一手端著電腦,不適似的挪了個姿勢。
也注意到周念的走近。
“坐得不舒服嗎?”周念有意套近乎。
“嗯,勒到了。”
“哪裏被勒到——”
隻說了一半,周念就在薑陸潮的目光示意中理解了“哪裏”。
她猛地咬住舌頭,紅著臉扯開話題,“你近視嗎?以前就有見你戴眼鏡。”
“不太算,有時晚上視力不太好。”
薑陸潮的語氣很淡,說話時已經收起了電腦,根本沒有和周念計較剛才的意思。
周念被他的豁達襯得愈發不好意思。
自己不睡覺,害得人家也跟著加班,這會還毫無怨言的樣子。
想說點好話。
周念主動向他走去,拉起薑陸潮空閑的那隻手捏了捏,“哥哥辛苦了。”
她牽著他的手,在光下研磨手背上的脈絡,指尖延著血管攀移,直到手腕。
然後猝然被薑陸潮的另一隻手抓住,同樣溫熱而有力的掌心。
抬起頭,男人一副人贓俱獲模樣垂著眼覷她,“很好摸?”
周念直愣愣仰頭回問:“不能摸?”
“……”
四手相握,滾燙攀升起來。
周念披著件羽絨服外套,睡衣領口微張,一臉真摯地問他這個問題。
薑陸潮喉結滾動著,眸色十足深邃地盯著周念,眼底翻湧起欲色,在那一瞬間,周念是做好了接吻的準備的。
但他最終卻什麽也沒做,隻是替她拉緊了領口。
“不能,會硬。”
哪裏會……周念沒有蠢到問出這個問題。
……
說來也好笑,兩人領證的速度飛快,真正接觸起來,其實在這日也才到達牽手不臉紅的程度——當然,一個月前那次接吻不算。
進展如此龜速的原因周念大抵也了解:
薑陸潮說要等她主動,而她又不擅長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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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等周念的生理期過去,聖誕也過了。
一股冷空氣襲來,兆海的溫度降到了個位數,這樣冷的天氣周念實在不願意出門。她窩在家裏寫歌練琴,薑陸潮偶爾去一趟店裏或公司,回來得也很早。
他回來得早,有時會鑽研著自己做點晚飯;他回來得晚,兩人便下樓吃館子。
不怪周念,她實在對做飯毫無興趣。
住同一棟單元樓,撞到貝貝和蒙西是必然的事情。
有一回吃過飯回來。
薑陸潮牽著周念的手,說她怎麽吃過飯手還這麽冰?
“那你別牽。”周念瞬間將手抽回來,“冷到哥哥就不好了。”
嘖,褪下客氣生分的外衣。
天底下算是找不出比這妹妹還能陰陽怪氣的人了。
薑陸潮仰起頭,扯著唇角笑了起來,燈光投落幾分無可奈何的暖意。
他把周念藏在胳膊裏的手心強硬扒拉了出來,攥在手心裏揣進自己外套口袋。
“哥就樂意給你暖,行不?”
電梯門恰好在六樓打開,貝貝兩人就站在樓梯口,一開門,便是周念和薑陸潮牽著手、嘴角掛著可疑笑意的模樣。
周念也不知自己怎麽的,碰上外人就是心虛,幾乎在瞬間甩開薑陸潮的手,整個人退開了一大步,然後結結巴巴地問門外人,“要……進來嗎?”
貝貝也卡殼住。
蒙西回答,“我們要下去。”
“哦……”
就因為周念在別人麵前甩開薑陸潮的手這件事,他已經兩個小時沒有吭聲了。
但在下午周念回校開班會時,還是冷著臉拿了車鑰匙坐在客廳,默不作聲地幫她拎了包包徑直走進電梯。
汽車抵達校門口,周念卻沒有下車。
“哥哥一會有空嗎?我大概兩個小時好。”
周念在說這話時牽過了薑陸潮的手,纖細的手指覆在男人手背上,輕輕壓了壓他的青筋,動作中討好的意味很明顯。
但這回薑陸潮卻沒那麽好說話,他抽回了手,聲音中摻了幾分嘲諷意味。
“不敢牽。”
“……”
周念的脾氣大概也就能讓她放一階台階了。
愛下下,不下拉倒。
“嘭”的一聲,周念關車門的動作利落幹脆、毫不拖泥帶水。
關門聲落下,薑陸潮朝右側車門外望。
她的背影走得決絕,甚至越來越快,很快消失在了校門後,一秒的猶豫都不曾對他產生。
911煩躁地轟鳴一聲,發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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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會課的主題是實習報告撰寫。
分隔各地實習的同學很多,來參加班會的沒幾個人,班主任在台上老套讀著ppt上已經寫好的格式要求,小教室裏沒有裝空調,涼絲絲的空氣從窗戶縫溜進來,周念蜷起了手指。
摸出手機,點開和貝貝他們的三人群消息。
自從那天她和薑陸潮在電梯被撞破後,貝貝就默認了周念已經在談戀愛狀態,一連在群裏發了幾十條感歎號,痛斥周念初戀有進展居然不第一時間告訴他們,是不是不把他們當朋友。
周念自己回想起這個問題——她為什麽會下意識地在外人麵前隱瞞和薑陸潮在一起這件事情。
或許是暗戀太久、借兄妹的身份隱藏了太多心動。
所以當薑陸潮真的和自己在一起時,她還常常產生一種不真切的感覺,時常覺得別人看來的目光中充滿了不敢置信——類似於在說:她居然會對哥哥產生非分之想。
因此才會下意識隱藏和他的關係。
思緒被貝貝的瘋狂艾特打斷。
他一連發了十多張圖片。
【我靠我靠,原來你們早就暗度陳倉了!!】
【任何小情侶都逃不過我的火眼金睛!!911藏這麽遠,還是被我找到咯!】
【所以那時候唱新歌,你都是對911唱的吧!!】
緊跟著艾特了周念五六條。
周念不明就裏地將消息往上滑,小圖看,貝貝發的是他們去各地巡演時從舞台往下拍的全場大合照,點開大圖才發現貝貝在照片的角落裏用微信自帶的熒光筆畫了個圈。
第一張照片還是夏天,從她身上的牛仔抹胸可以看出,這是在兆海的第一場巡演。
大合照時,鎂光燈從舞台上打下,照亮整個觀眾席。
被貝貝圈出來的那道人影靠在盡頭,即使圖片放大後模糊,也能依稀看出被光影切割得利落帥氣的五官線條。
那時薑陸潮還頂著挑染的藍灰發色,穿黑色襯衣靜靜站在喧鬧狂歡的livehouse場館盡頭,顯得格格不入。
相機定格的身影太模糊,他卻似勾起了唇角。
第二張照片是長遊場。
天氣稍涼,她穿了件紮染長袖緊身T。
薑陸潮穿著寬鬆的灰色單衣,依舊站在場館盡頭距離舞台最遠的那個角落,麵龐被縮得模糊。
第三張照片,天氣已經轉涼了。
是中秋節過,周念在溫市。
他剪了寸頭,初秋的天,舞台燈光透下旖旎色彩,男人耳釘反起光來,痞帥冷酷。
周念還記得剛看到他推寸頭的那個夜。
在兆海,她坐在他的機車後座上問他:
“哥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沉默一陣後,回答:“有。”
苦澀的風盈滿周念的胸膛。
她那時想,暗戀太苦了。
第四張在雲州。
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秋漸漸涼了,她穿了疊搭的牛仔長裙。
薑陸潮穿著西裝,依舊是那副不能好好穿衣服的不正經模樣,領口解了兩顆扣子,袖口也挽到了小臂上。
那一天,他們第一次唱了新專主題曲。
“
暗戀呀
盛夏漫長
做了一場無人知曉的夢”
班主任在講台前念著ppt。
周念紅著眼,在一張張livehouse大合照上尋找著薑陸潮的身影。
第五張、第六張……
直到最後一張,在家原市,一座靠北的城市。
那是他們2019巡演的最後一站。
十二月底,北方飄著雪。
薑陸潮仍然穿得很少,清冷安靜地站在場館角落。
大合照前,貝貝笑說,咱們提前半個月來跨個年吧!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喊“新年快樂”,順便舉起右手!
邊角那道人影也舉起了右手,袖口順著下滑時,露出那一圈不太好看的紅色手繩。
班會課ppt放映結束,班主任站起來說結束語。
周念在渴望下課的熱烈掌聲中泣不成聲。
15歲的周念將暗戀藏在海浪嘩然下;
25歲的薑陸潮將暗戀藏在livehouse的喧囂中。
在她唱那首歌,陷入暗戀情緒的三分鍾悵然中。
他就在台下靜靜聽著,戴著她送他的手鏈。
海浪沒有回聲,她的念念不忘卻收獲了無聲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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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會開了兩個小時準時結束,周念正準備給薑陸潮打電話,但一走下教學樓就遠遠看到了那輛停在校門口的911。
周念快步跑出校門。
冬日蕭瑟,下午五點多,校門口支起了不少小攤。
193的身影很高挑,幾乎不用尋找便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他應該沒去公司,穿得隨意且單薄,寸頭長長,碎發垂落眉稍,露出濃鬱眉眼和那顆耳釘,更具青春氣息了些,站在校門口也不顯得突兀。
周念朝薑陸潮走去,路過幾個小攤車時,隱約還能聽到幾道女聲在竊竊議論那是那個年段的學長。
薑陸潮站在一個蘿卜餅小攤前。
兩鬢斑白的老太太,帶著手勢用兆海話告訴薑陸潮,她聽不懂普通話。
周念自後走近時,薑陸潮正在用蹩腳的兆海話對老太太說,買三張。
“你說‘三’字的時候,應該翹舌的。”周念說。
薑陸潮轉過身,正要說話,卻在看到周念泛紅的下眼瞼時皺起眉心,將她帶進一步,指節碰了碰她微腫的眼角。
“怎麽哭了?”
周念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依舊用那個最蹩腳的理由。
“被石頭絆倒,摔了一跤。”
也不知薑陸潮是信了這個理由,還是不想在外人麵前深入追問,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將她帶進了懷中,用掌心罩住了她的耳朵,聲音沉沉緩緩。
“嗯,石頭壞,哥等下幫你打它。”
記憶倏然回到15歲的那個台風天,周念因為別扭的自卑和難過坐在樓梯間偷偷哭泣,被薑陸潮撞破,他也是用這種半戲謔半哄人的語調說,幫你打樓梯。
那時的周念因為他這種哄三歲小孩的語調尷尬臉紅。
而此時涼風蕭瑟、人聲喧雜,周念感受著薑陸潮說話時胸膛裏的振動,心頭卻劇烈跳動起來。
她抬起手臂,環過薑陸潮的腰,緊緊回抱著他。
輕聲回應:
“好,哥哥幫我打。”
……
老太太手腳很利索,很快做好了三張蘿卜餅。
薑陸潮帶周念上車,從車門外傾下身幫她係安全帶。
車停在一處樹蔭下,周遭沒什麽人。薑陸潮用指節刮掉周念鼻尖上殘留的水珠,哼聲溫醇,“幾歲了,還是小花貓。”
薑陸潮伸手拉過安全帶幫她扣上,附身靠近的瞬間,周念忽然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側臉。
帶著嗡嗡鼻音,略顯突兀地告了個白。
“哥哥,我喜歡你。”
薑陸潮的動作因為周念的突然襲擊停滯了兩三秒,他側過頭看她,目色平靜。
“所以,這算你主動的?”
“嗯。”
“哢噠”一聲,安全帶入扣。
薑陸潮扣著她的下巴,瘋狂地吻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
封印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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