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米九的樹。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周念看向薑陸潮, 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但轉瞬又被自己打消。怎麽可能。
象征性看了眼手機。
“有點晚……我先回去睡覺了。”
走到樓梯口,薑陸潮又叫了她一聲。
“周念。”
“嗯?”
“怎麽覺得你在躲著我?”
周念心慌得腳步一頓, 沒有回頭,“你是我哥……我躲你做什麽。”
纖瘦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遠處煙花也燃放完, 剩下滿空煙火味的寂寥。
“誰他媽想做你哥。”
薑陸潮略帶嘲諷意味地哼笑一聲,收回目光,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
“劈啪”一聲。
堅持了快一個月的戒煙療程功虧一簣。
-
周念許久沒回家住, **堆了不少換季的衣服。
將衣服分門別類收進衣櫃後,見書桌也有些淩亂, 便索性一起收拾了。
周念是戀舊的人。
高考完用過草稿紙和教輔一本都沒丟,整整齊齊摞在書桌下的箱子裏,一起堆在裏麵的還有舊磁帶機、卷筆刀之類的陳年舊物。
想著要斷舍離一番, 便將箱子抽了出來整理不要的舊書。
一本草稿本掉了出來。
封皮上寫著:
高一(2)班
周念
草稿本用了三分之二的樣子, 其中有一頁或許是折得久了, 本子從那處分開明顯的折痕。沿著折痕翻開那一頁,有一行字——
【周念和薑陸潮】
記憶倏然回到同樣炎熱的夏夜。
15歲的周念趴在桌前, 虔誠如信徒地將自己和薑陸潮的名字寫下。
她還記得那是一道小船過河的物理題目,那天是大雨剛歇, 窗外雨落屋簷,她將題目作了修改……
將本子放平, 借助燈光,依稀能看到橡皮沒有擦幹淨的鉛筆痕跡。
周念坐了起來,拿了隻筆, 借著原來的鉛筆痕跡, 將那道題又寫了下來。
【假設周念和薑陸潮相差三十公分, 雨滴下落速度1.8m/s,她要親吻上薑陸潮,需要多快的速度?】
15歲的自己才161,如今長到169,和薑陸潮的身高差縮小了些,答案應該也會隨之改變吧。
周念饒有興致地趴在書桌前,像15歲一樣認真地算了起來。
但當半張草稿紙寫滿,又倏然反應過來——
自己在做什麽?
-
翌日早。
周念下樓吃早餐,周冠飛已經回學校去了,他年初當上了初三數學組組長,工作更加繁忙。
周沫出門遛彎去了,隻剩個林金玉坐在電視前聽戲。
見周念下來了,從鍋裏拿出熱好的米糕。
周念往門外張望一眼,薑陸潮的911還在,他家沒收拾,昨晚就睡在周念隔壁房間,就是一大早沒見到他人影。
“哥哥呢?”
林金玉攙著腰走回沙發,“哥哥一早回他們家收拾東西啦,說等你醒了給他發個消息,載你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麽。
那豈不是還要和他單獨相處一路……
周念將手中米糕送進嘴裏,然後快步上樓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拎著包包下樓,“我先走了奶奶,回頭幫我跟哥哥說一下。”
“這麽快走啊……不搭阿潮的車了?”
“嗯,不順路。”
穿好鞋子,又繞了回來,從茶幾底座抽屜裏翻出之前給老人買的鈣片補品之類,“記得吃奶奶,我去掙錢了,回頭再給你們買新的。”
……
薑陸潮說的不錯,她確實在躲著他。
當周念最初決定放下薑陸潮時,她其實是決定和薑陸潮作為兄妹好好相處的,可當兩人互動加深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和薑陸潮好好相處。
喜歡一個人總是貪心的。
她會因為薑陸潮和自己超過兩秒的目光對視而臉紅心跳;
會因為他的一句玩笑而想入非非,甚至產生“他會不會也喜歡自己”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也會因為他恰好在七夕節送了自己一份禮物而失眠整夜;
………
她想和薑陸潮做回普通兄妹。
可愈是和他相處,她愈加難以自欺欺人。
她就是喜歡薑陸潮,她依舊為他心動。
她對薑陸潮毫無辦法。
所以她隻能躲。
-
中秋過後,[夏日返場]樂隊又接連跑了三個城市的巡演,演出時間接近,他們幾乎是一個城市結束就直接飛去了另一個城市,一個多月都沒在兆海落腳。
天氣逐漸涼了下來,周念早早穿上了長袖。
這站在雲州,西部偏北的城市。
結束表演時,已經十點過了一刻。
一下台,紅姐就拿了件外套給周念套上,“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咱們快回酒店吧,一會兒雨大起來就不好走了。”
一坐上車,周念就迫不及待摘掉了美瞳。
傳來副駕駛紅姐的聲音:“下午韓老師發消息,說我們新專那幾首都過了,初步定在明年年初發行。如果明天有粉絲要求唱的話,你們可以現場加一段新專的主打歌。”
周念:“《暗戀》嗎?”
“嗯,可以不唱完一整首,預熱一下就好了。”
“為什麽啊?”
貝貝從後座坐直起來,趴在椅背上往前探脖子,“新曲不是還沒發嗎?這樣不會被人抄襲走嗎?”
“你還好意思說啊。”
紅姐扭頭白了他一眼,“是誰上次直播跟人聊嗨了,直接現場給觀眾solo了一整首新歌旋律?”
“……”
貝貝默默坐了回去,小聲:“我不知道……不是我。”
雲州和兆海相距很遠,幾乎從地圖的東南角飛向了西北角。路上風景也截然不同,沒有兆海那樣一年四季常青的樹和鹹濕的海風,入了秋,街道上的環衛樹很快就變得黃燦燦的。雨點暈開在車窗上,將路沿飛速後退的金黃樹影照得夢幻。
周念將頭倚在車窗邊,閉目養神。
紅姐從後視鏡注意到她的狀態,擔心道,“念念你沒事吧?很累嗎?”
蒙西和貝貝隨之朝她望去。
周念睜開眼,牽起唇角搖了搖頭,“沒事,下了雨就有點困,眯一會。”
紅姐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不過最近確實很辛苦,一個多月連軸轉……等明天第二場唱完咱們就回兆海了哈,這次可以休息半個月。”
“好耶!”貝貝歡呼了起來。
周念笑著望向窗外,目光短暫凝滯。
“那個是——”
她坐直了起來。
“什麽?”
“啥?”
車裏其他幾人一齊朝窗外望去,汽車剛好右拐匯入車流,什麽也沒看見。
“沒什麽……”
周念收回目光,衝其他人歉意地搖搖頭,“我看錯了。”
這裏是雲州,和兆海相距十萬八千裏。
薑陸潮怎麽可能在這裏。
肯定是看錯了。
-
到酒店時已經很晚了。
洗完澡,看到陳思瑤兩個小時前給自己發的一張風景照,這才回複她。
【好看】
陳思瑤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喂,念念,還沒睡覺呀?”
“嗯,你也還沒睡覺啊?”周念擦著頭發在床邊坐下,看了眼鬧鍾,“都十一點多了。”
陳思瑤冷笑一聲,“別說了,問就是狗都不當記者。”
“也是你高一時說的初心白月光職業。” 周念輕聲提醒她。
“我高一腦子進水說的。”
陳思瑤嗤了一句,“對了,任一晗前兩天回兆海了你知道不?”
周念略顯詫異,“不知道,他不是說寒假回來?”
“說是提前修完學分就提前回了,還有一個事……”陳思瑤試探著說起,斟酌著語氣,“你最近……和你哥還有聯係嗎?”
周念動作停頓了下,“怎麽突然說這個?”
陳思瑤吞吞吐吐半天才說,“就是前兩天任一晗不是從國外飛兆海嘛,就在兆海機場碰到你哥了……不過你哥好像沒認出他,而且他還看到你哥和另一個女生在聊天……”
電話兩端都安靜了許久。
陳思瑤:“念念,你沒事……”
“那挺好啊。”
周念倏然笑了起來,聲音聽不出什麽異樣,“那你跟任一晗什麽時候有空啊?我後天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聚一下。”
………
掛掉電話,周念點開了薑陸潮的對話框,往上翻了幾頁,是從中秋過後兩人的聊天。
她去外地巡演,薑陸潮便總在她去外地之前發來當地的氣溫變化,提醒她添衣。
一個禮拜前。
薑陸潮問她什麽時候回去,周念說不確定。
薑陸潮:好吧
周念:怎麽了?
薑陸潮:沒什麽,就是有部電影上映了,還挺想跟你一起去看的
說周念自欺欺人也罷。
縱使已經做好了和他劃清界限的準備,可當薑陸潮一對她表現出關心和偏好,她的心情便會難以自抑地為此感到雀躍。
一次兩次,周念甚至想,不如就這樣和自己妥協吧。
繼續喜歡薑陸潮,繼續借著妹妹的身份暗戀他。
反正喜歡又不犯法。
直到今晚陳思瑤再次提醒她,薑陸潮有喜歡的人了,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有多卑微。
她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下去了。
消息滑到最後一條消息。
半個小時前。
薑陸潮:【明天演出完還有別的活動嗎?】
薑陸潮:【聽說雲州有一塊滑草場還不錯,感興趣嗎?】
此時,相距不過十二公裏的科技會展中心。
穿黑白西裝的男人拿了幾分文件快步走出場館,“薑總,您怎麽這麽晚來啦。我還以為趙總就派了小梅姐來對接材料……您是前兩天就到了?我居然今天才接到通知……”
薑陸潮接過文件,跟隨那人走進會展中心,應聲低沉,“嗯,剛好沒事就一起來了,看看上季度的營銷報告。”
“嗯這是我們上季度在雲州的對接記錄……對了,明天晚上是會展中心開幕式,薑總既然來了我就讓他們加個貴賓席,剛好能夠……”
薑陸潮掀起眼,“明天晚上可能,不太方便。”
男人愣了下,“您是還有別的活動……”
說時,薑陸潮西裝褲口袋裏手機震了下。
周念:【我挺忙的】
周念:【哥哥沒什麽事的話,就別給我發消息了】
男人眸光一暗,腳步也緩了下來。站在原地許久,才輕聲答:
“沒什麽……私人行程。”
-
雲州站的第二場巡演,雖然場外下起雨,但室內氛圍依舊很好。
表演完一個半小時,台下觀眾依舊戀戀不舍,尖叫聲、呐喊聲一陣陣充斥在livehouse場館裏。
有人叫:“唱新歌……暗戀!”
其他人跟著呐喊了起來,一道道聲音匯聚在一處,整齊劃一大喊:
“暗戀!”
“暗戀!”
“……”
麥克風後,周念回過頭,和身側兩人對視一笑。
“要不要唱?”
“來唄。”
於是貝貝揚起鼓棒,用力敲在架子鼓上,聲浪一圈圈暈開,穿透燈光下塵埃。
整個場內沸騰了起來。
這首歌是他們兩個月前才編的曲。
得益於周念貢獻的初戀回憶,詞曲充滿夏天、暗戀和大海的味道,在這個初秋西北的陌生城市,第一次獻唱演奏。
周念唱了一個多小時,喉嚨已經疲憊,因此唱這首歌時,嗓音低了許多,脫去了柔軟的部分,愈顯得冷靜平淡。
溫和的聲線帶著南方山海的清風,唱起她的初戀。
“帶著他”
“傍晚散場”
“奔赴一陣落霞鹹濕的風”
“……”
周念摘下了耳返,閉上雙眼,溫熱的海風仿佛撲麵而來。
晚霞盛大,裙裾飛揚,那是屬於她的荒唐又令人心動的出逃。
場館內靜了下來,隻剩一盞橘黃燈束落在舞台上,氣氛浪漫和諧,台下的人都舉起了手機打光。
場館盡頭,沒有光照到的角落。
一道頎長身影靜靜倚在牆邊,短寸耳釘,朗眉星目,瞳底倒映著舞台上唱歌的女孩。
“
暗戀呀
盛夏漫長
做了一場無人知曉的夢
-
雲州和兆海溫差大。
周念體質弱,在回到兆海的第二天就感冒了。
蒙西和貝貝精力旺盛,回來就直奔臨城旅遊去了。
周念一個人去醫院開了點藥便回家窩著。陳思瑤知道了,一拍大腿,說她和任一晗剛好都有空,直接上她家聚吧。
午後,周念換了衣服,準備去趟超市。太久沒待在家裏,四壁空****,陳思瑤他們來了都沒東西可招待。
正要出門,周冠飛發來消息,關心了幾句她的感冒,順嘴問起:
【對了,上回阿潮中秋節回來,說是在看房子,我記著你那個小區招租的廣告還挺多的,就跟他推薦了。他後來有沒有跟你聯係啊?】
他要租房嗎?
周念心虛地抓起鑰匙串,走出家門。
自從上回她狠心說了【別給我發消息了】這種話後,薑陸潮就沒有再給她發過消息了。
後麵冷靜下來,周念自己也覺得整件事情薑陸潮都沒有錯,錯的是一廂情願喜歡他、無法保持理性還拿他撒氣的自己。
那要不要跟他道個歉呢……
“麻煩讓一下。”
正糾結,被樓梯口搬運家具的工人打斷。周念連忙讓出一條道來。
他們這小區的電梯間偏小,無法裝載大件家具,平時有搬家裝修隻能加錢給工人師傅從樓梯間搬上來。
一早就聽樓上敲敲打打了,也不知是幾層住戶。
往家具紙裝箱上瞥了一眼——16層x先生
中間那個字太潦草,辨認不出來。
電梯剛好抵達,周念便收回視線下樓了。
超市就在小區門口,距離很近。
想著陳思瑤她們也不會做飯,她便直接去了幹貨區挑了些零食水果。又想著今天是周日,便停下腳步,給唐逸舟發了消息。
【下午有空嗎?要不要來我家一起吃個飯?】
十一月初,超市裏還沒開暖氣,幾縷不知道從哪邊吹來的風在貨架間四處逃竄,周念冷不防又打了個噴嚏。
一個不注意,手裏購物車在貨架拐角撞到了人。
周念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熟悉的戲謔嗓音從頭頂傳來。
“喲,這不是我們大明星周念嘛?”
周念抬眼望去,隔著兩步距離,同樣的初秋季節,她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毛衣,薑陸潮還隻一件單薄長T恤,痞冷又瀟灑地抄著口袋,瞳如點漆。
一個多月沒見,還是帥得沒邊。
四目相對,回憶湧現。
周念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於是配合地吸了下鼻涕。
作者有話說:
小聲帶一嘴俺滴預收
《狐狸眼》
一個老狐狸的追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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