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 周念一早就自己打車回家了。

兩個多月沒見,奶奶直抓著她說又瘦了點,給她殺雞宰鴨著進補, 周念本來是打算早點和家裏吃了飯便走,避免和薑陸潮碰麵的。

但被老人這樣圍著,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要走, 隻好在家留一晚。

午後,薑陸潮過來了,開著那輛911。

周冠飛正在廚房窗口洗菜, 看到薑陸潮手裏提了大小禮盒,念叨起來, “這裏就跟你自己家似的,回自己家這麽客氣做什麽!下回來可不許這樣客氣了……念念,去幫哥哥搭把手。”

薑陸潮應得溫和有禮, “禮節還是要有的, 不然家裏也該說了。”

周念走下幾步台階去接他, 薑陸潮掂了掂手上重量,將袋子換到了一邊手上, 摸出口袋裏手機往她手上一擱,“幫我拿這個就行了。”

“……”

“你袋子不重嗎?”

“不重。”

“好吧。”

是他自己要逞強的, 和自己沒關係。

周念摸了摸眼下,捏著薑陸潮的手機輕快走上台階。

兩個老人半個月前已經見過薑陸潮, 今天再見他,換了個發型,人也覺得瘦了, 便拉著人噓寒問暖。

趁著薑陸潮被爺爺奶奶帶住, 周念溜去了廚房幫周冠飛打下手。

“怎麽不跟哥哥聊天, 廚房我來就好。”

周念拉過菜籃,低著眼回答,“聊不來。”

“是嗎?”

周冠飛看了她一眼,“以為你們以前感情很好,不是經常說話嗎?”

“那是以前……”周念擇著空心菜,沒有抬頭,“長大了,沒什麽共同語言。”

周冠飛收回視線,“也是,都這麽多年沒見了。”

正說話,薑陸潮從客廳走了過來,極為自然地接過了周念手裏菜籃,“我來吧。”

高大的身形,往周念身側一站,擋住了大半光線。

“不用,我可以……”

“你擇的方式不太對。”

薑陸潮拿起一顆空心菜朝她這側展示,修長指節捏住長葉邊沿,輕輕一抵,柳條般的葉片和柄一同摘下放進盤子裏,“應該這樣。”

周念沒怎麽進過廚房,也不知他這擇菜方式對不對,但看著挺專業的,便心虛退開一步,“那你來。”

“嗯。”

長廚房。

那頭油煙乍起,這頭流水嘩嘩,靜謐不語。

日光熾盛灑下,落在綠葉菜籃那雙手上。他在部隊曬黑了一點,但指節依舊很好看,修長幹淨,手背上浮著幾道蜿蜒的青筋,一直蔓延上手臂。

“早上怎麽沒等我車,自己走了?”

周念抬眼看他,日光窗外落進來,在他的側臉淬了一層冷光,五官硬挺出挑。目光觸及的瞬間,又收回視線。

扯了個借口。

“沒什麽,就是同事順路,就搭順風車了。”

“這樣。”薑陸潮應了聲,也沒說什麽。

他的動作很利索,沒兩下就將菜擇了幹淨。周念端起裝菜的盤子拿去水龍頭下衝洗,薑陸潮直接伸手過來接走了盤子。

“我來吧。”

薑陸潮搶著幹活,顯得周念有些多餘,環視一圈廚房,沒找到能幹的活,於是準備走出客廳。

“念念。”

身後叫了聲,周念停下腳步。

薑陸潮將腕表摘下,遞給周念,“幫我收一下,不防水。”

“噢,好。”

周念給唐逸舟發消息,詢問什麽時候到家。

唐逸舟:【還有半個小時吧,路口這塊有點堵車,你們要是餓的話先吃哈,不用等我】

還有半小時……

周念一看到廚房裏薑陸潮的背影就想起昨天的對話,心口堵得慌,不想見他,於是上樓了。

二樓客廳外,那個原本用來放鞋櫃的位置放了一架鋼琴。

是周念高二時薑陸潮買給她的生日禮物,剛到時那一年還會去碰,但後來逐漸開始接觸別的樂器,便很少碰這架鋼琴了。兩三年沒碰,也不知道手藝生疏了沒有。

一時興起,坐在鋼琴前試了一段以前練過的D大調奏鳴曲。

“很好聽。”

薑陸潮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周念馬上站了起來,不太好意思,“很久沒彈,有點生疏了。”

“現在不喜歡鋼琴了?”

薑陸潮背光倚在樓梯口。

“也不是不喜歡,就是……遇到更感興趣的樂器了吧。”

薑陸潮接著問:“架子鼓是什麽時候學的?之前在節目上看你表演過。”

他居然還會看她的節目。

周念有些驚訝,她沒有提過自己錄製綜藝的事情。

“高三學的。”

“怎麽以前沒聽你說過?”

周念倏的抬起頭反駁他,“我說過,是你沒回。”

語速比往常快了些。

五點多,日光依舊明亮。薑陸潮站在樓梯口的窗前,麵色隱進背光的一麵,看不分明。

二樓靜默了片刻,周念後知後覺感受到氛圍有點尷尬,拿起手機走下樓梯,訥訥說,“走啦……去吃飯了。”

走過薑陸潮的影子,聽到男人聲音低沉,“對不起。”

周念腳步稍頓。

“……沒事。”

-

接近六點,唐逸舟回來了。

唐逸舟高考文化課失利,和一誌願的體育學院失之交臂,後來上了一所外省大專,五月畢業後就進了消防隊,今年九月才調回的兆海。

隊裏訓練艱苦,不過三個月功夫,皮膚已經被曬得黝黑,頭發也被推平,褪去了少年稚氣,五官更加成熟堅毅。

唐逸舟的父母常在外地跑生意,逢年過節他基本都是來周念家過的。

那輛二手別克停在台階下,見到旁邊的911有些訝異。

“念念,你買跑車啊?”

周念從台階上走下,好笑說,“你覺得有可能嗎?”

唐逸舟豁然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依舊幹淨帥氣,“不好說,畢竟你現在是大明星了。”

薑陸潮跟著從大門走出來。

唐逸舟愣了兩瞬才反應過來,“哥你也來啦?哦原來這是你的車啊!”

兩人也算是有不打不相識的緣分。

薑陸潮點了點頭,掃過他一眼,唇角勾了下,“長高了?”

唐逸舟抓抓後腦勺,“沒,還是183,可能是瘦了,所以看起來高了一點。”

說著,另一道身影從唐逸舟副駕駛鑽出來。

唐逸舟介紹:“這是我隊友,張立,他家遠,來不及回去。我就帶他回來過中秋了。”

唐逸舟平時沒少在隊裏跟人炫耀周念,一有閑空就拿著手機放周念的表演視頻給隊友看。

看到沒,多漂亮,唱得又好聽。我姐!

一來二去,整個隊裏幾乎都知道了唐逸舟有個漂亮又唱歌好聽的明星姐姐,一堆毛頭小子整天纏著他要周念的聯係方式,唐逸舟卻一個都不給。

意思是我隻是炫耀一下,沒有要給自己找姐夫的意思,你們死心吧。

今天這個張立也是在唐逸舟宣傳下成為周念粉絲一員的人。猝然看到周念真人,活生生的,長得比視頻裏還漂亮。

臉頰一紅,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走前兩步,僵硬地朝周念伸出手。

“你好,我、我是張立,我很喜歡你。”

哧……

周念被他逗笑,正要伸手,一隻手從左側方伸了過來,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你好。”

薑陸潮的視線俯下,帶著天生的壓迫感掃過。

張立嘴角笑意收斂了不少。

-

中秋夜,周家的飯桌上一連多了四道年輕氣息,很是熱鬧。

周念坐周冠飛旁,另一側是薑陸潮,唐逸舟和張立坐對麵。

餐桌上,話題從薑陸潮的工作聊到唐逸舟在消防隊經曆的趣事。

前個話題短暫告一段落,張立又提起:“對了,念念,我可以問問你平時的工作嗎?我還沒接觸過搞音樂的人,想象不到平時的工作是什麽樣子,是不是很有趣啊?”

薑陸潮剝蝦的指節在張立說出“念念”兩個字時就停了下來,舌尖默不作聲地抵了抵右頰。

周念一直在安靜吃飯,聽到他問了才回答起來,“其實也還好啦……就是跟普通上班族一樣往公司跑……不一樣的可能是,要去的地方比較多吧。”

張立雙眼亮起,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那你去過哪些地方呀?我看了你們上一場去長遊巡演的視頻,現場氛圍好好啊,我就特別想去!”

見幾個年輕人聊起來了,周冠飛便沒有插嘴,收拾了碗筷就和兩個老人去客廳看電視了。

“嗯,長遊是上個月去的,還去了淮安、蘇唐……其實大城市都差不多啦,就是——”

“上次不是說淮安的飲食習慣有點不適應?”

薑陸潮忽然接過話,將手裏剝好的蝦放到了周念碗裏。

周念愣了下,想起來之前去淮安巡演時,好像是有在微信上跟薑陸潮說過一嘴淮安菜偏辣。

“是……”

薑陸潮側身看她,聲音淡緩:“淮安偏中原,受鄰省菜係影響,菜係偏辣偏鹹,你從小不能吃辣,去淮安確實習慣不了。”

“確實。”

周念默默夾起蝦送進嘴裏。

又覺得他這話說得有點過於順其自然……她不是從小不能吃辣,隻是不太喜歡口味重的東西而已。

而且被他說出來……總覺得兩人很熟一樣。

張立也確實是這麽覺得的。

聽兩人這樣熟絡的對話,隻當關係不淺,暗暗弱了聲音,簡單附和了兩句便沒有再提了。

吃過飯,唐逸舟和張立就要回消防隊了。

兩個老人從冰箱裏翻出了許多家裏自種的瓜果讓唐逸舟帶去吃,周念幫著塞進他的後備箱。

手機彈出兩條消息,是貝貝轉發的中秋祝福。

張立從後頭冒出。

“念念,你什麽時候回去工作啊?在家多玩兩天嗎,這幾天好像降溫了點。”

周念禮貌笑笑,“我明天就走,有工作。”

張立看起來年紀挺小的樣子。從台階上躍下,身形偏瘦,站在周念旁邊高出不多,五官稚嫩,“那和我們一樣忙啊?還以為能跟你多玩兩天呢。”

“下次。”周念笑,視線掠過他手中藥盒,“你生病了?”

“不是,就是最近皮膚有點過敏,抗過敏藥。”

張立摸摸鼻子,略顯拘謹地問,“對了,咱倆要不加個……”

“你的?”

問話被薑陸潮打斷。

自後遞過來一張藥品說明書。

“噢是我的,謝謝啊。”

張立伸手去接。

薑陸潮卻沒有立刻鬆手,他戴了副眼鏡,眼睫下垂,視線輕輕掃過說明書。

“鹽酸二氧……治療小兒咳嗽、蕁麻診……”

略微停頓,倏然鬆開了指節,說明書頓時回到張立手中。

伴隨著薑陸潮自言自語般的低沉笑意。

“小兒……嘖。”

聲量不大,侮辱性卻高。

張立耳廓一熱,剛才才鼓起要微信的勇氣頓時消散無蹤,灰溜溜鑽進了別克副駕駛,沒有再出來。

-

中秋節,厝村搭了戲台子,晚上在觀海廣場唱戲放煙花。

周念工作多天實在疲憊,便沒有出門,拿了手機去到了三樓。

三樓是一間雜物間,還有一樽林金玉供奉的玉觀音,旁邊是一塊不小的天台,平時便是在這裏晾曬衣物和幹貨。

厝村地勢起伏,樓房高度多不超過三層。

從天台往觀海廣場的方向望,能清晰看到徐徐升起的煙花和人潮湧動的街頭巷尾。

周念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到了和蒙西他們的三人群裏。

“在看煙花?”

往後望去,薑陸潮的身影走了過來。

周念收回視線,輕聲應,“市區那邊不怎麽讓放煙花……好久沒看了。”

“遊燈節沒有回來看嗎?”

“沒,那天公司有事。”

“那挺可惜。”

“嗯……”

天台靜了下來。

周念搭著欄杆,瞳孔倒映著煙花顏色,煙花一朵朵炸開,絢爛異常。她努力睜大眼睛,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煙花絢麗上,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蔓延。

人總是貪心的。

從前看到煙花想,薑陸潮要是在旁邊一起看就好了。

可當他在身邊時,便忍不住再貪心一些想:

要是這時候。

他心裏想的也是她就好了。

但此時此刻的薑陸潮,應該在想他喜歡的人吧。

周念黯下了眼瞳。

“你長高了。”耳畔忽然傳來聲音。

周念轉過頭,發現薑陸潮正在看著她。

他今天穿了件灰墨色寬鬆襯衫,短寸清爽,還是昨天那枚耳釘,微微側著身子看她,下顎線流暢分明。

“169。”周念回答。

“那是長高了。”

薑陸潮也一副沒話找話的樣子,停頓了一會。“你昨天說有喜歡的人……喜歡多久了?”

周念一愣,又回過頭看向薑陸潮,不知他為什麽忽然提起這件事。

猶豫片刻,回答,“還…蠻久的吧。”

“蠻久的啊……”

薑陸潮喃喃自語般跟著重複了一遍,收回視線,安靜了下來。

晚風吹拂過,周念摸了摸胳膊。

然後聽到薑陸潮的聲音緩緩飄來。

“哥是過來人,建議你,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

“偶爾也去別的樹上吊吊看,說不定別的樹上風景更好……特別是某些,一米九的樹。”

作者有話說:

薑樹:沒錯,說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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