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 很快到了厝村的遊燈節。
貝貝不是本地人,對當地的民俗活動很感興趣,前兩年就一直嚷嚷著要去周念家看遊燈, 但剛好和工作撞上趟了,今年恰好三人都有空,周念便帶著貝貝和蒙西回了趟厝村。
蒙西開車, 他們是下午到家的。
周冠飛還在學校沒回來,家裏隻有兩個老人在,見周念帶了同學回來, 很是驚喜。
貝貝嘴甜又活潑,雖然不會說兆海話, 但與生俱來的社交天賦依舊把兩個老人哄得樂嗬嗬的,屋子裏充斥著歡樂的氛圍。
周念還帶兩人上樓參觀了一圈。
行過二樓,貝貝一眼看到她房間門口那台鋼琴。
“我靠, 這琴好貴的, 周念你土豪啊!”
頓了下, 突然反應過來,“我擦, 這就是初戀哥送你的那個生日禮物吧?!我靠我靠!”
也不知道貝貝在興奮什麽,滿嘴“我靠”, 朝鋼琴跑了過去,掀起琴蓋敲了一串音符, 亮晶晶眨眼問周念和蒙西,“聽沒聽出來我在彈什麽?”
周念麵無表情。
貝貝咋舌,“初戀啊, 我彈的是初戀的味道啊!”
“……”
周念往三樓走, 蒙西抬腳跟了上去, 丟下一句。
“彈你爹,傻逼。”
貝貝:“……有沒有人說過你們倆真的很下頭啊??”
周念家地勢不低,站在三樓天台能眺望到遠處的海岸線。
七月算是盛夏,五點多的天依舊蔚藍無雲,不遠處鄰居家的小肥鴿換了一批,偶爾生澀躍起,在天空中劃過一陣白影。
貝貝突然感慨,“你家風景好好啊周念,海景房,住在這裏我都忍不住想早戀。”
蒙西正舉著手機拍遠方風景,聞言嗤了一聲,“晚了吧。”
“……”
周念跟著笑了,指了指紮在天台角落的那架舊秋千,“那裏風景更好。”
貝貝忙不迭跑去坐。
秋千架的位置位於天台拐角,一側是海、一側是山,天藍碧綠盡收眼底,仰頭往上看,天仿佛就在手心可觸達的位置。
15歲的周念就是坐在這個秋千上捧著歌詞本,一筆一劃地寫下薑陸潮的名字。
又站在秋千架旁,一樣的藍天和遼闊山海。
19歲和26歲的高大背影在她眼前交織晃過。
19歲的薑陸潮騎在機車上,穿過薄荷味的風,掀起頭盔,眉眼凜冽不羈看著她,眼角淤青也顯得恣意灑脫。
26歲的薑陸潮叼著煙,姿勢閑散地倚在台球廳,西裝半解,斯文敗類。
他變了很多,但隻一個眼神,依舊能輕易勾起波瀾萬千。
“薑陸潮……”周念喃喃出聲。
蒙西側目望來。
貝貝驚詫了一瞬,馬上戲精上身,捂著胸口一臉痛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直是初戀哥的替身!這麽多年的情愛與——咳咳咳!!”
蒙西一個鎖喉,將貝貝後麵的話掐了回去。
……
七點多,三人延著路邊新修葺的棧道走去觀海廣場。
沿棧道往下望,竹林下的水泥小道蜿蜒似長龍,靜謐中,一陣重重的嗡鳴聲呼嘯而過,地麵一陣顫動。
他們聊著即將到來的巡演,抬起眼時,那陣嗡鳴已然消失在天際。
貝貝舉著手機雲台拍攝vlog,略過棧道往下瞅了眼,咋舌,“居然有人來這兒飆摩托車。”
周念順他目光看去,夕陽的金光落在斑駁水泥路上。穿透回憶潤色,它已經破敗,年頭久遠。在落霞漫天的傍晚,她的裙裾也和著狂飆的機車飛舞過。
“以前就有了。”
說這句話時,夕陽餘暉剛好落到周念的側臉,將她素來清冷的麵龐覆上一層暖色調。
貝貝用手機錄下了這個畫麵,後來還將這個場景用作了本期vlog封麵。
三人抵達觀海廣場時,遊燈的隊伍已經集結。
高科技在這五年時間裏飛速滲透進鄉鎮的各個角落,僅一場遊燈節便可窺見技術變革的一角。
蠟燭紙燈籠構成的龍身換做了led電子燈籠,降低了安全隱患;鑼鼓隊也該換成了無線藍牙音箱,就連後隨的功德箱也貼了收款二維碼。給這場傳統的祭祀祈福活動增添了一抹賽博朋克
貝貝樂不可支,一下子就躥進了人群,毫無間隙地和當地人打成了一片。
每年都是一樣的遊燈節目,周念看得膩了,興趣了了地站在人群外,舉起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陳思瑤。
陳思瑤不過一會就回了消息:【好熱鬧呀,真想回去,可惜我還要加班TAT】
周念:【這麽晚還加班嗎】
陳思瑤:【是啊,不過再過幾天應該可以休假了,到時候去找你哈】
周念:【ok】
觀海廣場地勢開闊,夜間有涼爽的海風吹拂,排場浩大的led龍燈在廣場中遨遊,人影綽綽,熱鬧非凡。
周念站在人群外圍吹了一會風,蒙西走上來,說是快十點半,他們明天還要錄歌,不能待得太晚。
於是他去停車場開車,周念去叫上貝貝一起走。
周念給貝貝發了消息,但他這會不是在歡樂社交就是擠在人群中冒不出頭,很自然地沒有回複她。
幸運的是人群基本都聚集在一塊,她踩著花壇邊沿站了起來,從高處環視很快就找到了貝貝的身影,他正混在那跳篝火的隊伍中,像隻野豬npc似的,照葫蘆畫瓢地跟著人家跳火堆。
周念從花壇上躍了下來,不得不擠入了人群。
圍觀的人們一開始還自覺地站在幾米之外,但隨著一些“內卷”行為,圍觀圈不斷縮小靠近表演人群,近得近乎挨上了。
很快有圍護秩序的人出來,呼喊著圍觀人群退後一些。
人潮猝然後湧,將正在艱難往裏走的周念推得往後一踉蹌,她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卻意外地沒有摔倒在堅硬地板上,而是墜入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中。
搖搖欲墜的視野冷靜下來,她在一陣喧囂中看到薑陸潮優越的側臉。
燈火璀璨,盛夏的晚風變得燥熱起來。
或許是聲音吵得周念心神不寧,她有一瞬的僵硬,沒有推開薑陸潮的懷抱,愣愣地仰著頭看他筆直的下顎線。
直到人群退後,薑陸潮拉著她的手腕又往後退了兩步,清冽的風吹了進來,她才反應過來,掙開他的手退後了兩步。
“你怎麽在這?”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兒還殘留著薑陸潮手心的餘溫。
“來看遊燈,你也是?”他微微勾起唇角,瞳孔平靜地望著她,問句的語氣更像是寒暄。
周念點了點頭,回想起上次離開時罵他的那句髒話,心底一陣發虛,事後回想起來,站在薑陸潮的立場他也沒做錯什麽,自己反而是莫名其妙發脾氣的那個。
她尷尬地摸了摸眼角,沒話找話評價了一句,“是挺熱鬧的。”
這處氛圍好像與周遭喧囂格格不入,兩人沒話下來,薑陸潮突然說。
“想看?”
周念愣了下,朝他看去。
飛速移動的led燈將他的瞳孔照得發亮,他的頭發有點亂,藍灰黑三色抓散在一起,耳釘卻很亮,有一種淩亂隨性的慵懶感,身上散發著不淺的煙草味。
她可以想象出他懶散靠在夜色中,指尖燃著香煙火光的模樣。
周念搖頭,朝人群中再望去,“沒有,我隻是要找人。”
“要不我幫忙?”薑陸潮斂下眼看她。
周念當他說的是要不要他幫忙找人,心想他也沒見過貝貝兩回,多半也認不出來他,正準備婉拒,卻見薑陸潮從口袋裏掏出了胳膊,在她麵前慢騰騰俯了下來。
一瞬的貼近,他的氣息很近。
周念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場遊燈節,他笑著問,想不想跟哥長得一樣高?然後俯下身將她抱起,她至今能記得他的胡茬蹭過自己的手臂時那樣刺癢的心情。
瞬間彈開了一步,臉色變得驚訝,擺著手連連說“不用”,沒有告別,逃似的轉身離開了。
“嘖嘖。”
隨著一聲咋舌,一道身影從側麵人群中探了出來,是那天在酒吧外的男人,口吻略顯幸災樂禍,“你不行啊薑隊,上趕著倒貼人都不要。”
兩人走到幾步外的樹蔭下,男人給薑陸潮遞了支煙,攏著打火機“劈啪”幾聲,兩點火星伴著煙霧亮起。
“下午試駕得怎麽樣,想買?”薑陸潮倚著樹梢問。
“還行吧,就是沒騎過,不敢開太快……叫你駝我跑一圈又死不肯。”
“老子可不載男的。”
“切,坐你個車真他媽費勁。”
遊燈的鑼鼓進入尾聲,人群的喧鬧逐漸明顯了起來。
薑陸潮叼著煙不說話,燈影將他的側顏照得冷硬。
遠處喧囂中有道聲音——並不多嘹亮,隻是無限喧鬧中的一道,薑陸潮卻眯了眯眼,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周念!”
貝貝很快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叫了一聲,興奮湊近周念,獻寶似的將手機挪給她,“我剛拍了一段特有意思的轉場,你看看。”
視頻點開,是穿著民族服裝的漢子們扛著彩旗跳篝火的場麵。人們喧鬧、歡呼,視頻鏡頭逐漸拉近放大篝火,放大到屏幕隻剩一片橙黃後再逐漸拉遠,那抹橙黃色便變成了倒映著熊熊篝火的一汪晶瑩鼻涕泡。
淌著鼻涕的小男孩三四歲模樣,正舉著一根棉花糖呆呆看著鏡頭。
畫外音傳來貝貝的聲音。
“小朋友,能不能給哥哥吃一口你的棉花糖呀?”
小男孩沒有動作。
“哥哥就吃一口嘛,你剛剛不是說跟哥哥做好朋友嗎?”
小男孩遲疑,但還是把棉花糖遞了過來。
鏡頭推近,一陣晃動後,原來蓬鬆碩大的棉花糖豁了一大塊,隻剩了光禿禿半根杆子,小男孩鼻涕泡一淌,“哇嗚”一聲哭了出來。
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誰欺負我們家軒軒啊!”
鏡頭一陣距離晃動,伴隨著一陣怒罵聲,貝貝瘋狂逃竄。
視頻到這裏結尾。
周念好笑,“三歲小孩你都要欺負?”
“我不是故意欺負他的,我給他錢了,兩個鋼鏰好嗎?!”貝貝一副煞有其事的神情朝她晃了晃手指。
“遊戲幣?”
“……”
“幹嘛,瞧不起遊戲幣啊?遊戲幣也是用錢買的好嗎?”
貝貝強詞奪理道,一邊極其沒品地又點開視頻,將進度條拉到小男孩掛著鼻涕泡泫然欲泣的畫麵上。
“你說,如果我把這個視頻放到這小孩以後的婚禮上,會不會被他追殺啊?”
“……”
周念凝視了他片刻,忽然“哧”的一下笑了出來。
沒品,但是確實好笑。
她在心中向那小孩道了個歉。
那時圍觀篝火的人群散去了些,周念笑時抬起頭,暖黃的光剛好落進她的瞳孔,像星子熠熠閃光。
比起15歲時略帶幾分稚氣的少女,20歲周念更顯得充滿靈氣。
風將她的頭發吹過臉頰,她彎起眼角,柳葉似的眉眼翹了起來,唇角彎起,中和了平日裏的疏離,像山間清風倏然吹來,甘甜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薑陸潮叼著煙,沒來由地覺得喉嚨發緊。
“你車不是就停那路口,不送人家一程?”隔壁男人道。
薑陸潮瞥了他一眼,沒什麽神情,依舊閑散地抄著口袋,咬著煙往外吐霧。
直到手指被不知何時燃到頭的香煙灼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將煙頭丟進垃圾桶,朝廣場邊緣的兩道人影走去。
散場的人流車流都多,周念和貝貝結伴往馬路邊緣走,一邊在手機上聯絡蒙西。
“我把位置發給他,讓他開過來。”貝貝說。
“要回去了?”
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是薑陸潮,咬多了煙,嗓音有些低啞。他停在一步之外,目光落在周念身上。
貝貝沒有應聲,默默豎起了八卦的小耳朵看向周念。
“嗯。”周念點了點頭,出於客氣,也回了一句,“你也要回去了?”
薑陸潮頷首,眉梢挑了下,平淡吐出兩個字,“一起?”
周念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刻意地拉近兩人距離,畢竟從她的立場想,並不覺得薑陸潮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她沒有應聲,薑陸潮就靜靜看著她,眸光顯得無比冷靜,可抿直的唇角卻似藏了細微難察的緊張。
許久,薑陸潮喉結微滾,又補一句,“挺順路的,你——”
話沒說完,一聲鳴笛。
車窗降下,蒙西從駕駛座探出頭,“上車,這裏不能停車。”
“好。”
鑽進車門前,周念遲疑了一下,對薑陸潮禮貌招了招手,“路上小心。”
“啪”一聲,車門關上,汽車消失在馬路盡頭。
薑陸潮壓著眉心摸了摸口袋,突然一陣煩躁。
-
回去路上,貝貝八卦了一路,四輪車廂裏淨是他一人嘰嘰喳喳的聲音。
“我怎麽感覺你們倆之間怪怪的呢?”
“上回吃飯就是,這回更是。”
“也不像兄妹,也不像朋友。”
“不太簡單的樣子呢。”
……
周念戴了一路耳機,直到下車,才聽到貝貝問的問題。
“所以你們現在算是什麽關係啊?”
她和薑陸潮現在算什麽關係。
周念躺上床時還在想這個問題。
兄妹?舊友?
周念不知道怎麽給自己重新麵對薑陸潮時的心情下定義。
最終隻決定,用最簡單粗暴的事實作定語。
薑陸潮是一個,曾經被她叫做“哥哥”的、拒絕過她的表白的,男的。
-
月底,台風超雲登錄兆海,風力急劇增大帶來強降雨,巡演被迫推遲。
726是周念的21歲生日。
紅姐為她開了個卡座——當然,為了支持合作方的生意,選在了薑陸潮入股的酒吧,名字叫waver。
本來白天酒吧人就不多,台風天就更冷清了。
周念本來是沒有過生日的習慣的,直到前年遇見貝貝,無意被他看到了身份證號,之後便不聲不響地拉著蒙西和自己的朋友,給她策劃了一個超級大驚喜。
縱是不喜熱鬧,但當那樣一群真心的朋友包圍著送上祝福時,心情也是明朗的。
那之後,周念就加入了過生日的隊伍中。
她的交際圈小,請來的朋友也不多,除了隊友之外,也就紅姐以及錄音老師這些老熟人,也不是多麽愛玩的性格,一行人簡簡單單地聊會天、談談未來的美好願景,再切個蛋糕許個願,這20歲便算過了。
臨近結束,趁紅姐去衛生間的功夫,周念拿著手機去吧台買單。
吧台後坐著個困倦的男人,紮著小辮趴在凳子上打盹。迷蒙睜開眼,聽她說要買單,晃悠著走到電腦後操作。
周念甚至能聽到他的嘀咕聲。
“……幾個小子都死哪兒去了,還要客人親自來買單……”
用手機刷完款,正要走,男人叫住她,從櫃台後遞過來兩張小票。
“收好,慢走。”
周念:“謝謝。”
男人多看了她一眼。
等人走遠,揉了揉眼,從淩亂抽屜裏翻出手機,找到薑陸潮微信,勾著唇角發過去一條語音。
“喂,來waver,看你妹。”
……
酒吧封閉性較好,一行人沒有察覺到門外雨勢增大,直到談笑著走到門口,才驚覺外麵狂風大作。
沿海的台風天,天上冷不防便要砸下個花盆樹枝,即使開車也不安全。
櫃台後剛才那男人也走了上來。
“這鬼扯天氣……走街上爆率太高了,不值當。”
懶懶散散勾著拖鞋,招呼他們往回走,抽空看了眼手機,“喲嗬”一聲。把手機往口袋一揣,一手按著櫃台翻了進去,困倦的仰著頭朝紅姐他們挑挑眉。
“喝點什麽啊帥哥美女們,隨便點,反正有人給你們買單了。”
“有人買單?誰啊?”
紅姐第一個看向周念:“你不會還偷偷買了什麽吧?”
周念搖了搖頭,同樣麵露惑色。
再追問,櫃台後男人卻笑得諱莫如深,拿了兩份菜單往外推,“點就對了,有便宜不掙王八蛋,反正他一會就過來了。”
幾人又回了卡座,周念回頭看了眼,剛好對上男人深深望來目光,帶著幾分探究意味,轉瞬又消失,笑得和善。
他說的那個人……是薑陸潮?
這個念頭在心底閃過。
還沒來得及細想,貝貝已經在卡座上喊她了。
紅姐本來是要去公司對接樂隊下個月的行程安排的。剛好周念的筆記本電腦就裝在蒙西包裏,她便借了電腦,用手機開了熱點和同事線上交接。
剩餘幾人點了度數低的果酒和零食小盤,坐在沙發上嘮嗑起來。
正說到生日呢。
錄音老師阿達感慨了一句,“哎,今年九月一過我就奔四了,到了我這個年紀可真不想過生日了。”
助理高元跟他碰了一杯,“差了一輩,敬您。過完年我也要奔三了,嗬,小時候生日許願就盼著快點長大,誰知道長大了還要加班,真是……”
貝貝跟誰都能聊得來,端著杯酒便插了進去,“從小到大許了那麽多願望,也就一個‘快點長大’實現了吧,我小時候還許願希望M78星雲的家人快來接我回去當奧特曼呢。”
高元拍著大腿,“巧了麽這是!我小時候也許過這願望,成天盼望著天上掉下個變身器呢!”
……
貝貝他們在卡座那頭大談起小時候的願望。
周念坐在沙發另一頭出神,肩頭給人輕拍了下,蒙西遞來一邊耳機,“前天剛錄的一段,聽聽看,有沒感覺?”
耳機裏傳來一段嶄新的旋律,有鋼琴和貝斯,還有……海浪的聲音?
“上次聽你說起初戀,挺有感覺的,就去海邊錄了一段。”蒙西解釋。
“這樣……”
蒙西算是他們三人裏麵資曆最高的成員,高一時就和同學組了支搖滾樂團,後來因為高考解散,大一時遇到懵懂的貝貝和周念,教了他們許多。
粗剪的一段音樂,卻將不同樂器混合得很融洽。
平和的鋼琴降下,遠處海浪奔湧而來,撞擊在堅硬的礁石上,燥熱的夏好像在瞬間被拖到耳畔。
然後被貝貝一嗓子拖回現實。
“周念!你們在幹嘛,在酒吧裏搞工作?!我真服了,沒見過比你們更下頭的朋友了!”
周念也不想當個工作狂,摘下耳機還給蒙西,笑著往前傾了傾身子,掃過桌上酒杯,“不好意思啊,讓你下頭了……你們在聊什麽?”
那老板倒是慷慨,一連上了好多飲料,許多花花綠綠沒見過的酒杯,她挑了那杯插了塊西柚片的果酒,輕輕抿一口,前調酸澀,後調回甘。
然後聽貝貝說,“我們剛剛在說,15歲的生日願望實現了沒有。”
周念眼睫顫了下,棕褐色瞳孔看向貝貝。遠去的海浪好像又出現在耳畔。
15歲的生日。
海浪拍打著礁石,遠方歸航的輪渡發出沉悶汽笛聲,隔著仙女棒的閃爍光暈,男人瞳孔倒映著她的模樣。
她許的願望,遙不可及。
回憶戛然而止,周念笑著搖了搖頭。
也沒實現。
還沒說出口,大門那頭“叮鈴”一聲,視線隨意掃去,驟然停滯。
玻璃大門外是嘩然大雨,一道高大的身影推門走了進來,動作利索地脫下外套往櫃台一擱,越過電腦抓了包抽紙擦拭臉頰脖頸上的雨水。
低聲咒罵。
“雨真他媽大……”
櫃台後男人笑著和他說了兩句,目光注意到周念,眼底藏著幾分壞意,朝薑陸潮挑了挑眉,向卡座位置示意來。
隔著七八米距離,薑陸潮的眉眼掛著雨水朝她望來。
片刻四目相對。
周念還沒來得及移開視線,那頭先朝她勾了勾手掌,示意她過去。
……
有什麽好說話的。
剛好貝貝在旁邊喊人玩遊戲,周念便無視了薑陸潮,轉身參與進了遊戲。
搖骰子,一人一輪,輸了喝酒。
“就是我上回在你家教過你的那個,搖大小那個,你試試……”
“牛啊周念,手氣不賴嘛。”
“雨怎麽還這麽大啊……不管了,繼續……”
……
周念的手氣時好時壞,幾輪下來也喝了幾杯酒。
她坐卡座最外沿,隔著冷色調的欄杆和桌椅,輕易就能看到幾米之外的薑陸潮。
她沒過去,薑陸潮也沒過來。
擦拭了身上濕水,在吧台前高腳凳坐下,一米九的身形倚在凳子上,腿都放不下,曲起擱在另一把凳子踩腳上。
外麵下著大雨,酒吧裏還坐著幾桌客人。
有個女孩端著一杯酒朝吧台走去,慵懶地站在他身旁聊了幾句。太遠的距離,周念聽不清那頭的對話,隻聞一陣輕快笑聲。
餘光中,女孩在笑,吧他後的調酒師也在笑,不知道背對著她的薑陸潮是不是在笑。女孩很快離開。
葉什給他推了杯飲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薑陸潮的聲線低沉,時而搖著杯子,沒什麽正形地笑起來。笑時,下意識望向卡座那抹纖瘦的身影。
高一階的樓梯,她總是那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或在和同伴說話,或一個人靜靜看著手機。
清冷獨立,讓人猜不透心思。
這點倒是和15歲一樣。
“誒,跟我說真的,沒情況?”
葉什碰了碰薑陸潮的胳膊,難得那張困倦得要死的臉露出點活人的揶揄來,“說說看嘛,好歹是一個連出來的,這點秘密不用藏著吧?要真喜歡的話,兄弟幫你牽牽線唄?”
薑陸潮一飲而盡手中飲料。
“有你爹。”
-
周念去了趟洗手間。
走廊盡頭是一扇關上的玻璃門,門外是後巷和一小個庭院。
兆海的民居風格很像,巷子、石板都是一個色調,兆海四中外那個廣場也是這個色調,暴雨衝刷在藍灰大理石上,落葉稀碎,像翻騰的海。
盡頭玻璃門縫隙間夾了根樹枝,敞開縫隙,窗外瓢潑雨點打進走廊,一臉泥濘。
周念走前一步,把樹枝推了出去,“嘎吱”一聲,磁吸感應的玻璃門瞬間合攏夾住手指。
低呼了一聲。
還沒來得及查看,側門外一道高大人影踏了進來。
男人T恤上還掛著霧蒙蒙小水珠,身上帶著挺重的煙味,掃視一圈,抓起她的手查看,沉聲說,“破皮了。”
手指相貼,滾燙的觸感比被門夾還驚心。
“沒事……不算很疼。”
周念下意識抽回手想要逃離,但薑陸潮的手勁卻很大,攥著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拉進了屋子裏。
“要消毒。”
薑陸潮將她按在沙發上,從側間翻出了一盒小醫藥箱。
玻璃門邊角不算銳利,隻是擦破了兩根手指關節很淺一層皮膚。
薑陸潮半蹲在沙發前,大拇指抵著她的手心,四指托著手背將她左手舉起,用棉簽蘸了碘伏塗上去消毒。
就像15歲的傍晚,霞光漫布,夾雜著淡淡煙草味。
也是這樣高低落差的視角,他擰著眉心蹲在周念麵前替她的膝蓋消毒,深邃眼窩落進一片陰翳,給人一種無限深情的錯覺,仿佛在凝望情人。
藥水擦過傷口,周念很輕地吸了一口氣。
薑陸潮抬頭看了她一眼,“我輕點。”
握著她左手的那隻手放輕了些,抵著手心翻了個麵,用掌心托著她的手,讓她的四指自然下垂。
掌心觸感短暫相交,像兩端磁極,說不上是互相抗拒還是吸引,可以肯定的是,在相擦的轉瞬,兩隻手都有瞬間的僵硬,很快移開。
酒吧玫紅光燈束應景晃過,伴隨著浪漫布魯斯,給角落裏手指相交的兩人添上一絲曖昧氣氛。
周念呼吸有點亂,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生硬地說。
“不疼的,有點涼而已。”
薑陸潮配合著笑了聲,聲音拖長,“嗯,我們周念最勇敢了。”
他的語氣再自然不過,好像這句話早就說過幾百遍
——多年前,他也確實習慣用這種無可奈何的語氣哄15歲的周念。
可當麵前人不再是15歲的幼稚女孩。這話說出來,聽著便好像變了味。
像是……摻雜了曖昧的男女情愫。
話音落下,兩人顯然都愣住了。
滾燙的溫度在指尖交匯,分不清哪邊溫度更高。
片刻,周念抽走了自己的手,眼睫顫動,“可、可以了。”
薑陸潮也收攏手心,“好。”
周念站了起來,拉了拉衣角,沒話找話:“你……煙癮還挺大,剛剛聞到了。”
薑陸潮彎著腰將地上藥品收回醫藥箱,他的動作很利索,藥品擺放得也格外講究,棉布、繃帶之類卷起放在一側,碘伏、剪刀硬物塞在中間。
“沒……正在戒了。”
往遠處卡座略了眼,“玩得開心嗎?”
周念沒有回答,“我們那桌,是你買單的嗎?”
薑陸潮承認得坦誠,“嗯。”
“謝謝……你不用這樣,把我們當普通客人就好了……做生意也不容易。”
“玩得開心嗎?”
將藥品整整齊齊收拾進藥箱,欠著腰將箱子塞回側屋。薑陸潮沒有理會周念的話,又問了一遍。
“……挺開心。”
“那就好。”
對話到這裏,差不多該結束了。
周念看向吧台對麵卡座,目光一掃,卻被蜷在吧台後一個小角落裏的男人嚇了一跳。
就是一開始給他們調酒的男人,正盤腿縮在角落,也不知坐了多久。正雙手托著下巴,雙眼明亮精神地往他們倆這兒看,一臉興奮。
“周念。”
蒙西攙著貝貝從階梯上走下來,看著有點頭疼,“他剛喝高了不小心磕了兩粒花生米,過敏了,我帶他去趟醫院,你要一起還是待會自己走?紅姐他們已經回公司了。”
這時外頭的雨勢已經小了下來,酒吧陸續也有客人進來。
周念還沒應聲,薑陸潮直接接過了話,“我送她回去,你們先去吧,兆西院六點下班。”
蒙西朝周念看去,見她沒意見,便要攙著貝貝離開。
兩人正路過吧台,半夢半醒的貝貝忽然一個鯉魚打挺,指著薑陸潮大喊:“誒!那個不是初戀哥嗎?我靠,初戀哥複活了!”
周念臉色一白,好在蒙西動作很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將人拖了出去。
薑陸潮停在櫃台邊,“他說什麽?”
吧台後,葉什也投來饒有興致的目光,嘴角笑意蔓延得很嚇人。這樣的神情給周念一種錯覺,仿佛他已經一眼窺透了她的內心、她長達五年不為人知的暗戀。
這種感覺讓周念的呼吸有些急促。
“不是,他的意思是……”
周念有點語無倫次,“意思是,你和他的初戀,長得很像!”
“……?”
-
薑陸潮去後巷開車,周念在前門等候。
大雨過後,天空明亮了不少,屋簷上還掛著水。
酒吧門自裏向外推開,還是吧台後的男人,光線明亮起來,周念終於看清掛在他胸前的銘牌——葉什。
他沒說話,也不是出來抽煙的,隻是站在距離周念兩三步距離的位置,和她一樣盯著路麵發呆。
氣氛實在詭異,周念忍不住開口。
“你和我哥……薑陸潮,一起開的酒吧嗎?”
葉什一個猛回頭,笑容滿麵,“是啊,你哥什麽我都知道,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我!”
“………”
笑容熱切得過於詭異,莫名讓人背後發涼。
周念攥緊包包,默默挪開了一步。
葉什卻像被打開了話匣子,喃喃自語地介紹起薑陸潮。
“我們薑隊啊,也是薑哥,193.6,1994年生,白羊座,身強體壯,25公裏拉練成績最好……”
“對靶射擊和破譯成績……噢這個不能說。”
“還有什麽來著……”
“哦,薑哥開911!”
周念聽得一頭霧水,又見這人精神狀態有些不太正常的樣子,站得更開了。
有三兩女生走進酒吧,和葉什打招呼。
葉什略顯敷衍抬抬手,又想起什麽,忙朝周念解釋。
“她們不是來找你哥的哈,你哥還是清清白白處……不是…”
在部隊裏待久了,天天跟薑陸潮那些糙男人說話,嘴巴沒個遮攔。
好歹想起是在跟人小姑娘說話,勉強收住嘴角俗話,思索該怎麽用更文雅些的語言表達出來。
半天,一拍大腿,來了句:
“你哥他……特他媽守男德!”
“……?”
作者有話說:
葉·兄妹cp第一粉頭·奔赴吃瓜第一現場·精神不太正常·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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