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海的雨在那場台風中下了個幹淨, 六月下旬,熾熱的太陽將大地烤幹,炎熱的沿海城市正式進入酷夏。

天氣一熱, 學生的心便浮躁了起來。

最後一節自習課,教室裏吵吵嚷嚷,無心自習。坐附近的同學都知道周念要參加明天的十佳歌手比賽, 紛紛轉過來問她準備得怎麽樣了。

這周班級輪換座位,周念坐在靠門那側的中間第五排,前後側座都是人, 一時間,十多雙目光朝這處望, 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陳思瑤及時出現:

“機密啊機密!這要是說了,明天還怎麽驚豔四座?!”

陳思瑤興奮地轉過來,趴在周念桌前, “念念, 明天的歌手大賽, 我是記者部負責拍照的人!放心,我到時候給你找角度, 保管給你拍得全世界第一美!”

周念從作業前抬起頭,眼角彎起, “謝謝呀,小陳記者。”

陳思瑤挑挑眉, “嘿嘿,對了,明天你哥到底來不來啊?”

周念捏著筆, 目光微微下垂, “……我也不知道。”

“還不確定啊?”陳思瑤失望地拉長聲音, “我還想看看這一打五的英雄長啥樣呢。”

正如薑陸潮所說。

她是個別扭的人,越是在意的東西越表現得風輕雲淡,越想知道答案的問題越是問不出口。

但現在,感謝陳思瑤給了她一個不表現得在意的借口。

-哥哥,你明天到底來不來?

-我朋友特崇拜你,很想見你一麵。

接近六點,日頭垂落西山,天邊一片火燒雲,水泥地上還殘留著太陽炙烤的餘溫。

周念從公交車上下來,背著書包,沿著長長的上坡道往上爬。

書包很重,裝了幾本借同學的小說,周念卻雙手勾著書包帶,走得出奇振奮。

-因為哥哥那天在學校外麵見義勇為,我的同學覺得你很厲害,想見見你。

-不來的話,我倒是無所謂,就是我同學可能會失望。

-所以,哥哥最好來一下吧。

走上坡的這一段路,周念已經在心裏打好了無數遍草稿。

直到拐過坡道拐角,看到林書怡從薑家院前的矮門走出,薑陸潮正送她出來。

隔著一條狹窄的、閃著黃燈的斑馬線坡道。

薑陸潮單手抄兜站在門前,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依舊是那副閑散樣子和她聊天。

林書怡站在他身前,雙手拎著包包,穿知性優雅的連衣裙,漆皮矮跟鞋,小腿挺拔纖細。有風輕輕吹過,水藍色的連衣裙絲帶隨風飄拂。

她挽過卷發別在耳後,朝他笑得溫柔恬靜。

就連夕陽都格外繾綣溫柔,為他們灑落浪漫光暈。

儼然是佳偶天成。

汽車一聲鳴笛,兩人朝斑馬線位置看過來。

周念馬上躲進了牆角。

夕陽和樹影斑駁,周念的白色帆布鞋不知道什麽時候蹭上了一點灰蒙蒙的汙漬,校服的百褶裙擺也起了球,狼狽又難看。

……

回到家,周念將鞋子拿上樓刷了好久也沒刷掉那塊汙漬,也不知跟誰生悶氣,回屋寫了好久的作業才冷靜下來開始練琴。

她還是決定用電子琴給自己伴奏,練琴時間一般在放學到吃飯前,最近周冠飛忙著中考的事情,兩個老人也操心著醫院裏的唐逸舟,家裏剛好給她創造了一個練琴的空間。

周念的情緒依然很平淡。

好像傍晚時的場景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影響,畢竟薑陸潮和同事來往很正常。林書怡喜歡他,和他交朋友也很正常。

她就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可當她走出門,看到陽台上擺著的那雙不太幹淨的白帆布鞋時。

鼻頭倏然就開始發酸。

為什麽薑陸潮那樣好,林書怡也那樣優秀。

隻有自己這樣幼稚又難堪。

她站在他們麵前,是矮小的、局促的,是發育尚未完全的,是敏感又無知的。她借著兄妹、鄰居的關係不斷試圖拉近她和薑陸潮之間的距離,試圖加入他的世界。

可是當光影明晰時,她的狼狽無處遁形。

為什麽要讓15歲的周念,遇上19歲的薑陸潮。

二樓一片靜悄悄,周念的眼淚暈濕了膝蓋。

她突然,好想好想長大。

-

天氣炎熱起來,周念很早就出門上學了。

路過薑陸潮家時,下意識往院門睬了一眼,古樸院門邊框不知什麽時候被煙頭燙出了一個黑窟窿。都能想到薑陸潮高大的個子往門邊一倚,沒什麽正形地叼著根煙往門上一燙的混賬模樣。

下意識又想起昨天傍晚的景象。也不知道他們昨天做了什麽……

木門後“哢噠”一聲,薑陸潮從門後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那抹慌亂消失在街角的白色裙擺。

晨起六點多,正是鄰裏大爺出門遛彎的時候。

見著薑陸潮,“嗬”了一聲。

“哎喲,阿潮啊,今天怎麽穿這麽帥?穿西裝打領帶,太端正啦!”

薑陸潮回過頭,朝陽那一側耳釘閃耀,微笑答了句,“工作需要。”

大爺搖著把蒲扇,上下打量他這身高長相,用了一種挑女婿的眼光,又語重心長來了句。

“這樣是正經了許多,你聽大爺勸,買個四輪的車開開,別老騎摩托,那是混混騎的……四輪才好載女朋友,以後要是有小孩了,還能一家三口……”

話沒說完。

男人長腿桀驁一跨,單手反扣頭盔,指節混戾地扯鬆了領帶,高大身體俯壓上冷色機車上。

猛烈嗡鳴一聲,混混飛馳而去。

-

周五不用穿校服,周念穿了條棉布白色連衣裙,通身素淨,隻有娃娃領邊沿繡著幾顆小櫻桃。

她還挺喜歡這條裙子的,就是陳思瑤有點小意見:

“念念!你穿的也太日常了吧?!你知道你的對手怎麽穿嗎?我今天路過別人教室,她們都穿禮服裙還化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上台選美!”

周念笑了起來,“就是去唱個歌,五分鍾就結束了,不用那麽麻煩啦。”

“話是這麽說,可人家都打扮得那麽精致,你……”

再看一眼周念。

唇不畫而自然嫣紅,皮膚雪白,齊肩的頭發隨心披散,不施粉黛就有種清冷卓絕的美。尤其是在和她說話時,眼角眉梢輕輕翹起,棕瞳含笑,靈得要人命。

瞬間吞回了嘴邊的話,笑嘻嘻吐了吐舌頭。

“好吧,念念即使是全素顏也是全場最漂亮的。”

任一晗從一早進來就趴在桌洞看手機,這時可算轉了過來,閑閑扯了陳思瑤一眼,“你可低估她了,這都還沒表演呢,光是她一張校徽證件照就傳遍多少群了。”

陳思瑤眼睛一亮:“什麽證件照,我看看?”

教室的智能電子屏還沒合上,黑色屏幕倒映著一道道人影。

眸光望去,平凡的發型、素白的裙子,影子陷在一片波瀾不驚的暗色中。和夕陽光暈下的薑陸潮和林書怡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平淡得像白開水,丟進人群都難以記住。

周念收回目光,用筆蓋戳了戳陳思瑤肩膀,湊了上前,輕聲道,“阿瑤,你下午幫我編一下頭發吧?”

陳思瑤壓下眼底激動,拍拍自己的書包,“放心!工具都帶齊活了!”

-

周念中午沒有回家,在學校食堂吃了午飯後找了個空教室練了會歌。

一點多,唐逸舟給她發了消息。

【念念,你比賽的視頻我到時候可以和陳思瑤要嗎?】

【乖巧.jpg】

周念從教室走出,在樓梯口猶豫片刻,回:【嗯。】

周念:【要我把她號給你嗎?】

唐逸舟:【不用,我有加她,嘿嘿】

唐逸舟:【下午加油!!】

切出對話框時,彈出一條好友申請,備注名:溫誌。

周念反應了一會才想起來這就是那個學生會主席,沒有理會,直接下樓了。

……

下午三點半,十佳歌手比賽在學校大禮堂按時舉辦。

舞台燈光透著紅色帷幕星點灑進後台,渲染了幾分緊張氛圍。陳思瑤幫周念編完頭發時,手心都快冒汗了。

“怎麽辦念念,我好緊張。”

周念被她逗笑,“不是我要參加嗎?”

陳思瑤點頭,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水鑽小發卡給她別上,“但是你太淡定了,不利於心理健康,我幫你釋放一下情緒。”

周念:“那我謝謝你。”

陳思瑤幫她編好頭發,退開兩步端詳自己的作品,眼底驚豔溢於言表。

“念念,你絕了!”

抓起相機從各個角度給她“哢嚓”照了好幾張,外麵剛好說到“第一位選手上場”,陳思瑤趕忙扛著三腳架從側門溜了出去,回頭朝周念拋了句英文。

“relax~一會給你拍美美噠!”

後台光線不太好,旁邊化妝間又熙熙攘攘擠滿選手。周念走到了側邊門,才從一麵玻璃倒影中看到了自己。

陳思瑤幫她把頭發編成細股花瓣盤起,額前照舊放著碎發和劉海,青春甜美的發型,稍稍偏頭,額角的水鑽發卡在玻璃上反射出七彩光影。

好像……確實還挺好看的。

周念笑了下,鏡子裏的女孩便也翹起唇角,清冷麵顏含著柔意,細眉輕揚,如三月細柳。

笑容維持不過兩秒,又微微收斂。

指節捏著手機輕輕摩挲,薑陸潮的頭像依舊一片灰。

……

“接下來上場的選手是高一2班的,周念同學。”

隨著前台一道男聲主持,大禮堂裏掌聲雷動,大概是今天下午最自發熱烈的鼓掌了。

——“2班女神”的名號誰沒聽過,也都知道她性格冷淡傲氣,鮮少參加這種露臉表演活動,今天的十佳歌手屬實是破天荒頭一遭。

坐在台下看表演的,跨了高一至高三三個年段都有,來聽歌的、來看臉的、來湊熱鬧的,什麽都有。

周念輕吸了一口氣,抱著後台借來的電子琴上台。

台上一道身影快步走來,接過了周念手中琴身,“我來吧。”

“謝謝。”

以為是學校安排的工作人員,跟著那道身影走向舞台正中央。男生低著頭幫她支好琴,插上電源,又貼心地把架子高度調到周念臂肘位置。

“麻煩你了。”周念攏著裙擺坐下,再次道謝。

“不客氣。”

少年明朗的麵龐,笑得溫柔大方。

“加油,看好你。”

溫誌說這句話時,恰好拿起主持麥克風準備下場,溫醇嗓音些許飄進麥克風,像情人耳語,細細柔柔從擴音器傳出,回**在大禮堂中。

一霎時,觀眾席響起揶揄起哄聲。

有人大喊:“溫哥!好樣的!!”

就連舞台前的評委席上,幾位老師也忍不住唇角上揚,無可奈何。

青春不就是這樣?

少年心思太明顯,藏也藏不住。

周念並沒有怎麽被台下動靜幹擾,隻是掃視觀眾席一圈,像在尋找什麽人,很快收回視線。

舞台燈光暗下,一束聚光燈從吊頂打下,將禮堂高空塵埃照作亮晶晶的星點,晶瑩剔透落在女孩修長脖頸上。

周念閉上雙眼輕吸一口氣,手指搭在琴鍵上,敲下了第一個音符。

闊別舞台三年,這是她第一次上台表演,選擇了自己彈琴伴奏,除了回憶,或許還摻雜了別的意味。

手指落在黑白琴鍵上,舞台上的肌肉記憶好像在瞬息回歸。聚光燈和塵埃勾連、台下星星點點觀眾,還有永遠坐在第一排溫柔注視著她的媽媽。

因為擔心無法與自己和解的心弦好像在這一刻終於鬆懈下來。

周念的嗓音不算嬌細的類型,唱起歌時發聲平和,夾雜著少女未退的稚氣,給人以溫水長流的和煦感,像夏日穿越山海的清風,清爽拂麵,煥然一新。

整個禮堂安靜極了,方才躁動的人聲在琴聲起時便緩緩消失了。

前來觀賽的人多是報著好奇、看熱鬧的心態,倒是想一睹傳聞中“清冷又安靜”的“2班女神”到底是什麽樣的,回去也好多點談資。

可當女孩清澈幹淨的歌聲傳出時,觀眾席上剩餘那些戲謔的、玩鬧的笑容便在不知不覺中緩緩收斂,至少再看向舞台的目光是認真的。

周念唱的是周傑倫半年前發的新歌——《明明就》。

唱不出周傑倫關於中古世紀的繾綣深情。

獨特幹淨的嗓音卻也傳達出別樣的少女情愫。

有風吹進禮堂。

女孩一人坐在諾大的舞台中央,潔白裙擺隨風輕輕擺動,禮堂盡頭的門縫留著一道縫隙,門外天光在牆邊畫了一條寂寥的線。

周念垂下眼眸,溫聲唱到:

“遠方傳來風笛

我隻在乎有你的消息”

禮堂大門倏然推開,一道身影從門外天光熾盛中出現。

薑陸潮踩著光、拎著西裝外套走進了禮堂,沒有坐下,隻站在禮堂盡頭,突兀卻並不引人注目。隔著密密麻麻的觀眾席,看向周念。

這樣遠的距離,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有那抹耳釘反射起熟悉的光,帥得晃眼。

舞台上,彈琴的女孩唱著唱著,就看著觀眾席的某個方向倏然笑了起來。

眼睛很亮,笑意像六月清風,越過山巒,奔向薄荷味大海。

少年喜歡就是這樣。

藏在心裏、寫在眼底,一不小心,就從嘴角露了餡。

……

禮堂裏的掌聲持續了很久,周念來不及收拾東西,從舞台上下來後就延著後台側門跑了出去。

二層樓高的台階,周念提著裙擺往下跑。

觀眾席正門拉開,男人拎著西裝走出來,手指伸進口袋,那包煙盒還沒摸出,一抹小巧的白色身形便撞入了他的懷中。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周念仰頭看他,笑意蔓延,嗓音含著一點埋怨,以及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撒嬌意味。

連帶著好幾層台階的撞擊,男人身形卻像一堵牆,沒有後退分毫。那隻揣在口袋裏的手掏出來,將人扶直站好。

嘴角扯著閑散笑意,指節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下,懶懶散散收回,又揣回了口袋裏。

“怎麽的,不想哥來?”

“沒有,就是……有點驚訝。”

應該說是驚喜。

摸摸鼻尖,這才收斂起剛才失去控製的笑意,眼神落在薑陸潮的襯衣邊角,不太自信地問了句,“那哥哥剛剛聽……覺得怎麽樣?”

“怎麽說呢——”

薑陸潮拉長了音調,嘖嘖舌,皺著眉頭揚起頭顱。掃過周念臉上緊張神色,戲謔笑了起來,這才回答:“好聽到不付錢會良心不安的程度。”

拎著西裝外套看了眼腕表,往外偏頭示意。

“好了沒?走吧,哥請你吃晚飯去。”

“可能還不行,還要一會才能走。”

選手需要留下來到最後的評委宣布分數和名次環節,不過她是第十三名上台的,也很快就要結束了,“大概還要十五分鍾吧。”

“那行。”

周念正想問他要不要跟她去後台等等,薑陸潮先問了,“你書包呢?作業收好了沒?”

“書包……在教室。”

“哪一間?哥幫你收拾去。”

……

回到後台時,現場選手都已經表演完了,前麵是幾位評委的打分環節。

周念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陳思瑤從側門溜了進來,抓著周念小聲尖叫:“念念!你剛剛唱歌的時候!!太漂亮啦!特別是後半段你笑起來,光打在你身上,你就像神明少女你知道嗎!!我在下麵拍照,都能聽到觀眾席裏那些吸氣聲了!”

她把相機裏剛剛拍的照片給周念看,還沒後期修過的照片不算精致,卻也有種光影交錯的氛圍感。

周念由衷感慨,“你拍得真好。”

陳思瑤毫不謙虛。

“嘿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對了,我剛還拍到一個人,就是這個男的,好他娘的帥,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周念湊過去一看,“薑陸潮?”

是陳思瑤從觀眾席拉了焦距拍的,光影交疊,男人側臉冷硬立體,抱著雙臂倚在最後一排空座位邊。

從他的高度往舞台上看是俯視,他微微仰著頭顱,眼睫斂著懶懶散散看向舞台,嘴角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確實,帥得慘絕人寰。

在陳思瑤大喊“你們家男的怎麽都這麽好看”的鬱悶下,為了答謝加安慰,周念請她一起吃晚飯。

當然,在手機上提前問了薑陸潮。

周念:【哥哥,晚飯我可以帶一個朋友嗎?】

薑陸潮回得很快:

【還挺會挑時間,剛好有車】

【可以。】

算算時間,他這時候應該幫自己拿了書包要出教學樓了吧。

周念正在手機上敲【你找到我的座位了嗎】

還沒發送,那頭先又來了消息。

薑陸潮:【妹妹,你還挺受歡迎啊】

周念:【什麽?】

薑陸潮:【去你教室拿個書包,被情敵攔下威脅了】

作者有話說:

恨不得拉進度條直接快進到20歲!

ps15歲篇幅不會很長,大概還有兩三萬字?

感謝在2022-07-24 18:04:15~2022-07-26 23:07: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風遲辭、阿綿、為你唱情歌L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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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