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個蕭煥當然不是現實中那個總是穿著純白色禮服,笑得非常溫柔,並且收獲一堆粉絲尖叫的蕭煥,相反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古代禮服,不但衣服上的手工刺繡非常繁複隆重,連頭上也帶著玉旒。
淩蒼蒼看到他的禮服就想發表評論了,這是真的手工刺繡,而且這麽複雜,這麽多,這種花樣早就失傳了,隻能在博物館裏看到了好不好?
據說在古代,這樣一件衣服可以讓幾個繡工忙碌好幾個月,那可是活人啊,活人的手工在現代有多珍貴他知道嗎?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忍,太奢侈了!
還沒等她對蕭煥的衣服感慨完,她就看到站在蕭煥對麵的另一個也穿著古代衣服,年紀看起來也小得多,很可能還沒成年的自己冷冷開口說了一段話,內容無非是她剛知道羅冼血死了,然後凶手一定是蕭煥,還有另一個人的賬也要算到蕭煥頭上等等。
她聽著就有點黑線了,這個異世界未成年版的她怎麽邏輯這麽醉人,定罪是要講證據鏈的好不好?不要說單個證據,哪怕證據鏈上存在一點瑕疵,也有可能會被法官否定掉的。
連什麽證據都不存在,就這麽憑借猜測怪罪到某個人頭上,這叫有罪推論,會影響理智判斷,是不能犯的嚴重錯誤。
那個世界的蕭煥隻是沉默了片刻,就用了他經常用來對付蕭千清那一招,非常自然地轉移了話題,要求給異世界的她喝避孕藥。
這個淩蒼蒼就覺得是他不對了,事後避孕藥對身體是有損害的,既然不打算用自然受孕的方式生孩子,事先做好避孕措施不就好了?
就像她在現實中跟蕭煥的幾次,做好了避孕措施,萬無一失。
夢裏胡思亂想到這裏,淩蒼蒼就想起來,這兩天照顧到蕭煥的身體不是很好,她就隻是抱著他睡覺了,睡之前並沒有運動一番。
一邊想,一邊看到夢中異世界的蕭煥那裹在繁複禮服下依舊線條流暢的性感腰腹,她頓時覺得異世界的自己到底是未成年,簡直太天真了,早晨是多麽美妙的時刻,竟然浪費在吵架上。
她想到這裏突然又意識到,如果前一天晚上異世界的自己和蕭煥做過愛,那麽也就是說異世界蕭煥跟一個未成年人……好吧,每個時代對於成年的定義是不同的,也許在那個世界來說,十幾歲也算成年了。
安撫好了自己,她就看到異世界的自己一口氣喝完了那一碗黑色的藥汁,然後把那個看起來很精美的碗霸氣地往地上一扔,帶著一臉非常中二的表情,就這麽走了。
她無語的看了看地上被摔碎的碗,還有站在原地,臉色明顯開始蒼白起來的蕭煥,同情心油然而生:現實中未成年前的她,究竟有多中二她心裏清楚得很,那簡直是現在的淩警探不那麽想回憶起來的黑曆史……看起來異世界的她中二期也沒差多少。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讓你泡一個未成年少女還跟人家發生關係了的?也是自作自受啊。
異世界自作自受的蕭煥等身邊的人走開了一些,就抬起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很壓抑地咳了幾聲,她看著那張臉虛弱地眉頭緊皺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心疼起來。
但異世界中的一切她都無力幹涉,隻能就這麽看著蕭煥在咳完了之後,就揮了揮手招來一個人,低聲問他:“怎麽回事?”
果然有罪推論就是不行,聽蕭煥的意思,羅冼血之死不但和他毫無關係,甚至他也是在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就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那個人開口說話,淩蒼蒼聽出來是皇家侍衛隊的副隊長班方遠,他低著頭回答蕭煥:“稟萬歲爺,昨晚羅冼血在候燕巷被風遠江擊殺,擊殺羅冼血時風遠江也身負重傷,後來被不明人一劍穿喉,死在一條街之外。”
已經夢到過風遠江那邊發生的情況,淩蒼蒼就知道那具風遠江的屍體應該是假的。
蕭煥聽著就又咳了幾聲,他臉色看起來非常蒼白,眉間也緊緊鎖著,他停頓了片刻好像是努力平靜呼吸,而後才說:“屍首呢?”
班方遠回答:“屬下帶人趕過去時,風遠江的屍首已然被收走,羅冼血的屍首還在,屬下已經帶了回來。”
他說著,又停頓了一下,加了一句:“羅冼血的屍首旁還有個昏厥過去的舞女,屬下也做主一起帶了回來。”
蕭煥似乎對這個安排沒什麽異議,點了點頭說:“領我去看一下。”
他顯然是被異世界的她罵得有點懵了,也許身體也受了影響,說過這句話後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禮服,又停頓了片刻,才說:“稍待片刻,我更衣。”
班方遠自然不會對此說什麽,低頭答應了,蕭煥於是就先去內室換了身簡單一些的衣服,擁有全能視角的淩蒼蒼當然可以欣賞蕭煥換衣服的全程,實在非常賞心悅目,算是這個關於異世界的夢裏最好的部分。
當然如果他的臉色不是很蒼白,還不斷低聲咳嗽讓她很揪心的話,那就更好了。
換好了一身頗為樸素的淺藍色長袍後,又加了一件黑色帶著兜帽的鬥篷遮住頭頂,蕭煥就讓班方遠帶著自己穿梭在連綿的宮殿之間。
這片宮殿確實很大,並且建築比朱雀宮要密集得多,看得出來應該住了不少人,班方遠和蕭煥都找僻靜無人的小路走,也走了好長一段路,在來到一個看起來就有些偏僻的屋子前。
屋外站著兩個和班方遠穿著相似黑色衣服的人,淩蒼蒼猜這些人是和皇家侍衛隊差不多的存在,那兩個人先是對蕭煥半跪下行了禮,班方遠才轉身對蕭煥說:“羅冼血的屍首就在此處。”
蕭煥點了點頭,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又問:“那個女子呢?”
班方遠回話:“就安置在隔壁,還沒醒來,屬下不知是否該請禦醫前來。”
蕭煥聽著就說:“不必了,會走漏消息,待我去為她診脈就好。”
看起來這個異世界的蕭煥也應該是個醫生,那邊班方遠答應下來,蕭煥就抬步走進了那個放著羅冼血屍首的房間,並抬了抬手,示意身後的人將門關上。
這是間幾乎沒什麽陳設的房間,平時可能也就是用來停屍或者放什麽東西的,現在蕭煥走了進去,就能看到裏麵孤零零地一張木質的台子上,躺著一個人影。
木門被關上了,這裏采光不好,即使是白天,也點著一盞燈,燈光和窗台上傳來的白光一起,將那個人的樣子映照得很清楚。
淩蒼蒼隻看了一眼,就確定這就是異世界的羅顯,或者說“羅冼血”。
哪怕是閉著眼睛,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那種冷冽的味道,是屬於職業殺手的冷酷和無情。
他還是穿著一身黑色的古代衣服,所以血跡就很難看得出來,但見過許多屍體的淩蒼蒼還是能看出來,他胸口心髒的位置被穿透了。
這樣的死法其實很快,大腦會因為大量迅速的失血很快失去意識,甚至連痛苦都不會感受到多少。
在看到這具屍體之前,淩蒼蒼心裏還是多少有點幻想的,畢竟她剛見過另一個被認為已經死亡的風遠江脫身離開了,所以就想羅冼血或許也能幸免於難。
現在看來,羅冼血確實是死去了,眼前的屍體證明了一切。
看到這裏,淩蒼蒼卻打起了精神,其實無論異世界的他們遭遇過什麽,對於現實的他們,實際上是沒什麽意義的。
有意義的部分,是那個世界的存在幹擾到了他們這個世界的運行,而那個世界之所以能幹擾到他們的世界,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中的異世界“羅顯”。
無論她在夢中看到了什麽,或者蕭煥從幻覺中感覺到了什麽,顯然都是圍繞著本不應該在這個世界上的“羅冼血”去運行的。
那麽那個世界中關於羅冼血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才是有效信息,和解答羅冼血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的關鍵。
她可以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的情景,但蕭煥卻沒有像一個法醫一樣,仔細檢查羅冼血屍體上的傷痕,查看這具屍體有沒有什麽異常之處。
他反而隻是解開了身上披著的披風,走到那個木台邊,坐在了台子旁地一個木凳上。
淩蒼蒼聽到他又低聲咳嗽了一陣,然後目光就劃過羅冼血可以算是平靜的遺容,落在了他手上握著的一個東西上,微微勾了唇,聲音極輕地開口:“這一定是她親手編了送你的吧?”
淩蒼蒼看到那被已經死去的羅冼血緊緊攥在手裏的,應該是一個中國結一樣的東西,深藍色的,帶著長長的穗子。
可惜本來手工就不算精巧的穗子又沾滿了鮮血和泥漿,看起來就更加不起眼,然而即使如此,羅冼血的拳頭卻緊緊攥著那個東西,哪怕死去,都沒能讓他鬆開這個小小的穗子。
從他們的態度猜測,她覺得這個手工有些拙劣的東西,應該是異世界的她自己編的。
看來異世界的蕭煥對那個世界裏的淩蒼蒼也很熟悉,僅憑一個小穗子,就能猜出來是她的手工,接著淩蒼蒼聽到他又開口說:“她曾說過也要打一個給我的……可惜……”
他一邊說,就一邊又沉悶地咳嗽了起來,淩蒼蒼看到他拿了一個淺藍色手帕按在了唇角,沒一會兒果然有暗色的血跡從他唇邊滲了出來,染紅了手帕的一角。
咳完了,他卻看也沒看一眼,就不在意地將手帕收起來,又彎了彎慘白的唇角說:“抱歉,羅兄,還是沒能救你……原本我還欠你一次比劍,隻怕再也不能了……”
這個蕭煥雖然表麵看起來和現實中的蕭煥沒什麽區別,但淩蒼蒼卻不知為什麽感覺到了他身上有種濃重的絕望,好像活著對他來說,仿佛是一場無法結束的酷刑。然而即使如此,他卻還是沒有辦法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樣的人生,確實是非常悲哀的,造成這種絕望的原因,是因為異世界的那個她嗎?還是她隻算一部分理由?
無論怎麽說,在一間清冷的屋子裏,對著一個已經死去的屍體說話,本身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並且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這些話甚至比他對著活人說的那些更加是他的心聲一些。
他說話聲音其實極低,還沒有他的咳聲更大一些。
淩蒼蒼聽他又沉悶地咳了一陣,接著就更加低沉的說了一句,聽起來和歎息聲也沒什麽差別:“她今天很傷心……不知來日我死之時,她會不會也有些傷心……”
他說著就自覺失語了一樣,停下來又微微笑了笑:“是我妄念了……她早就恨我入骨,又怎麽會傷心。”
接著他就覺得自己已經說得足夠多了一樣,撐著木台緩慢站起來了,淩蒼蒼看到他將目光落在羅冼血屍體手上那個小穗子上。
不知道為什麽,淩蒼蒼覺得他的目光應該是帶著些羨慕的,也不知道是羨慕羅冼血可以得到這樣的禮物,還是羨慕他可以帶著別人對他無限懷念死去。
看著這樣的蕭煥,淩蒼蒼有種強烈的衝動,她想去到那個時空裏,擁抱著蕭煥,告訴他隻要生存下來,就還有希望,不要對生命那麽悲觀。
然而意識到接下來的事情也許才是最重要的消息,她的情緒起伏太巨大,很可能就會從夢中清醒過來,她就努力克製著這種衝動。
她看到蕭煥重新將鬥篷披在了身上,然後就緩步走了出去,木門將他的身影隔絕在了外麵,她的視角留在了這個停放著屍體的小屋子裏。
然後寂靜隻延續了很短的時間,她就看到停放著羅冼血的那個木台周圍散發出接近於黑色的光芒,空間仿佛詭異地扭動了一下,羅冼血的屍體連著那個木台就全部從這個世界中消失了,空間恢複了正常,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還想留在那個世界裏,看一看離開的蕭煥去了哪裏,但如同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撕扯著她的神經,一陣頭疼欲裂後,她茫然地睜開眼睛,重新看到了月間宮那極具特色的白色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