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晚上用餐時倒是沒有別人,雖然坐在月間宮那張長長的宴會餐桌上,但其實卻隻有他們和蕭千清而已。
蕭千清明顯還在意蕭煥白天私下出去的事,說了不少陰陽怪氣的話,蕭煥隻能微笑著一直哄他,知道快用餐完畢,他才被哄得差不多了。
他好像下午就喝了不少悶酒,吃飯的時候又喝了好幾杯,臉頰也有些泛紅,看著蕭煥說:“哥哥晚上要陪我睡。”
淩蒼蒼在旁邊坐著,覺得眼睛簡直都要瞎了,蕭千清平時叫蕭煥“大哥”,原來醉了撒起嬌來竟然跟小熒一樣也叫“哥哥”。
這且不說,誰家二十多歲的弟弟,還要求二十多歲的哥哥陪自己睡?
蕭煥也看出來蕭千清是喝醉了,微笑著溫言轉開話題:“小清可以自己睡覺了。”
蕭千清有點發脾氣地把麵前的高腳玻璃杯推倒在餐布上,輕哼了聲說:“可是哥哥答應過我,睡覺前會給我講故事的!”
如果換了這麽一個大男人用這種語氣在這裏撒嬌,那看著肯定很讓人崩潰,但蕭千清不僅長相精致之極,連氣質也帶著幾分妖孽,他這麽說話,倒不是很違和,配著他泛紅的桃花眼和水汪汪的薄唇,另有一番誘惑的感覺。
就是……還是有種讓人一身一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淩蒼蒼連餐後的甜點都吃不下了,坐著不停拚命喝水來掩飾自己想要衝出去打他的衝動。
蕭煥倒還是微微笑著,看起來早就習慣了自家弟弟這種款式的熊法:“小清乖,那個故事我早在十二年前就給你講完了。”
蕭千清嘟了嘟嘴,撐著下頜,他的長發也給他折騰得有點散了,掉了幾縷到他的臉頰旁,將那張美得雌雄莫辯的臉襯托得更加嫵媚:“哥哥真冷淡,再給我講一遍又怎樣嘛。”
淩蒼蒼在旁眼睛都直了,並且覺得自己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都長二十多歲了,講個屁的故事啊!還有你哥是我的人了,到底懂不懂啊?
蕭千清似乎還懂得見好就收,他好像沮喪一樣低下頭,接著突然就低聲笑了出來,笑完了支著下巴抬起頭,臉上的醉態一掃而光,對淩蒼蒼拋了個媚眼:“好了,我玩夠了,你們隨意,我先回房間了。”
他說完轉回去看蕭煥,那目光又犀利起來:“我不管你回地球後幹什麽,在月球基地的期間,不準再做今天的事。”
蕭煥從頭至尾都帶著溫和的微笑,這時候也點了點頭:“好,放心,我遵守。”
蕭千清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揮了揮手走了,他腳步有些不穩,看起來倒是真是有點喝醉了。
等他走了,淩蒼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著蕭煥說:“你弟弟的熊法倒是花樣層出不窮。”
蕭煥也端起來麵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他雖然表情還是不變,但看起來顯然也是有點崩潰的:“嗯,他知道我最受不了他這樣撒嬌。”
不過蕭煥這種無論什麽時候都能淡定冷靜的人,能找到一種讓他也受不了的方式,還真不是很容易,淩蒼蒼都忍不住要佩服蕭千清了。
也許是晚餐的時候見到蕭千清撒嬌的樣子起了許多雞皮疙瘩,晚上抱著蕭煥睡覺的時候,淩蒼蒼竟然也夢到了蕭千清。
隻不過這個蕭千清卻並不是現實蕭千清,而是那個古代版的蕭千清。
他的樣子倒和她印象中並沒有太大差別,除了換上了一身白色的寬袍大袖,一頭黑色長發還是像平時的樣子一樣用緞帶束著放在肩上。
隻是他的氣質卻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冷冽一些,甚至帶著點冷厲的感覺。
她看到的景象應該是晚上,在沒有電的年代,雕梁畫棟都隱藏在沉沉夜色中,隻有麵前幾盞燭火,映照出一小片明亮的處所。
她能聽到房簷外傳來的淋漓的雨聲,也能看到飛簷上不斷滴下的水珠,她甚至還能感覺到秋風的蕭瑟,和夜雨的寒涼。
蕭千清麵前坐著一個有些模糊的身影,同樣一身白衣,長長的黑發卻被束在頭頂,插著一根白玉的發簪。
燈火太朦朧,她並不能看清那個人的麵目,卻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立刻就認出了那是誰。
他在聯邦內也可以算是個名人了,經常會在媒體麵前發表一些聲明……因為那就是她父親的幕僚長風遠江。
在這個夢裏,風遠江輕聲吟誦著一句詩詞:“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他說話的語氣和淩蒼蒼印象中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淩蒼蒼卻莫名覺得,他此刻應該是有些虛弱的。
果然蕭千清冷冷地笑了聲:“風閣主殺羅冼血時,被刺在肺上那一劍不好受吧,如今命在頃刻,竟還有興致吟詩。”
淩蒼蒼聽他提起來“羅冼血”,就認為這應該是“羅顯”。
風遠江聽著也笑出聲來,笑聲裏果然帶著些氣音,笑完了也忍不住咳了兩聲,才又說:“我們同僚一場,我取他性命,他刺我一劍,倒也不算冤枉。”
他說著,微微一頓,接著又說:“不過若是楚王真有心殺我,我此刻已經是個死人了,那裏還有命吟詩。”
蕭千清又“嗬嗬”冷笑了聲,他舉起了手中的青瓷酒杯,那姿態仿佛是在和什麽摯友談笑暢飲,完全不像麵對勁敵的樣子:“看來風閣主是怪我讓你去殺了同僚了?”
他對麵的風遠江又輕笑了聲,淡淡說:“羅冼血已經是淩先生的棄子,楚王若不讓我去殺他,早晚他也會被淩先生派人殺了。絕代的劍客,還是死在足夠尊敬他的人手裏比較好。”
蕭千清聽他說著這些事,似乎有些意興闌珊,又喝了一杯酒,懶散地說:“我那個做教主的伯母倒真愛派我來收拾這種爛攤子,難道我看起來就像喜歡殺人的人?”
風遠江聽著就又笑了,他起身對蕭千清微微拜了一拜,接著說:“既然楚王不喜歡殺人,那麽在下就告辭了。”
蕭千清側頭看著他,感覺上是頗有興致般問了句:“你準備去哪裏?”
風遠江也毫不隱瞞地回答:“大概回嵩山腳下繼續教書吧,我做教書先生時,做得還是不錯的。”
蕭千清又頗感興趣地追問:“隻是做教書先生?”
風遠江就又輕笑了起來:“楚王放心,風某還是識時務的,從今日起,這世上就不再有鳳來閣的風遠江。”
蕭千清不再追問,隻是帶著厭倦地揮了揮手,看起來不打算再對他做些什麽了。
於是風遠江就又帶笑說了聲:“楚王,在下告辭。”
外麵正在下雨,他卻就這麽轉身走了出去,將後背都露給蕭千清,當他要走入雨中之前,蕭千清突然又開口,懶洋洋說了句:“風閣主還有傷在身,都不打個傘嗎?”
風遠江微頓了腳步,低聲回答,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悵然:“江湖夜雨十年燈……一入江湖,有幾人能全身而退,我能帶回一身夜雨,半條殘命,已屬幸運。”
蕭千清又冷笑了一聲,這才開口說:“風閣主,後會無期。”
風遠江微微欠了身,就這麽走進了夜間的雨幕中,蕭千清隻是看著他走遠了,也沒有再起身。
隔了一陣,他身旁突然就一個一身黑衣半跪著的人影,那人的動作很快,幾乎是一瞬間就出現的,他壓低了聲音對蕭千清說:“主上,就這麽放風遠江走嗎?”
蕭千清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冷淡地說:“他來後喝的第一杯酒裏放的是散功藥,他既然都喝下了那杯酒,有如此誠意,我又何必對一個教書先生趕盡殺絕?”
他說著,又用一種很厭倦的語氣說:“找一具屍體,易容成他的樣子,交給陳教主交差就罷了。”
隨著他的話聲,那個黑衣人就領命消失在了沉黑的夜中。
淩蒼蒼覺得自己的視角似乎是全能的,隨著蕭千清這句話,她的視角一轉,就又轉到了緩慢走在夜雨中的風遠江身上。
風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將那身飄逸的白衣完全打濕,借著夜色中偶爾的燭光,淩蒼蒼也能看到他左胸的位置已經被滲出的血跡浸透,不僅如此,他唇邊也在不斷地湧出鮮血,那些血和胸前傷口的血融合在一起,將他的前胸都幾乎染紅。
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慢慢走在空無一人的青石板路上,步履不見絲毫狼狽,仿佛不過是漫步在回家途中的旅人,前方就是他追尋已久的歸處。
淩蒼蒼看著這個走在雨中,熟悉卻又陌生的人,突然有種強烈的願望,她希望他能離開這裏,回到他說的那個嵩山腳下,也許那個家裏,有他等待已久的人。
她在夢裏這麽想著,就忍不住吐槽她的父親:在那個世界的她父親,到底是個多糟糕的人,讓跟著他的人下場都這麽淒慘,不但羅顯死了,連幕僚長都這麽倒黴。
心裏覺得不好受,她就心想等明天起床後,她一定要給父親打個視頻電話,並且讓他把那個還好好做著幕僚長的風遠江叫過來給她看一眼,撫慰下她受傷的心靈。
她夢裏還有意識,覺得這個夢到這裏就該結束了,接著視角卻又一轉,就又變幻了場景,變成了蕭煥站在她眼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