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會昌亂 第五十八章 宣宗

“比如崔輝就是如此,一旦得了機會,便會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其實說來說去,我隻聽清了四個字:故作高深!”

崔居一臉嘲笑,不無譏諷地說道。

崔輝長得又高又胖,是崔氏學堂第一高人,崔向和他很少說話,但卻沒少聽到他說話。提起崔輝,崔氏學堂所有人都幾乎是同一個舉動——豎起大拇指稱讚一聲:“高人!”

豎起拇指的動作,最早還是由崔向最先做出,隨後由崔居到處炫耀,最後成為一種風尚。至於大家都稱讚崔輝為高人,是真心讚歎還是另有所指,就與崔向無關了。

崔向哈哈一笑,岔開話題:“九郎,我與淩靜安商議經商之事,由他拋頭露麵,我在幕後出謀劃策……另外我還想拉你入股,你意下如何?”

崔居愣了半晌,突然臉色慍怒:“二郎,我視你如友,你居住崔府也是憑借真才實學,並非恩惠,你我相交也是平等相處,不是遷就,若你以為我是俗氣之人,你不與我結交也罷!”

崔向啞然失笑,見崔居一臉氣呼呼的樣子,顯然是動了真怒,心中不由溫暖幾分,知道崔居確實與他交好是真心實意,不過他有意讓崔居入股也並不全是為了討好他,而是想法長遠了一些。

“九郎誤會了,我拉你入股,並非送你人情,反而還有借助你之意。你想,我在袁州無親無故,更無權無勢,若和淩靜安共事,他要是欺我年輕,認為我不是袁州當地之人,暗中施詐,我也拿他無可奈何。但要是有你入股,淩靜安顧忌你的身份,諒他也不敢藏私……不過要是九郎認為商賈過於低賤,有礙名聲,那也就算了……”

其實崔向心中的真實想法卻是,萬一以後崔居真要因出家之事與家中鬧得不可開交,崔刺史一怒之下剝奪他的繼承權,以崔安的性子,恐怕崔居真會落個身無分文的下場。現在拉他入股,也免去到時無錢可用的窘迫。

崔居大撓其頭,嘿嘿傻笑:“不早說,害得我亂想,還以為你想送我大禮。沒想到你倒是會算計,還想拉我當攔箭牌,既然你想借我之力,我還能拒絕不成?算你有眼光……不過話說回來,真要有錢可賺,都算你的,可別真分錢給我。”

“九郎不覺得與商賈爭利,有汙聖人言教?”崔向見崔居答應得挺快,頗感奇怪。依他所想,若他提出借崔居之名一用,按照崔居的性格,即便感到與商賈同流合汙會自貶身份,就算答應他,也會為難猶豫一會兒,不想卻是當即應允。

崔居眼珠一轉,不以為然地說道:“據我所知,大唐有無數官員都暗中經商,或由下人出麵,或由家人出麵,他們都躲在後麵笑嗬嗬地數錢,然後再站出來光明正大地詆毀商賈,聲稱他們從不沾染銅臭,一身正氣,其實最是做作,假裝的清高,真正的斂財,二郎你說,我是這種虛偽之人麽?”

“不是,當然不是!”崔向多少有點訕訕,不由自主想起了父親和二叔。

不過對於崔居聲稱不要分錢給他,崔向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崔居自小生長在富貴之家,不知有錢傍身的安全,為官雖然有權有錢,但一旦失勢,也許一夜之間就會窮困潦倒,身無分文,所以還是要多置一些產業才好。

白居易做了一輩子官,晚年之時,定居洛陽,費時好幾年,才置辦了一處十四畝大小的院子,讓他很不滿意,稱之為狹小局促,難以心安。

當然,此事隻能點到為止,不便多說。崔向就和崔居,迎著夕陽餘輝,漫步於袁州城的大街小巷,見晚霞漫天,映紅了西天,預示著明日又一個春光大好的春日。

算算現在已經是會昌四年的四月十三日,離開新吳已經一月有餘,學業上的進步不太明顯,眼界倒是開闊了許多,心中也漸漸有了一些清晰的走向,不再象以前一樣四顧茫然,心中恍然,到底是他成熟了許多,還是已經完全適應了一個唐人的存在,適應了大唐末世的回光返照?

目光掠過袁州城林立的高低不等的樓房,遙望西天那一抹醉人的紅霞,一行鳥兒飛過,鳴聲陣陣,耳邊是行人匆匆回家的腳步聲,崔向一時恍然如夢,心緒難平。

三十一年後,就是席卷大唐的黃巢起義。六十三年後,大唐滅亡,然後進入五代十國的混戰局麵。以他有限的曆史知識,勉強也能找到了一處不受戰爭涉及的安穩鄉,再加上乘機賺上一大筆錢,一家人避世不出,安享此生倒也不是一件難事,隻是,他真能置眼前的大好時機於不顧,不要可以平步青雲的從龍之功,不要可以名動天下的進士之名,不要權勢,從而隻做一個悠遊自在的富家翁?

在一個人沒有位居高位,沒有實權在握之時,敢為天下先,以天下蒼生為念,隻是書生意氣,隻是空想和願望罷了,沒有相應的權力,也就沒有相應的責任,進士之名也好,從龍之功也罷,他不過是在努力爭取,能否得手還在兩可之間,而且從龍之功可謂困難重重,且危機四伏,一招不慎就有殺身之禍,滅門之災,不墜青雲誌,說來容易做起難,常恨世事艱,卻是人之常情。

而他想要從龍而起的唐宣宗,又是否有容人之能?若是察覺他有心為之,登基之後,他會不會心中忌諱前事,殺他滅口?

唐宣宗李忱,史載是極能隱忍之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在武宗尚未登基之時,就已經對他有所提防。所以武宗一登位,就想置當時還身為光王的李忱於死地。據傳,李忱早年木訥,表情呆傻,經常一言不發,被人認為是蠢笨之人,連太監宮女也時常暗中嘲笑他是李氏皇家之中最笨的人。但李忱的父親,當時身為唐穆宗的李恒,曾經撫著李忱的後背,笑著說:“此為我李家英物,必成大器!”

後來武宗繼位,按照輩份他應該稱李忱為叔。武宗很是看不起李忱的呆笨,經常與大臣談起李忱,戲稱為光叔,其實是嘲諷之語。一次武宗大宴群臣,李忱坐在席間,一臉木訥,猶如癡呆,不說一句話。武宗見狀,戲謔之心大起,當場聲稱誰能讓光叔開口,就重重有賞,結果無論誰上前開口說笑,李忱就是一臉呆滯,理也不理,最後眾人隻能歎服認輸。

眾人都以為光王果然是真呆傻,但在武宗看來,光王大有心機,隱忍至深,不免動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