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回 出櫃

元月五號,晴。

樓家選擇在這天大宴賓客感謝樓母住院期間親戚朋友的探望和關心,寧致夏一家都來了,楚揚本來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卻在樓一的堅持下以好友的身份來了。楚揚和寧致夏像左右護法坐在樓一身邊多少讓她如坐針氈,礙於家長都在也不方便與人換座位。

樓母被包裹得像一隻大熊貓坐在主位上,不宜走動,一切都是樓爸在奔走,樓一尋了個借口陪著樓爸一桌一桌敬酒去了。

楚揚眼觀鼻,鼻觀心,滿桌除了寧致夏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人,這種局外人的感覺很不好,她極力隱忍要起身離去的衝動。寧致夏心不在焉地吃著菜,用眼角的餘光瞄楚揚,心裏撓得慌,摸出手機給楚揚發短信。

在想什麽?

想你。

突兀而直白的情話讓寧致夏臉一熱,做賊心虛地去看看她媽媽,那邊正和朋友聊得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寧致夏的小動作。

你騙我的吧?

那就當我在騙你吧。

壞人!

寧致夏咬著唇,仍舊收不住笑意。一桌中年男女聊著聊著話題就會從工作轉到生活再不免轉到兒女身上,當被人問起有沒有對象的時候,寧致夏的臉黑了,寧媽倒是挺樂嗬的,說,還沒呢,我這閨女眼光太高,我說她很多遍了,大家有什麽好的對象記得留著給她介紹。

滿桌大叔大嬸自然欣然應允,年紀大了就愛好給人做媒,於是接二連三地問起寧致夏的要求的條件,楚揚如果能淡定就不是楚揚了,陰著臉終於找到了離席的理由——至少是說服自己無故離席的理由。寧致夏急了,敷衍兩句就尿遁了,一路追著媳婦而去,樓一注意到動靜也中途離了場。

三個人在河邊的台階上坐下,河麵上燈火輝煌,唯獨岸邊路燈三三倆倆壞了,不時有情侶牽著手路過,遠一點就看不清臉。樓一試圖找一塊小石子往河裏丟都沒找到,看著身邊沉默是金的兩個人,調侃道:“怎麽,鬧別扭?”看兩個人都不願意回答她,也不以為意,“我還要謝謝你們。”

“謝什麽?”寧致夏橫了樓一一眼,樓一站起身,這次是故意擠到寧致夏和楚揚中間坐下,一手摟著一個,“左擁右抱的感覺真是好,我要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事,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忍受我的任性和壞脾氣,一路陪我成長。以前我就是太不會感恩,把太多的事看做理所當然,所以,謝謝。”

樓一說完,從堅硬的水泥地麵上站起身,拍拍褲子,說:“我要回去了,主人沒了說不過去,夏,你爸媽那邊我會幫你交代,你們早點回去。我和她的事告訴我,既然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分開,隻有把每一天都當做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以後就算分手,也不會留下遺憾。”

“小樓,勢力的兄弟讓我問你,什麽時候再上遊戲?他們很想你。”寧致夏揚起臉仰望樓一,她背著路燈站著,一步步退後,“我也不知道,替我謝謝他們。”

放棄一款玩了很久的遊戲是否就是一次蛻變,一種成長。

樓一跑遠,漸漸凝成一個光點再到消失,寧致夏注意到楚揚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樓一,她回過身,抱著膝蓋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麵,“在想什麽?”

“想你。”

寧致夏笑,露出一顆很可愛的虎牙,牽過她的手,說:“我們回家吧。”

“好。”

握緊她的手,透過淺淺的溫度能感受脈搏跳動的力量,寧致夏似乎突然明白了楚揚的內心世界,衝破了長久的桎梏和枷鎖,楚揚從沒有試圖逃避過樓一,僅僅是因為不愛了,所以選擇以朋友的立場關懷,連關懷都是淡淡的。

今年的新年來得格外早,大年三十團圓飯,樓一見到了好久不見的樓二,個子又高了不少,有趕超她的趨勢,這認知讓樓一很不舒服,樓一去廁所的空,樓二擠進了廁所堵住了樓一,笑得格外不懷好意。

“怎麽了?”

“姐,你和那個誰的事是不是真的?”

“什麽事?”樓一推開樓二去洗手。

“別騙我了,我有逛遊戲論壇的,之前一直遇不到你,害我八卦都沒處八。”

“你是不是閑的蛋疼?”

“嘿嘿,差不多。”樓二的心理承受能力格外強大,厚著臉皮纏著樓一,樓一怕了她,舉手投降,“行,如你所想,我是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好禁忌啊姐,那個是嫂子還是姐夫?”

“是嫂子。”

“姐,其實是姐夫吧?”

樓一瞪她,警告樓二不許胡說就頭也不回出了廁所,留樓二笑得歡脫。

鞭炮聲不絕於耳,時間進入倒計時,樓一躲在被窩裏撥通了莫輕寒的手機,那邊也是振聾發聵的鞭炮聲,隱隱的仿佛還有火藥味飄過來。

“小一。”莫輕寒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樓一皺眉,“你感冒了?”

“可能吧,沒事,我吃過藥了。”

樓一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滲出來,是心疼也是思念,莫輕寒暗啞的聲音像是老舊的留聲機,沙沙的卻很有磁性,“小一,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到叔叔阿姨答應我們在一起了,我看到了我們的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甚至更老。”

“我老了是不是很醜?”

“嗯,是挺醜的,皮膚也沒有現在好,摸起來都有褶皺。”樓一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淡淡地說:“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沒有啊,因為那個時候我也老了,我也很醜。”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們一起躺在搖椅上,你給我唱《最浪漫的事》。”

樓一破涕為笑,小聲地哼唱起來,“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裏的寶。”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零點,鞭炮聲此起彼伏,莫輕寒的沙啞的聲音洋溢著溫柔,“小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初十,樓母的身體好得差不多,樓一提出要回H市繼續實習的要求,她的父母先是拖延,再是激烈反對,樓一的脾氣也上來了,“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為什麽爸媽你們不能理解我一下?”

“理解一下就是讓你去搞同性戀?我們家丟不起這個人!”樓母的話就像一記悶棍敲在樓一頭上,怔在原地一動不動,連說話都忘了。

“總之你還是別想回去的事,要實習也可以在家實習,等畢業了就在Y市工作,不要再回去了。”

“媽,你別誣賴我,我沒有。”

樓母跑進房間,取出一疊照片丟在樓一身上,“你別告訴我照片裏的人不是你!”

樓一沒有去撿那散落一地的照片,不用撿她也看見了,照片裏擁吻的兩人是她和莫輕寒,這一切都是網友聚會那天在KTV裏發生的,樓一喝多了還沒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該記得的她都記得。

“樓一,我和你爸還指望你找個好工作,嫁個好男人然後生孩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一個女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我和你爸一輩子也沒造孽,你怎麽會喜歡女人!”

“媽,喜歡女人又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

“在我看來就是!”樓母一巴掌扇過去,打得樓一偏過臉,長長的劉海遮住半邊臉,“你是要氣死我跟你爸爸?親戚朋友會怎麽說?我們生了個同性戀?”

“媽!同性戀不是罪!我喜歡誰是我的事,關親戚朋友什麽事!”

“你不要臉,我和你爸還要臉呢!”樓母氣得臉色慘白,身體一歪差點摔倒,一直沉默的樓父扶住妻子,說:“樓一,爸爸從小到大沒怎麽過問你的事,但這一次,我和你媽看法一致,絕對不許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說完扶著樓母回了房間。

樓一跌坐在沙發上,六神無主,她做錯什麽,不過就是愛了一個人,在她最親的父母麵前居然就成了不可饒恕的罪。房間裏樓母的哭泣聲一陣一陣傳出來,揪得樓一心疼,壓抑得她想自己把自己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