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嘉珣麵冷心熱, 平時看上去有點不靠譜,緊要關頭,是個挺棒的朋友。

她將溫鯉送回到住的地方, 陪溫鯉上樓, 在溫鯉神色恍惚,險些被台階絆倒時,她及時伸手,纖細的手臂攬住溫鯉同樣纖細的腰。

溫鯉踉蹌著, 半回身, 朝鄭嘉珣貼近,鄭嘉珣順勢抱她一下,掌心搭在她背上, 拍了拍。

“別慌, 鯉鯉,會好起來的。”

從把陳鶴征推開,到離開醫院回家,溫鯉幾乎沒說話,也沒有太多的情緒。整個人都是空的,隻剩皮囊,裏麵的東西被她弄丟了, 也被陳鶴征帶走。

夜空那麽深, 無邊無際, 溫鯉仰頭看著, 她忽然有些不確定——

還會好起來嗎?真的會嗎?

這些天, 曆經種種, 她已經想不起來, 一個很好的世界該是什麽樣子。

鄭嘉珣被溫鯉臉上那份空茫刺了一下, 她摸摸溫鯉的頭發,又說:“愛情這份苦,珣姐吃了十幾年,論經驗,我比你多。”

溫鯉不明白她要說什麽,歪頭看她。

鄭嘉珣笑了笑,“陳鶴征垮不了,你們也散不了。”

溫鯉不笑,她邁上一級台階,垂著眸,看落在腳邊的影子,像在對鄭嘉珣說,也像在自言自語,“這段時間,我會很乖,不給他惹麻煩,也會每天祈禱,讓老天幫幫他的忙。”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眼睛驟然一濕,溫鯉用手背抹了抹。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求求你,幫幫他吧。

求求了。

*

家裏,傅染寧還沒睡,溫鯉用鑰匙開門,走進去,在玄關處換鞋。傅染寧看見她,立即從沙發上跳下來,給了她好大一個擁抱,心疼的神色全寫在臉上。

網絡上那些消息,傅染寧一直在看,莫名其妙的熱搜,真假不明的爆料貼,足夠毀掉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和平靜。

許久不聯係的同學,看到那些八卦後,知道傅染寧和溫鯉關係好,借著各種由頭找傅染寧聊天、套話,試圖窺探溫鯉的生活。

有時候,冷冰冰的好奇心也能變成刀刺,將人傷得體無完膚。

溫鯉實在沒有力氣說太多的話,也沒跟傅染寧多談近期的遭遇,拿著睡衣進了浴室。帶著熱氣的水流將她包裹,一些沉睡的情緒似乎在蘇醒。

覆著水霧的玻璃門,溫鯉習慣性地想要寫些什麽,指腹貼上去,卻又頓住,心口忽地一酸

這套兩居的小臥室,是溫鯉住了好幾年的地方,每一寸氣息她都熟悉。洗過澡,推開窗,習習涼風撲麵,溫鯉站在那片夜色中,忽然很想喝酒。

她有點明白鄭嘉珣為什麽會成為資深酒精愛好者了,有的時候,的確需要一場宿醉,用來短暫的逃避和遺忘。

溫鯉在窗前的沙發上坐下,也不開燈,借著微弱的天光。啤酒冰鎮過,罐身上覆了水汽,她記得陳鶴征喜歡單手去拉上麵的拉環,喀的一聲,氣泡翻湧。

溫鯉學著記憶裏的樣子,將啤酒打開,仰頭喝下好大一口,冰涼的氣息,衝得眼睛發酸,鼻子也是。

出事以來,溫鯉的手機大部分時間都是飛行模式,拒絕一切消息和來電。屏幕上的壁紙,依然是她和陳鶴征的合照,溫鯉的目光在上麵停留兩秒,之後又仰頭,再咽下一口啤酒。

就這樣,來來回回,地板上落了好幾個空掉的啤酒罐。罐身傾倒,相互碰撞著,發出一串細碎的雜音。

溫鯉迷迷糊糊的,覺得那聲音聽上去很像有人在哭。

醉意鮮明,越來越厲害,溫鯉蜷在沙發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天色將明未明,周圍是荒無人煙般的寂靜,那樣的氛圍下,她做了一場夢。

夢見好久好久以前。

……

*

將時間的指針回撥,大學的第一年,過了九月,天氣依舊熱得厲害。

古典舞專業排了一整天的課程,溫鯉身上的練功服早就濕透,鈴聲響起時,她幾乎站不穩,腿根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

專業教室外的走廊裏,躺滿了累癱的學生,溫鯉紮了個丸子頭,拎著運動背包,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天氣太熱,又出了汗,她急著回宿舍洗澡。

快走到樓梯口時,忽然有人叫她,“溫鯉,等一下。”

溫鯉頓了腳步,轉過身,看見一個高個子男生。

男生叫譚思磊,民族舞專業二年級的學長,陽光小帥哥的那一款,在學校迷妹很多。他一出聲,旁邊不少人都看過來。

溫鯉入學不久,性格又慢熱,跟其他人都不熟,有些不自在,揉著書包帶子說:“學長找我有事?”

譚思磊抓了下頭發,“上次聚餐,你走得急,我沒來得及加你微信,現在能加一個嗎?”

溫鯉遲疑一瞬,也不好拒絕,她從背包裏拿手機,點開微信,看見江應霖一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今晚八點半,學校東側門等我,穿漂亮點,別遲到。】

譚思磊就站在溫鯉旁邊,他個子高,視力又好,瞟一眼,就把信息看了個大概,頓時,臉色變了,脫口而出:“你有男朋友啊?”

溫鯉一愣,正要解釋說沒有的,譚思磊已經將自己的手機收回到褲袋裏,笑著說:“男朋友催你去約會呢,快去吧,別讓人家等太久,不然,要鬧矛盾的。”

說完,頗有風度地跟溫鯉揮手告別。

溫鯉大概明白了譚思磊的意思,不再解釋,也跟他說了聲“再見”。

快到宿舍門口,又碰見室友鍾曉琬。

這姑娘早上賴床,曠了全天的課,班長打電話過來,她直接拒聽,狂得要命。時近黃昏,課程都結束了,她卻打扮精致,開始出門。

溫鯉和鍾曉琬有點不對付。

入學報道那天,分配寢室,鍾曉琬一進門就擺了一桌子的昂貴護膚品,轉頭看見溫鯉那居然有一小瓶鬱美淨,嗤笑一聲,表情頗為不屑。溫鯉沒跟她多計較,此後,關係一直冷淡。

這會兒迎麵碰見,溫鯉淺淺一笑,算是打了個禮貌性的招呼。鍾曉琬理都不理,直接從她身邊走過去,長卷發飄了一下,留下一陣香水味兒。

溫鯉吸著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鍾曉琬出門去了,另外兩位室友還沒回來,宿舍很空。溫鯉抓緊時間洗澡,等她從衛生間出來,手機上又多了三條消息,全是江應霖發的,一條比一條不客氣。

江應霖:【你嘴巴丟了,還是手機丟了?能不能應一聲?是不是不想來?】

江應霖:【不來也行。聽說你姐姐最近在學煲湯,我爸又出差了,煲好的湯難道要浪費?太可惜了。不然,我回家嚐嚐你姐姐的手藝?】

江應霖:【溫鯉,隻有我開心了,你姐姐的日子才會好過,懂不懂?】

幾條文字消息幾乎占滿整個手機屏幕,溫鯉逐一看完,很輕地歎了口氣。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溫鯉的姐姐溫祁,嫁給了商人江瑞天。江應霖是江瑞天的兒子,同溫鯉一樣年紀,不曉得吃什麽長大的,性格又陰又怪,爛得不行。

江應霖很討厭溫家姐妹,拿折騰溫鯉當樂子,舉行婚禮那天,他甚至往溫鯉身上砸了一小塊奶油蛋糕,好好一條蕾絲吊帶裙,髒得再不能穿。

溫鯉沒哭,也沒生氣,化了妝的眉眼,精致而無害,反衤糀問了一句:“這種小孩子欺負人的招數,你打算用到什麽時候?”

江應霖被噎住,目光陰惻惻的,盯著溫鯉,看了很久。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溫鯉拿紙巾去擦身上的蛋糕殘骸,語氣溫吞地說,“別忘了,你是要叫我一聲‘小姨’的。”

……

腦袋裏閃過一些回憶和片段,溫鯉有些出神,再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桐桉外語學院的東側門。

江應霖成績不好,是個地道的紈絝,高考分數簡直沒眼看。他爸還算有錢,走了點門路,把他塞進這所很普通的高校,混文憑。

東側門外綠植多,蚊子也多,溫鯉等了近半小時,才聽見一聲鳴笛。

紅色跑車快速衝到近前,呼嘯著,鳴音尖銳。周圍進進出出的,都是普通學生,少見這種陣仗,紛紛看過來,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小聲議論著:“好酷的車。”

江應霖降下車窗,右耳上的寶石耳光微光細碎。他側著頭,朝溫鯉看一眼,嚼口香糖的動作忽地停下。

“我說過要打扮的漂亮點,”他皺眉,語氣不善,“你穿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帆布鞋、牛仔褲、V領T恤,長發束成馬尾,戴了頂棒球帽。她沒化底妝,隻用了一點口紅,皮膚很透,也很幹淨,尋常的學生打扮。

“衣服和褲子都是在品牌店裏買的,”溫鯉站在路邊,隔著降落的車窗,去看將江應霖的眼睛,“是我所有衣服中最貴的一套。”

江應霖被氣笑了,“草!你牛逼!”

“如果你覺得我打扮成這樣很丟人,不配坐你的副駕,”溫鯉沒什麽脾氣似的,溫溫吞吞地說,“我可以回去,不掃你的興。”

江應霖穿了件黑T恤,帶古巴鏈和耳釘,一側的手臂上有紋身,氣質陰冷而詭譎。

他半眯著眼睛,掃溫鯉一眼,舌尖抵了抵腮,忽然說:“在噎我這方麵,溫鯉,你是真有天賦。”

說到這,稍稍頓了下,之後,江應霖幹脆地丟過來兩個字:“上車。”

溫鯉小幅度地歎了口氣,是禍躲不過啊。

江應霖今晚不是要泡夜店。

市郊,東南四環的位置,新建了一處國際賽道,規格很高。據說能容納二十多輛車同時發車,還有多個連續彎道,特別刺激。

江應霖性格招搖,也愛玩車,約了朋友組飆車局。

七八輛車跑車,車標雪亮,在東南四環的一處十字路口聚合,然後,朝賽道的方向駛去。

到了賽道入口的位置,一行人卻被警示燈攔了下來,門都進不去。

值班經理拿著對講機,一路跑過來,彎腰湊到江應霖的車窗前,笑著說:“對不起啊先生,今晚有人包場,不接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