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房出來, 門板合攏的刹那,陳鶴征幾乎站不穩。他一條手臂撐在牆上,脊背頹下去, 疲憊的感覺很重。

守在走廊裏的保鏢立即圍上來, 要扶他,陳鶴征擺手拒絕。他眸色黑沉,深呼吸了一記,將彎折的脊背立起來, 重新站得筆直, 似一杆迎風的旗幟。

陳鶴征個子高,一身黑衣,頭發和眼眸也是黑的, 整個人陰鬱如窗外的夜。感情方麵的悲傷, 似乎在他身上具象化為一種鋒利,清冷著,偏執著,很矛盾,也很招人。

護士站裏,值夜班的小護士有點犯困,仰頭打了個嗬欠。淚眼迷蒙間, 眼角餘光瞥到陳鶴征的影子, 怔愣一瞬後, 臉色倏地漲紅。

保鏢從身後追過來, 走到陳鶴征身邊, 低聲說了句什麽, 陳鶴征點頭, 邁步進了電梯。直到電梯門合攏, 數字跳躍著,向下運行,小護士的目光依然停在他消失的方向——

生活裏鮮少能見到這麽好看的人,長相和氣質都惹眼,實在是過目難忘。

這種人就是要用來幻想的吧,幻想著能和他有交集,有故事。小護士轉了轉手上的簽字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想,長得好看的男生都不老實,他看上去那麽難搞,一定很花心,很會傷害小女孩。

一定有很多人被他傷害過吧。

*

出了住院部,到停車場,陳鶴征問陳鶴迎要車鑰匙。

陳鶴迎往他這兒瞥一眼,“你這狀態就別開車了,想去哪,我送你。”

說完,他拉開車門坐進車廂後排,陳鶴征頓了一瞬,沒拒絕,也坐了進去。

車內浮著一股冷香,氛圍安靜。陳鶴迎靠著頭枕,正要吩咐司機開車,陳鶴征卻攔住,“等等。”

一側的車窗玻璃落下去,陳鶴征的手肘抵在上麵。他很累,有點發燒,頭疼得厲害,卻強打起精神,透過昏暗的光線,朝不遠處看,好像在等待什麽。

陳鶴迎也不催,陪他一起等著。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兩道同樣纖瘦的身影並肩出現,停在一輛貼了珠光膜的mini前。

陳鶴征坐的車是輛輝騰,通身漆黑,外形低調,又停在僻靜的位置,並不惹眼。

溫鯉以為陳鶴征早就走了,她精神不佳,也沒留意周圍,對鄭嘉珣說:“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鄭嘉珣一手撐在車頂,“自己人不說客氣話。不過,你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嗎?要不要留在醫院裏多觀察幾天?”

溫鯉搖頭,“我想回家。”

消毒水的味道,讓她沒有安全感,總覺得害怕。

風吹過來,樹影搖晃,鄭嘉珣似乎覺察到什麽,餘光往角落裏偏了下,忽然說:“分個手而已,又不是天都塌了,別垂頭喪氣的!珣姐微信上小帥哥一大把,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奶狗狼狗還是大胸細腰翹屁股?珣姐都能給你推名片!”

溫鯉下意識地反駁,“不是分手,我們沒有分手!”

明明沒有提過分手,怎麽能算是分手呢?

鄭嘉珣嗤笑一聲,嗓音突然提高,“是是是,沒分手!你想讓陳鶴征先顧事業,把東誠救回來,不要再因為你被揪住小辮子,對不對?”

珠光粉的小mini亮起了前燈,迎著夜色,從停車場裏開出去。

另一側,陳鶴征揮手招來保鏢,吩咐說:“你跟上那輛車,送她們回家,別讓她們發現,也別讓狗仔堵著她們,今天已經被陰過一次了。”

保鏢點頭,“您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處理完這些,陳鶴征升起車窗,單手將散在額前的頭發向後推,讓司機開車。

陳鶴迎一直在閉目養神,輪廓銳利,也冰冷,忽然問:“今晚你住哪兒?”

深藍國際那邊剛演過一場鬧劇,現在回去,恐怕又會被盯上,狗仔煩人得很。

陳鶴征看著窗外的夜,說:“回家。”

陳家在半山腰的位置有套別墅,周圍林木環繞,四季分明,景色很漂亮。那套房子,是陳鶴征父母的婚房,存放著他關於童年的回憶,也能讓他暫時安置疲倦和脆弱。

*

車子駛上主路,匯入車流,窗外,霓虹如水。臨近跨江橋,陳鶴征忽然讓司機停車。

天氣不好,夜色又深,江畔的步行路上,遊人稀疏。遠處,有幾艘緩慢行駛的遊輪,將夜晚裝點得還算熱鬧。

陳鶴征迎著風,眼中情緒很淡,問陳鶴迎,“有煙嗎?給我一支。”

陳鶴迎頓了頓,從口袋裏拿煙盒,敲出一根,還有打火機,一並遞給他,不忘嘲一句:“別人借酒澆愁,你是借煙?”

陳鶴征咬著煙,將打火機弄亮。江畔風大,火苗亂竄,他一隻手攏著,細長的五指,冷白色,質感如瓷似玉

氣質太過出色的人,僅僅是點一支煙,都好看得不像話。

煙燒著,霧氣升起來,又散開,繚繞。

陳鶴征不太會抽煙,隻抽了一口,他就忍不住咳,手臂垂下去,連同那線星火,一並垂在身側,“我打人的事,鬧得大不大?”

陳鶴迎嗤笑,“終於想起來關心事業了,我的小少爺。”

*

陳鶴征當街打人,就算唐和有能耐封得住媒體的嘴,也封不住路人。這年頭,有手機的都是自媒體。

更何況,處理負麵輿論,不能隻靠捂嘴,這樣反而會將局麵激化,堵不如疏。

在幕後推手將#陳鶴征打人#這個詞條炒熱之前,唐和給平台施壓,讓他們把另一條音頻先送上了熱搜。

音頻背景亂糟糟的,大概是公共場合,能聽見幾個男的笑嘻嘻地問:

“陳鶴征,你爸媽真死了啊?聽說是空難,粉身碎骨,這死法夠酷!”

“有車有房、父母雙亡,頂配富二代啊,小姑娘簡直要愛死你!你談戀愛了沒啊?談過幾個?身材辣不辣?你大哥呢?他跟那個古裝小花到底是什麽關係啊?說說唄!”

“從小就沒爹媽管著,是不是爽翻了?”

……

這條音頻是幾年前的舊事,當時,唐和的實力不及現在,又投了一部很重要的院線電影。狗仔猖獗,受競爭對手的指使,想挑釁陳鶴迎,搞出些負麵新聞。抓不到陳鶴迎,狗仔就去盯陳鶴征,故意戳他痛處。

音頻聽不出時效性,唐和打了個微妙的時間差,先把這段挑釁放了出來。對逝者不敬,已經夠缺德了,調侃的還是人家父母,輿論風向自然一邊倒,狗仔隻有挨罵的份兒。

這樣的背景下,再爆出“陳鶴征打人”的消息,公眾的憤怒已經被削弱,甚至淡化,不會造成致命影響。

水軍適時下場帶節奏,說狗仔在圍堵陳鶴征的時候,撞倒了一個小女孩,險些釀成踩踏事故,陳鶴征看不下去才動手的。

打人固然不對,但是,狗仔犯賤在先,沒素質沒道德,挨打不虧。

有人試圖解釋,什麽路人啊,被推倒的那個是他養的金絲雀,陳鶴征之前說戀情是不實消息,根本就是在撒謊!撒謊,還有暴力傾向,五毒俱全!

這種導向的帖子勢單力薄,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水花,在唐和的操作之下,很快就不見了。

在更多負麵消息冒出來之前,音樂工作室的官微火速發布道歉聲明,前因後果,一帶而過,隻說陳鶴征和狗仔起了些衝突,已經配合警方進行調查,並對傷者進行賠付,向社會各界表示無限的歉意。

聲明寫得誠懇,底下的評論卻是布置好的,一條一條,接著把節奏往斥責狗仔的方向帶。

熱搜上的詞條,也從#陳鶴征打人#,變成了#陳鶴征與狗仔發生衝突#,雙方各大五十大板,把對陳鶴征的負麵影響降到最低。

但是,無論如何操作,負麵依然是負麵。

之前,公眾對陳鶴征的認知,都是他光鮮的一麵——超級富二代、學霸、拿過多項大獎的音樂製作人,長得帥,有本事,優秀得近乎虛幻,可望不可即。

短短幾天時間,有心人的操作下,他身上的光環已經熄滅了大半,包養傳聞、綠帽子,打人事件……

所謂毀滅,比死亡更可怕,它能讓神變成鬼,也能讓人連鬼都做不成。

葉清時和梁競那幫家夥,就是要毀了陳鶴征,碎掉他所有的光環,讓他狼狽,讓他不堪,讓他永遠陷落泥沼,再也找不回潔淨又高傲的樣子。

他們要他在公眾麵前,永墜黑暗。

真正的歹毒,往往兵不血刃。

*

江畔的風,又冷又硬,不停地吹著。

陳鶴征眯著眼睛,遠眺江麵,指間的煙燃出星火,“我給東誠談下來的那些合作,丟得差不多了吧。”

陳鶴迎哼笑,“七七八八,沒剩幾個了。等他們再把你跟溫小姑娘簽約的消息散出去,東誠就徹底死了,你也別做了,回家奶孩子吧。”

從來都是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

陳鶴征敲了敲手上的煙,煙灰落下去,輕飄飄的,“剛才我情緒不好,太衝動,也太偏激,冷靜下來去想,她不嫁我,也不簽給我,是對的。”

遊輪停了,江麵一片空曠。

陳鶴征的眼睛和聲音,也是空的,“這種情況下,我們暫時分開,也是對的。我需要先把自己立起來,立穩了,才有力量去救她。”

陳鶴迎眯了下眼睛,不應聲。

“道理我想明白了,”陳鶴征似乎有一瞬的哽咽,他低下頭,咳了一聲,才繼續說,“但是,大哥,我很疼。”

陳鶴迎那麽不愛歎氣的一個人,這時候,也忍不住歎了一聲。

他抬手,壓住陳鶴征的肩膀,按了按,“先把添亂的人解決掉,再考慮情情愛愛的。”

即便被壓住肩膀,陳鶴征依舊站得筆直,似旗幟,挺拔而桀驁,他立即說:“等我把那些人解決掉,梁競、葉清時,跟東誠和唐和作對的人,都解決了,你就接受我們,好不好?”

先示弱,後談條件,這一招,把陳鶴迎殺了個措手不及。

陳鶴迎臉色不太好看,指著對方的鼻尖,“天底下那麽多人,你是不是就非她不可?哪怕她三番兩次地推開你,不要你!”

一支煙快燃到尾端,熱度炙烤皮膚,輕微刺痛。

陳鶴征垂眸看一眼,用指腹將火苗按滅,點頭說:“我陷進去了,我隻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