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讓陳鶴征臉色蒼白, 提不起力氣。臥室裏擋著窗簾,他在昏暗的光線下睜開眼睛,一雙深色的眸子, 眸底恍若沉了銀河, 萬千碎星匯聚,流光斑斕。

他掠過離他最近的護士,側頭,朝溫鯉所在的位置看過去, 目光清和而精準, 仿佛帶了某種神奇的技能,無論什麽樣的環境下,他都能一眼將她找出來。

刻在心上的人和模樣, 從來不會模糊。

溫鯉原本坐在床邊的地毯上, 低著頭,在看陳鶴征的手。埋著輸液針頭的手背,因為藥水的流入而冰冷。溫鯉心疼他,向童姨要了個熱水袋,裝了熱水,放在他手邊幫他暖著。

陳鶴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溫鯉好像有了某種感應, 視線立即抬高, 然後, 心跳倏地一顫。

他醒了, 在看她, 用一雙沉著碎星的眼睛。

溫鯉壓住那股想哭的衝動, 淡淡笑著, 問他:“很難受吧?”

陳鶴征搖頭, 說了聲還好。

他額前垂落幾縷碎發,漆黑的顏色襯得皮膚冷白,又說:“嚇到你了吧?”

溫鯉“嗯”了聲。

她慢慢呼吸著,盡量控製,讓眼圈不要紅得太厲害,接著說:“不舒服要告訴我,像今天這樣突然就倒下了,我真的很害怕。”

陳鶴征似乎想摸一下她的臉,手腕剛抬起,溫鯉連忙製止,“你別動。”

音落,溫鯉從地毯上站起來,往床頭那邊移。她離他更近一些,然後俯身,腦袋也低下去,櫻花色的唇與馨香的發尾,一並落在他呼吸之間。

溫鯉吻得很輕,也很專注,像是要通過皮膚的接觸,將愛他的那份心意,全部傳遞給他。

這一幕,在護士的注視下發生。

小護士換了藥,將吊瓶掛在輸液架上,又去調控製藥液流速的滑輪。她做著手上的動作,眼角餘光卻不受控製似的,頻頻朝那兩個人看過去。

她看到病中的男人,即便憔悴,眉眼依舊清雋,天生的矜貴感,氣質出眾。

他雙目微闔,任由女孩子低頭吻他,他縱容著,也享受著她的吻,在她結束親吻退開的那一瞬,聲音很低地對她說:“以前我不相信接吻是會要人命的,現在我信了。”

這話一落,不單是溫鯉,連小護士的臉頰都紅了。

溫鯉瞥一眼旁邊的人,伸手過去捂住陳鶴征的嘴巴,半急半羞的,“你別亂說話!”

她伸手過來的刹那,陳鶴征彎著眼睛很輕地笑,他笑得那麽溫和,好似滿載萬千愛意,銀河都不及他眼眸。

小護士臉頰紅紅的,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拿著空了的吊瓶離開臥室。門板合攏的間隙,她看到坐在床邊地毯上的女孩子,再次俯身,吻住男人的唇,旖旎的氛圍落了滿室。

原來,真心相愛是這種樣子啊。

真美好啊。

*

退燒藥裏有助眠的成分,陳鶴征醒了一會兒,又沉沉睡過去,好在溫度退了不少,燙得沒有那麽厲害。

溫鯉鬆了口氣,她掀起一角窗簾,看到窗外已經有了暮色。

如蔣瑜桉所言,reborn舞團的官微在工作時間發布了一則嚴正聲明,斥責有關本公司旗下藝人的一切不實信息,並保留依法追責的權益。

舞團的聲明發出後不久,葉清時沉寂多日的微博賬號,也更新了一條動態,中規中矩地表示,沒隱婚,沒戀愛,專注事業,無心顧家。

動態下,點讚數最高的一條評論:【眾所周知,單方麵蹭熱度叫不要臉,叫婊裏婊氣,不叫談戀愛,請某女士自重,葉老師的粉絲並不想跟一個素人對線,丟不起那個人。】

自此,涉事三方都已經表明態度,不管真相如何,起碼表麵上已經有了風波平息的趨勢。

掛著陳鶴征姓名的那則涉及兩萬餘名用戶的律師函,起到了很大的威懾作用,無論是專人運營的自媒體,還是吃瓜撿樂子的網絡用戶,都結結實實地驚了一把。

起訴黑粉不稀奇,但是,一口氣列出十幾頁侵權名單,作勢要告遍各大網站用戶,這麽大陣仗,足夠讓“起哄愛好者”們學會三思而行。

所謂的“我朋友”、“朋友的朋友”們,也不敢再亂開爆料貼,畢竟,法院傳票這種東西,能不接還是不接的好。

“唐和少爺”這個詞條一度位居熱榜第一,又光速被撤,出現與消失,都萬分迅速,快得甚至讓人來不及做出反應。

看客們逐漸遺忘了“姐夫和妻妹”之間的桃色新聞,轉而討論起與陳鶴征有關的八卦,他的身家,他的背景,他的音樂,他的感情狀況,以及,他與鍾縈……

不等緋聞冒頭,“陳鶴征音樂工作室”的官微先發製人,表示與戀情有關的一切都為不實信息,請相關網絡用戶切勿傳播,避免損害後果進一步擴大。

陳鶴征一貫清冷,不愛宣揚,金麥獎上他一人包攬三項大獎,主辦方好話說盡,都沒能把他請到頒獎現場,這一次,為了點花邊新聞,他卻擺足了高調的姿態。

起訴網友、回應戀情,跟搬弄是非的自媒體和新聞媒體對線扯皮,先前不屑去做的事,如今,他都做了。

有人說是“綠帽子”三個字戳了他的痛腳,小少爺在線破防。也有人說,是金主被豢養的“金絲雀”啄了眼,陳鶴征賠了夫人又折兵,隻能全盤否認,以保住千瘡百孔的顏麵。

溫鯉明白,陳鶴征竭力吸引公眾的視線,轉移焦點,是為了抹去她的存在感。陳鶴征想把她藏起來,保護她,讓她遠離網絡輿論,遠離攻擊和謾罵。

因為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她已經丟掉了“芳問”這個項目,他不想讓她失去更多。

溫鯉想起蔣瑜桉的那聲慨歎——

陳鶴征是真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

是啊,他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到顧不得自己。

*

輸液結束後,陳鶴征仍未醒來,他似乎很累,睡得特別沉。

小護士拔掉埋在他手背上的針頭,溫鯉用酒精棉幫他按著,防止皮膚下淤血。他的手還是那麽冷,冰冰涼,溫鯉低頭嗬了口氣,揉搓他的指尖。

小護士看到溫鯉的小動作,笑了下,說:“你們感情可真好啊。”

溫鯉握著陳鶴征的手,眼眸垂著,側臉輪廓清秀而幹淨,點頭說:“我特別喜歡他。”

音落,溫鯉忽然想起陳鶴征要她買糖給他吃的那句玩笑話,生病的人一定很喜歡被哄一哄,大人小孩都是如此。溫鯉跟童姨打了聲招呼,披上外套,出了門。

最近的便利店,距深藍國際不到五百米,步行過去,用不上五分鍾。

外麵天色略陰,大概要下雨。

便利店裏,溫鯉穿過排列整齊的櫃架,拿了包檸檬口味的水果硬糖,幾盒酸奶,還有一個鑰匙扣小公仔。

她都想好了,如果陳鶴征肯聽話,乖乖喝藥,她就請他吃糖,還把公仔送給他。他要是不聽話,她就抱著他,跟他說,阿征我好心疼。

溫鯉了解陳鶴征,他肯定舍不得讓她疼。

拎著購物袋從便利店出來,轉過街角,撞見一家風格很溫馨的花店小屋。臨街的玻璃窗雪亮透明,溫鯉在窗外站了會兒,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店主姐姐說送男朋友的話,可以考慮用白玫瑰和茉莉,配一點尤加利當點綴。

那個網紅句子是怎麽說的來著——月亮高墜不落,茉莉與君莫離。

溫鯉歪頭,想了想,“那就這個吧,含義挺好。”

店主姐姐笑眯眯的,“這麽漂亮的小姑娘,還主動買花,男生好福氣呦,一定高興壞了。”

溫鯉抿唇,笑得很甜。

包裹花束時用了深色的歐雅紙,白色絲帶繞過去,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那天,傍晚,月亮未升,似有若無的霧。

路過那條街道的許多人,都看見這樣一幅情景——

穿吊帶長裙的女孩子,披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長發未束,落滿肩膀,淡淡的香氣,耳朵上有很漂亮的小耳釘。她素顏,眉眼清秀,溫柔的氣息從骨子裏透出來,如水墨成畫。

包裝精致的花束被她抱著,晚風吹動繞成蝴蝶結的白色絲帶,在空氣中,飄揚著。

穿校服的小女孩拉一下同伴的衣袖,咬耳朵——

“你看那個姐姐,她好漂亮啊,裙子也好看!”

“抱著花哎,是去見男朋友吧?”

“應該是剛結束一場約會吧。我也想談戀愛,那個姐姐看起來好甜啊。”

……

臨近住宅區入口,溫鯉的腳步忽然停下。

四五個舉著相機或是攝影機的男人,擋住了她的路。不等她反應過來,快門聲已經接連響起,閃光燈爆出強烈的光亮,溫鯉睜不開眼睛,她狼狽側頭,手背擋在額前。

緊接著,各種問題——

正確的,錯誤的,私密的,羞辱的——

劈頭蓋臉地,朝她砸過來。

“溫鯉小姐,你是要去陳鶴征先生的住處吧?你們是在同居嗎?是潛規則,還是包養關係呢?”

……

“如果你們是男女朋友,為什麽還要對公眾說謊呢?葉清時和陳鶴征都被你用謊言欺騙過嗎?你更愛哪一個呢?”

……

“溫鯉小姐,你真的出軌了嗎?隻是精神上的,還是其他方麵也……”

……

溫鯉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形,她被嚇壞了,慌亂著,也無措著。相機鏡頭透出冰冷的反光,似蛇吻,緊跟著她,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去路被這幾個陌生人牢牢封擋,她那麽纖弱,背影單薄,幾乎無力招架。

也不知是溫鯉踩到什麽,被絆住,還是有人趁亂推了她一把,溫鯉忽然摔倒,包裝精致的花束散落滿地,陌生人的舊鞋子踩在上麵。

絲帶髒了,歐雅紙被扯破,白玫瑰花枝斷折。

溫鯉無處可躲,她閉上眼睛,也捂住耳朵,不去聽,不去看,甚至忘了哭泣和求救。她用盡全身力氣,控製自己,不要尖叫。

陰沉的天空下,無助的女孩子,試圖維係最後一點尊嚴。

時間仿佛變得很慢,一切都靜止了,世界成了黑白,一幅沒有著色的抽象畫。

所有的人、事物、風景,都開始扭曲,虯結,麵目模糊。

忽然,有什麽東西落在溫鯉的額頭上,驀地一涼,肩膀也是。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隻聽到有人怒罵——

“我曹,誰潑的水啊?”

“水裏摻了什麽啊?怎麽這麽髒,有病吧?”

“綠茶婊,活該!”

……

“這幾個人不是記者吧?哪個團隊的?搗什麽亂啊你們!”

“出血了,出人命了!攔住他!”

“我曹,陳鶴征打人,快拍下來!頭條!明天熱搜一準炸!”

“報警!有沒有人報警啊?”

……

作者有話說:

別急別急,壞人都會有懲罰,鯉鯉和阿征是HE,會幸福美滿地在一起。

故事要慢慢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