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生活氣息的陳鶴征, 尋常是很難見到的。

他把柔軟的一麵,都留給了足夠親近的人,外人能窺見的, 隻有他那身冷漠而高傲的骨。

在這之前, 如果有人對伍洇洇說,你知道麽,陳鶴征會長久地凝視一個女孩子,把她的喜怒哀樂全看在眼裏, 會因為她皺一下眉而覺得不痛快。

伍洇洇一定覺得說話的人腦子不好。

可是, 現在,由不得她不信。

因為陳鶴征就是這樣待溫鯉的,她親眼所見。

溫鯉被一顆草莓酸得臉都皺了, 陳鶴征目光之中隱隱帶笑, 又去廚房倒了杯果汁端過來。他將杯口抵在溫鯉唇邊,讓她喝一點,清清嗓子。

當著外人的麵,被人喂水,溫鯉根本扛不住,連忙從陳鶴征手裏把杯子接過來,自己端著, 慢慢下咽。陳鶴征的手指穿過她長長的發, 掌心托著她的後腦, 在那裏很輕地揉了一下。

充滿安撫意味的小動作, 讓人看著都覺得心尖兒發癢。

太寵了, 陳鶴征真的太會寵了。

“陳鶴征。”

伍洇洇很輕地歎了一聲, 同時, 叫出他的名字。

陳鶴征尋聲看向她, 方才還帶笑的眸子慢慢淡淡下去,變得微微薄涼。

翻臉翻得得可真快,伍洇洇嘲諷地想著。

她穩了穩情緒,從手包裏拿出一個波斯藍的信封,說:“我爸爸的鋼琴獨奏會順利收官,公司計劃籌備一場慈善晚宴,以回饋社會各方的幫助。我今天來,就是給你送邀請函的。時間地點都寫在上麵,靜候光臨。”

信封放在茶幾上,伍洇洇指尖一推,便朝陳鶴征滑過去。

陳鶴征伸手截停,他五指細長,仿佛帶著冰雪色,將信封拆開,快速略了一眼上麵的公司名頭。

陳鶴征頂著知名音樂製作人的名號,手裏有爆款項目,又握著內娛第一公司——唐和傳媒7.48%的持股比例。就算他過於年輕,又習慣低調,鮮少出現在有媒體和記者鏡頭的地方,在圈子裏,他依然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每天遞到他私人工作室裏的邀請函,簡直多到數不清,但是,這裏頭沒幾個人有這份麵子,能真的把他請出來。

有人曾半是泛酸半是豔羨地感慨,唐和少爺這名號,真不是白叫的,人家傲著呢,誰都不放在眼裏!

伍紹清背後的經紀公司叫興東泰,規模不算大,跟唐和相比,差得遠著。但是,它專做古典音樂,簽了代理約的大部分是鋼琴家和指揮家,其中不乏幾位泰鬥級的人物。

都是做音樂的,陳鶴征可以不摻和團隊之間的勾心鬥角,但是,該給的麵子必然要給。

心裏盤桓片刻,陳鶴征點頭,“伍紹清老師對我有恩,邀約我應下了,必定準時到場。”

聊到這,也算賓主盡歡。

陳鶴征突然語氣一轉,看著伍洇洇,說:“以後,這類瑣事,可以讓伍紹清老師的團隊直接跟我的助理對接,何必讓你出麵跑這一趟,太累,也麻煩。”

客氣是真客氣,寡情也是寡情。

連溫鯉都覺得陳鶴征有點腔調過硬,不留餘地。她伸出手,用抱枕遮擋著,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衣擺。

陳鶴征覺察到溫鯉的小動作,直接握住她的腕,將她的手拉到身前,搭在膝蓋上,然後與她十指相扣。

一係列動作既隨性又高調,寵人寵得光明正大,毫不介意外人的眼光。

溫鯉覺得心跳有點亂,同時,又有種說不清的甜。

伍洇洇的情緒已經不像剛進門時那樣尖刻,可她依然覺得不痛快,陳鶴征擺她一道,不討回來點什麽,她實在不甘心。

心裏快速轉過幾個念頭,伍洇洇點了下頭,淺笑著,說:“你說得對,這樣的事的確不適合我,以後,我不會再做。”

態度很好,從善如流,溫鯉有些驚訝,抬眼朝她看過去。

剛巧,伍洇洇也在看她,兩個人的視線直接碰上,空氣裏仿佛冒起了一簇燃燒的火星。

氣氛正變得微妙時,伍洇洇慢慢開口:“這場慈善晚宴,還邀請了幾位知名藝人做表演嘉賓,陳鶴征,你一手捧紅的那位樂隊主唱鍾縈,她也在。不愧是當□□手,檔期超難約,晚會的策劃團隊跟她的經紀人磨了很久才磨下來。”

話音在這裏短暫停頓。

“鍾縈”兩個字,讓溫鯉的指尖輕輕一抖,不受控製似的,她想從陳鶴征的掌心裏抽離出來。

陳鶴征覺察到她的意圖,五指用力,將她握得更緊,禁錮一般,緊到骨節處都泛起了淺淺的白。

伍洇洇好像並沒注意兩人間的那點小動作,她看著溫鯉的眼睛,繼續說:“實話跟你講,我一度以為陳鶴征和鍾縈才是男女朋友。畢竟,在德國的時候他們那麽親密,陳鶴征身後有一堆追求者,沒一個不心碎的,看見鍾縈都覺得眼紅。”

陳鶴征皺眉,試圖打斷她:“洇洇……”

伍洇洇瞥他一眼,之後,之後又回到溫鯉臉上,說:“沒想到,你才是他藏起來的那個寶貝。感情這東西,真是猜不得,也猜不準。”

最後那句感慨,倒是透出幾分真心實意的味道。

說完,伍洇洇站起來,她穿了條黑色的小裙子,腰線掐緊,似夜色裏的霧,立在那裏,精致而落落。

“邀請函送到,我的任務完成,就不打擾你們了。”伍洇洇說。

不等陳鶴征開口,她立起一根食指,帶著漂亮的加長款美甲,朝他壓了壓,“別送我,太累,也麻煩。”

幾分鍾前,陳鶴征對她說過的話,被伍洇洇原樣還回來,撂在他臉上。

陳鶴征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邁步走人之前,伍洇洇又看到茶幾上那個裝著麵包的小袋子。

她垂著視線,捋一下耳邊的發,細細的長耳線隨之晃了晃,微光細碎,“冷掉的可頌口感很差,不好吃,我帶走吧,拿出去扔掉。”

小公主終於緩過那股勁兒,要開始清算了。

陳鶴征也不攔,他目光一貫涼薄,鮮有情緒,點頭說:“好。”

伍洇洇抿著唇,與陳鶴征對視一眼,目光中似乎埋著些情緒,很快又移開。

不管怎麽說,伍洇洇都是客人,理應送一送的。

溫鯉收了腿,低頭去找踢開的鞋子,也要站起來。陳鶴征一手搭在她的膝蓋上,拇指摩挲著她裙擺下的皮膚,將她按住,低聲說:“我先送洇洇出去,你等我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溫鯉點了下頭,視線觸碰到他黑色的眼睛,心底隱隱有情緒在翻湧。

*

出了家門,陳鶴征將伍洇洇送到電梯口。一梯一戶的設計,四周隻有燈光,靜悄悄的。

伍洇洇看了眼上方的小屏幕,電梯這會兒還在地下車庫,大概要等個兩三分鍾才會上來。

陳鶴征與她並肩站著,他穿著襯衫,料子挺闊,襯得他身形板正,立在那裏,好似峭壁之巔的鬆柏。

透過牆壁上的鏡麵,伍洇洇看著陳鶴征的影子,漸漸的,那種發酸的感覺又湧上來。

她清咳一聲,說:“是不是覺得我挺惡毒的?當著溫鯉的麵說起鍾縈,還說得那麽曖昧,她一定要氣死了,沒準兒還會跟你吵一架。我就是故意的。”

陳鶴身形修長,無論什麽時候看,都耀眼得不行,他說:“這點兒事,上升不到惡毒的程度,別給自己扣帽子。”

伍洇洇抿了抿唇:“我就是有點不甘心,想給你們添點麻煩。”

說穿了,就是鑽牛角尖,小公主的脾氣。

電梯即將運行到指定的樓層,伍洇洇仰著頭,也不知道是怕自己哭,還是執著於盯著小屏幕上的數字。

她說:“我拿走溫鯉的照片,你上門來要的時候,我問過你一個問題——陳鶴征,你是不是愛慘了她?當時你沒回答我,現在你能回答了嗎?”

今時不同往日,陳鶴征沒遲疑,點頭說:“我這輩子隻愛她一個,換了誰都不行。”

頭頂的照明燈有點閃,伍洇洇覺得眼睛好像被晃了一下,有點難受,她快速眨了眨,說:“今天算我自討沒趣。出了這棟大樓的門,你的聯係方式我都會拖黑,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電梯在這時抵達,伍洇洇邁步走進去,陳鶴征則留在了原地。

隔著逐漸合攏的門板,伍洇洇的視線一直凝在陳鶴征身上。她悄悄用手指壓了一下開門鍵,等陳鶴征對她說些什麽,可陳鶴征隻是沉默,眼神淡淡的,連句再見都沒有。

數秒之後,伍洇洇周身的力氣終於鬆懈,她鬆了手指,也鬆了緊繃的那口氣,賭氣似的對陳鶴征說:“我祝你們兩個天天吵架!秀恩愛秀得越厲害,吵得也就越厲害……”

後麵,她又說了些什麽,陳鶴征沒聽清,電梯門徹底關閉,已經開始向下運行。

*

送走伍洇洇,天色已經黑下來,陳鶴征回去的時候,看見溫鯉站在客廳的玻璃窗前,仰頭看著窗外一輪半圓的月。

她身形纖瘦而柔軟,背影尤為單薄,一眼看過去,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惜。

陳鶴征放輕腳步,走過去,自身後將溫鯉攬在懷中。他克製不住似的,一下又一下,親吻她耳後那一小塊柔軟的皮膚。

客廳的主燈沒有開,昏沉而靜謐,淡淡的旖旎感。

溫鯉讓他親得發癢,笑著說:“你好像小狗。”

陳鶴征手臂收緊,攬在她腰腹的位置,掌心緊貼著她的裙子,低聲說:“鍾縈的事,你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吧?早就有人到你麵前來說過,是不是?”

不然,她不會一聽這個名字就緊張,連指尖都發抖,神色惶惶。

溫鯉咬了咬唇。

她整個人都被陳鶴征抱著,呼吸之中,盡是他身上的味道,薄荷葉一般的清與冽,讓她腦袋發暈,注意力都集中不起來。

“心裏有疑惑,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陳鶴征再次貼到她耳邊,懲罰似的咬一下她的耳垂,“信不過我,還是覺得我不會跟你說實話?”

溫鯉連忙轉身,麵對著他,手臂摟著陳鶴征的脖子,與他貼得更緊,有些急切地說:“我沒有……”

陳鶴征今晚耐心極佳,他決定跟她一筆一筆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