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鯉被陳鶴征累壞了, 腰腹酸得不像話,她以為自己會睡得很沉,沒想到渾渾噩噩間反而做起了夢。

夢裏是許久未見的江應霖。

溫鯉的姐姐溫祁, 在去世前是結過一次婚的, 丈夫叫江瑞天,是個做地產生意的商人,家境也算豐實。江瑞天比溫祁大許多歲,江應霖是他與前妻的生下的兒子。

輩分上看, 江應霖是該叫溫鯉一聲小姨的, 盡管他們同一年出生,年紀一樣大。

溫鯉第一次見到江應霖,是在一間中式會所的包廂, 外頭下著雪, 又起了風,天色如墨,實在算不得一個好日子。

這樣冷的天氣,溫祁照舊穿旗袍,外罩一條質地細膩的羊絨披肩,長發鬆鬆挽了個髻,點綴幾顆珍珠裝飾, 整個人像是從工筆畫上走出來, 漂亮得韻味天成。

溫祁握著江瑞天的手, 柔聲向溫鯉介紹, 說:“鯉鯉, 以後, 這位江先生就是你的姐夫, 要和他好好相處。”

不等溫鯉點頭, 突然嘭的一聲,包廂的實木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踢開

大雪紛飛的時節,少年居然隻穿了套單衣,黑T恤、運動褲,一件拉鏈鬆散的棒球服。

他站在暗影之中,身形瘦高,皮膚是病態的白,毫無血色。唯獨一雙眼睛,形狀上挑,淺棕色的瞳仁,看著像混血,漂亮得不像話。

左耳垂上一顆晶瑩剔透的藍寶石耳釘,黑發白膚,耳釘璀璨,仔細看過去,有種雌雄難辨的妖孽感。

清秀、陰鬱,氣質詭譎。

這就是溫鯉對江應霖的第一印象。

她有點怕他,卻不敢明說,怕影響姐姐的婚事。

少年單薄的肩膀上落著雪,被房間內的熱氣一蒸,融化成薄薄的水珠。他唇色蒼白,也不知是病了,還是凍的。

餐桌上擺了不少菜品,葷素搭配,各個精致。江應霖抬起眼皮,掃一眼,忽然笑起來,一雙漂亮的眸子,暗光沉沉,“家宴嗎?怎麽沒人通知我?難道我不姓江?”

聞言,溫祁立即站起來,端著張笑臉,正要說話,江應霖突然拿起高幾上的美人瓶,揚手就砸。

瓷器落地的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江應霖的聲音,他說:“命裏缺操的東西,江家的事,輪不到你多嘴,滾開!”

這話說得實在太難聽,溫祁臉色驟變。

溫鯉那時年紀還小,隻知道一味地硬碰,江應霖拿花瓶砸她姐姐,她就拿起手邊的杯子,朝江應霖砸回去。

小小一個杯子,在江應霖腳邊摔得粉碎,小姑娘鼓起勇氣,瞪著對麵的少年:“不會說人話就閉嘴!我姐姐不是你能欺負的!”

溫鯉一出聲,江應霖才注意到還有個小姑娘,穿著有些土氣的麗嘉連帽大衣,梳馬尾,一張臉又白又幹淨,看上去很乖,眼睛裏卻透著股倔勁兒,像個不自量力的小動物。

“呦,這裏還藏著個小的,”江應霖先眯了下眼睛,接著,又挑眉,寶石耳釘冷光詭異,“怕姐姐伺候不好,拿妹妹當填房嗎?老頭子年紀大了,同時搞兩個,他恐怕搞不動。不如把小的送我吧,我先幫老頭兒驗驗貨。”

說著,江應霖直接伸出手,要來捏溫鯉的臉。

他手指細長,瘦得近乎伶仃,關節處帶了幾個枚純銀質地的指環,光芒冰冷似幽靈。

溫鯉嚇壞了,幾乎尖叫出聲。

她惶恐地向後退,被陰鷙的少年逼到角落裏,周遭天光全失,隻剩重重暗影。

窗外,大雪依舊,燈火的光芒照不亮眼前層疊的黑暗。溫鯉眼睜睜地看著江應霖向她靠近,一步一步。

他笑著,一雙漂亮的眼,因為過瘦,鼻梁的線條尤為淩厲,眼底的光芒詭譎,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她聽見江應霖的聲音,一字一句,聲息低沉。

“有我在,你們姐妹兩個休想過上好日子,一天都別想。”

“再怎麽鬧,我永遠都是江瑞天的兒子,唯一的兒子。血脈相連,相較於你們兩姐妹,他一定更在乎我。所以,溫鯉,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不要讓我不痛快,不然,我要你姐姐在江家生不如死。”

……

*

溫鯉在江應霖即將碰到她的那一刻醒來,一度以為自己仍在冬夜。她覺得身上很冷,手心裏和額頭上都有冰涼的汗水。

臥室裏,空調無聲運作著,構成一個幹淨清涼的小世界。所有燈光關閉著,滿室靜寂,窗簾也合攏得嚴嚴實實,天光透不進來,辨不清時間。

夢裏亂七八糟的景象,讓溫鯉覺得頭疼,她擁著杯子靠坐在床頭,等狀態稍微好一些,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陳鶴征,她環視一圈,沒看到人影,頓時,有種說不清的慌。

臥室床邊鋪著地毯,溫鯉赤腳踩上去,地毯上的長絨幾乎要淹沒她細白的一雙腳踝。

她打開臥室的門,穿過走廊,腳步又輕又快。沿著旋梯往下走時,膝蓋明顯發酸,大腿也軟得厲害,還差兩級台階就要進入客廳,溫鯉撐著樓梯扶手,探身看過去,終於找到她想見的人。

陳鶴征立在窗邊,背對著溫鯉,拿著手機,像是正在和什麽人通話。

天氣好,陽光盛大,陳鶴征站立的地方尤為溫暖。閑居在家,他穿的相對隨意,襯衫長褲,每一顆扣子都扣得規整,周身凜然不可犯的涼薄氣息。

陳鶴征皮膚白,冷調的質感,黑漆漆的短發,側麵看過去,麵部骨相精致鋒銳,像極了一件藝術品。

這樣看著他,溫鯉感覺到強烈的心安,好似倦鳥回歸密林,那個與江應霖有關的噩夢所帶來的的陰影,頃刻之間,雲散煙消。

溫鯉隱約想起,她在某本書上看到過這樣的話——

戰勝傷痛的最好途徑,就是愛,被愛的那個人,一定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因為陳鶴征,她現在一定是戰無不勝的,所以,不必恐懼。

溫鯉放輕了腳步,慢慢朝陳鶴征靠近,走到他背後時,不可避免地聽到一些他和別人的對話。

“梁昭輝身上擔的事,肯定不止那一樁。往前翻,能找出來多少找多少,數罪並罰,我要用最嚴重的那個罪名把他送進去,懂嗎?”

電話那端的人不曉得說了些什麽,陳鶴征有些少見的煩躁,語氣不耐:“放他一馬?想都不要想!我不愛發脾氣,不代表我改了脾氣,小姑娘好欺負,你當我也是好欺負的?”

……

“賠?他拿什麽賠我?我隻接受他拿命來賠!”

……

“昨天的事,要處理幹淨,一張照片都不要流出去,無論是路人拍到的,還是狗仔拍到的。硬狗的人最近一直盯我,他們手裏可能有東西,讓他們開個價,我絕不壓價,就當是我先低頭,向他們讓步。”

……

“不要管我大哥什麽態度,照我的話去做!”

陳鶴征話音裏的火氣愈發明顯,幾近燃燒。溫鯉不願看見他陷?婲入憤怒的樣子,於是自身後靠過去,她站立的位置,剛好可以抱緊陳鶴征的腰。

溫鯉的臉頰貼在他背上,手臂則繞到前麵,掌心挨著他的腰腹,觸碰到明顯的腹肌線條。

質感緊繃,強勁而有力,一如他的為人,在保護她這件事上,竭力做到最好。

想到這些,溫鯉心底暖意融融,無論是江應霖還是梁昭輝,她都決定不再去恨。

因為,她已經得到了最好的救贖。

“阿征,”她叫他的名字,聲音又軟又輕,“別生氣,不值得。”

陳鶴征不想讓溫鯉再接觸那些糟糕的事,連對麵的人又說了什麽都沒聽,直接斷了通話。他隨意將手機放到一邊,視線移動時,看到她踩在地板上的一雙腳。

她連腳趾都好看,白而潤,腳踝處一抹水墨淡掃的紅,是對應了她名字的那抹紅鯉刺青。

陳鶴征似乎很喜歡這刺青的顏色,昨天在浴室,他一直握著它,將它與另一隻腳踝分開,留下一個容許腰身嵌入的寬度。

那時候,他掌心裏的溫度格外燙,握上去時,讓紅鯉的顏色愈發潤澤,注入了靈氣似的。

於是,紅鯉舒展尾鰭,在他腰間,不住地遊。

……

“不穿鞋就跑出來,”陳鶴征皺了下眉,輕微斥責的語氣,“哪學來的壞習慣?”

溫鯉彎著眼睛,笑眯眯的,才怕他!

她身上隻有一件襯衫,再無其他,雖然料子並不透光,長度足夠,她也將扣子扣得工整,但畢竟捉襟見肘,既遮得住,又不太能遮住,看起來特別欲。

陳鶴征自上而下,掃過她的樣子,不由歎氣:“不該讓你穿成這個樣子。”

這樣子在他麵前,誰能舍得挑她的毛病,對她發脾氣。

“你睡覺的時候,我讓助理把衣服送來了,”陳鶴征又說,“放在衣帽間裏,去換上吧,都是新的。”

說話時,陳鶴征原是想將溫鯉放在沙發上的,可她勾著他的脖子不放開,陳鶴征隻得自己坐下,再將她放到腿上。

等兩人在沙發上坐穩,溫鯉才搖頭:“不急,這樣挺舒服。”

陳鶴征眯了下眼睛,神色有點傲,又危險,兩指掐著溫鯉的下巴,左右晃了晃,說:“招我呢?不難受了?”

昨天,她哭著說難受,說漲,他才停的,不然,以他的力道,回到臥室後,該有另外一場吞沒骨肉的熱。

溫鯉叫他調侃得臉頰紅透,卻還是忍不住朝他貼過去,靠近他,感受他的體溫和心跳。

陳鶴征對溫鯉一向沒什麽脾氣,所有縱容,都心甘情願地給她。

他的手指穿過溫鯉披在身後的發絲,一麵撫著她的頭發,一麵問她:“餓不餓?我不太會弄吃的,就叫了些外賣,你去看看喜不喜歡。”

溫鯉記得他是請了保姆的,就是上次見過的那位姓童的阿姨,她隨口一問:“童姨呢?不來了嗎?”

“今天不讓她來,”陳鶴征低頭,咬一下她的唇,“我照顧你。”

語氣很輕,卻鄭重,像是在做什麽了不得的承諾。

溫鯉在他懷中,從身到心,隻覺整個人都是暖的,這樣的感覺,飽滿的踏實感,除了陳鶴征,再無人能給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