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捂住溫鯉口鼻的毛巾, 預先塗了有麻醉效果的藥,劑量不小,速度也快, 不到一分鍾, 溫鯉就失去知覺,根本來不及反抗。

小姑娘虛軟地倒在椅子上,眼角微紅有淚,看上去可憐極了。手機從她的口袋裏滑出來, 落在椅子下的地毯上。

手機屏幕亮著, 停在最近通話的頁麵,最頂端的那個名字自然是陳鶴征。

差一點點,就一點, 這通電話就要撥出去了。但她不知道, 這棟房子裏,早就安裝了能屏蔽信號的一些設備。

江應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腳跺過去,手機應聲碎裂。他麵無表情,不過癮似的,又跺了幾下,機器終於徹底死掉, 再無光亮。

那一瞬間, 好像有什麽東西, 從江應霖的身體裏連根拔起, 也一並死了。

江瑞天瞥他一眼, 沒說話, 起身打開保險櫃, 拿出一部相機。內存卡和電池逐一裝好, 江瑞天將機身放在藏在窗簾後的三腳架上,鏡頭冷冰冰地探出來,對準溫鯉。

“你一直挺喜歡這姑娘的吧,”江瑞天笑得斯斯文文,“現在,你可以嚐嚐她的味道。能讓陳鶴征動心的人,一定不一般。”

江應霖的指腹貼著溫鯉的臉頰,緩慢摩挲——這是讓他心動過的女孩子,跳舞的時候那麽漂亮,現在,他可能要對她做一些事,在她身上留下一輩子都洗不清的汙點。

江應霖眼睛裏沒有任何禽獸般的凶光,隻是暗,無邊無際的暗。

片刻後,他嗓音沙啞地開口,“溫祁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江瑞天鏡片後的一雙眼睛,緩慢眯起,他不太耐煩地說:“你不是要報複陳鶴征嗎?現在,他女人在你手上,隨你怎麽報複。這兩個姓溫的小女孩,各個漂亮,把她們攥在手裏,好好利用,能衍生出無限的價值。”

江應霖想報複陳鶴征嗎?當然想。

茉莉坊的那間包廂,落進眼底的灰,是陳鶴征給他的恥辱,他一輩子都不會忘!江應霖恨透了陳鶴征,恨他傲慢,恨他狷介,也恨他擁有了溫鯉全部的愛慕。

跨年夜,江邊的煙火秀,江應霖看到他們了。說來也奇怪,那麽嘈雜的環境,人山人海,他卻一眼就看到他們。

陳鶴征修長的身形,儀態絕佳,混在人堆裏,也依舊耀眼。他低頭,跟藏在他大衣裏的女孩子說話,側臉有一種近乎透明的溫和感。

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很相愛——

意識到這一點,江應霖忽然出奇得憤怒,他想毀掉陳鶴征身上那種幸福感。

江應霖原本計劃讓幾個混街頭的地痞去堵陳鶴征,撞他的車,或者,潑他一身屎尿,嚇不死他,也惡心他一把。

江瑞天聽到江應霖與人講電話,商討這些事,走進來給了他一記耳光,罵他沒出息。報複一個人,應該用更狠毒的方式,而不是這樣不痛不癢。

這時候江應霖才知道,興南的生意已經進了絕路,開發的樓盤鬧出安全事故,死了幾個工人。目前,事情被壓了下去,一旦曝光,鬧大,興南再無翻身的可能。所以,江瑞天急於給自己找一個靠山,他需要陳家的蔭蔽,讓陳家給他錢,借他勢。

於是,有了今天這番操作。

江應霖可以得到溫鯉,算是報複了陳鶴征,而江瑞天會得到控製溫鯉的方法,把溫鯉變成工具,變成埋入陳家的一雙眼睛。美人**,既能用來攀附,必要的時候,也能反水,剜掉陳家的肉。

無毒不丈夫,劍走偏鋒,也許,會讓興南重獲生機。

至於,溫鯉醒來會不會鬧?

鬧又怎麽樣呢?一個女孩子,孤苦無依,被人脫掉衣服,睡了,拍了照和視頻,鬧得越大,她的人生越無希望。

江瑞天篤定,她和溫祁一樣,隻能忍,不敢鬧。

先前,江應霖是同意與江瑞天合作的,但此刻,他忽然發現,他對江瑞天並不了解,比如,那些關於溫祁的事。

江應霖脫下外套,蓋在溫鯉身上,捋一下她耳邊的碎發。

然後,他轉頭去看江瑞天,眸光沉甸甸的,又問一遍:“溫祁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江瑞天固然惱怒,但是,這種時候,他不願與自己人鬧掰,耐著性子解釋:“興南出了事故,需要足夠厲害的人施力壓下去,堵媒體的嘴,以防鬧大。那位不缺錢,就愛漂亮女人,會所裏的庸脂俗粉,他又看不上,為大局,為江家,我隻能犧牲溫祁。”

書房裏,光線微弱,江應霖的眼睛卻漸漸變紅。

他站不穩似的,一手撐在桌麵上,又問:“孩子是那一位的?為什麽要留下來?”

江瑞天漫不經心的,“那位想要。也許,會是個男孩。”

淋人一身屎尿,算什麽惡心,江瑞天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惡心。

江應霖忽然很想笑,也真的笑起來,邊笑邊說:“你之所以娶溫祁,就因為她漂亮又懦弱,無親無故,好控製,對吧?你把她當做禮物,送給不同的人,換取利益。她怕你,也怕連累溫鯉,所以,不敢反抗,也沒有力量反抗。”

江瑞天也笑,淡淡的,鏡片後的眼睛精明而深邃,說:“應霖,你要明白——成大事者,無須計較那些小節,要善於‘利用’,利用即‘利器’。”

“真厲害,”江應霖點頭,“利用完我媽媽,又利用溫祁。江瑞天,你是真厲害!”

話音的尾調驟然拔高,猶如嘶吼,江應霖忽然翻臉,抓起椅子去砸三腳架上相機。

“嘭”的一聲,機器碎裂,滿目狼藉。

江瑞天狼狽躲閃,也在吼:“江應霖,你發什麽瘋!”

瘋了嗎?可能,早就瘋了吧。

江應霖眼睛裏浮起一點淚光,很淡,很冷。他想起他媽媽,病得快死了,瘦成一把枯骨,躺在病**,熬盡最後一點時間。

她說,應霖,我好後悔啊,後悔不聽你外公的話,不肯出國留學。她說,應霖,你要做好人,做好事,別像你爸爸那樣。

江應霖忽然想到,當初,他也是恨過江瑞天的,在媽媽的墓碑前,他聲嘶力竭地咒罵江瑞天,罵他不得好死。可是,從什麽時候起,他變成了和江瑞天一樣的人。

古語說得真好,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

他沒有聽媽媽的話,也成了一個爛人,可他不想爛得那麽徹底,那麽惡心。

總要保留一點人性吧,哪怕隻有一點。

書房的門,在這時被人大力拍響。

江瑞天神色一僵,和江應霖同時轉頭去看,他們聽見,門板後傳來另外一個女人的哭聲,很弱,卻淒慘——

“江瑞天,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我妹妹的!你不能食言!”

……

江瑞天咬牙,“賤人,地下室都關不住她!”

江應霖的眸光閃爍了一下,他邁步繞過摔碎的相機,走到書房門前。不等江瑞天阻攔,他伸手,解開了門上的鎖。

門板洞開,溫祁的發絲和衣服都很亂,裙擺下的□□,一灣血跡。她麵色蒼白,雙目卻紅,徑自朝江瑞天撲過去。

江應霖靜靜地站著,他背對著那些,聽見身後傳來諸多聲音——重物倒地、悶響、嘶吼,以及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內重歸安靜,江應霖沒回頭。

他用衣袖抹掉門把手上的指紋,拿起塗了麻醉藥物的毛巾,然後離開書房,離開了那套陰沉如牢籠的房子。

外麵,風乍起,紅日西沉,秋末黃昏。

江應霖有些恍惚地想,若在天有靈,媽媽,你看到了嗎?

到今日,辜負你的人永墜地獄,你的仇恨、不甘,解脫了嗎?

*

溫鯉覺得她做了一場夢,夢見北城那個能滑雪的度假山莊。

酒店的落地窗外,雪花安靜墜落,很美的景色。她隨意圍了條披肩,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房間裏有很香的味道,是陳鶴征在煮熱紅酒。

落雪、紅酒、詩集,以及她最愛的人——美好得不像話。

在畫麵被打碎的那一刻,溫鯉醒過來,她心口悸得厲害,像患了什麽重病。不等她看眼前的情形,就感覺到有人在很溫柔地撫摸她的額頭和臉頰。

溫鯉的睫毛顫了顫,她有些不敢看,怕一切都是假的,直到她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

“醒了嗎?有沒有哪裏難受?”

因為這聲音,巨大的心安的感覺,驟然將溫鯉籠罩。

她試探著叫了聲,語氣軟綿綿的,“陳鶴征?”

他低聲應她,“是我。”

溫鯉聞到消毒水的味道,看見掛吊瓶用的支架,她知道這是在醫院。至於進醫院的原因,她一時想不起來,本能地朝陳鶴征伸手,“阿征,你抱抱我。”

話音剛落,她就被抱起來,整個人都在他懷裏,強烈的被保護的感覺。

位置改變,溫鯉看到窗外的陽光,大致判斷,現在應該是早上。她慢慢回想起什麽,眼眶瞬間紅透,手指抓著陳鶴征臂彎處的衣服,哽咽:“阿征,是不是……”

她想說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不等她說完,陳鶴征立即開口,“你隻是被迫吸入了一點麻醉劑,隻有這樣。江瑞天什麽都沒做,或者說,沒來得及。”

溫鯉鮮少哭得這樣狼狽,眼淚大顆大顆地落著,她靠在陳鶴征懷中,仰頭看他,看見他緊蹙的眉峰,也看見他神色裏濃重的疲憊和心痛。

陳鶴征見不得她哭,心都碎了,低頭反複吻她的眼角和臉頰,啞聲說:“別怕。”

這會兒,溫鯉遲鈍得厲害,腦袋裏好像有很多東西,偏偏連不成線,她噙著眼淚,“我姐姐呢?她好不好?”

姐姐還懷著寶寶,一個會叫她阿姨的小寶寶,寶寶平不平安呢?

陳鶴征語塞,喉結滑動得有些艱難。

*

那天,快黃昏時,溫鯉做過檢查,吃了些東西,找回了一些體力,麵色不再蒼白。

陳鶴征抱著她,語速很慢地給她講了些事——

報警的人是江家的保姆。

溫祁懷孕後,江瑞天囚禁了她,同時,也辭退了所有家政。保姆沒收到拖欠的薪水,剛好在那天登門要錢,卻發現別墅的大門開著。她進去,進了書房,看到已經咽氣的溫祁和江瑞天。

保姆報警的同時,遲遲聯係不上溫鯉的陳鶴征,也驅車趕到了景園。

陳鶴征沒告訴溫鯉,溫祁死於流產,大出血。她耗盡僅存的體力,用一支鋼筆,生生劃斷了江瑞天的頸動脈。

血液從傷口中激射,幾乎濺到天花板上,充滿了決絕、仇恨,以及一個女人最後的勇氣。

溫鯉的眼神漸漸空茫,她感受不到太多的痛,隻是空,仿佛有刀鋒貼著她的骨骼刮過去,寸寸噬心。

江瑞天背後的案子不止一件,牽涉頗廣,逐一調查,需要很長的時間。當初,他選擇資助溫鯉,究竟是善舉,還是別有居心,看中了小姑娘的美貌與可欺,目前,還不能給出定論。

溫祁已死,無法講述江瑞天曾對她做過什麽,隻能通過一些物證去拚湊。

江應霖不知所蹤,興南查封,安全事故的問題,經媒體曝光,世人震驚。江家為數不多的幾位遠親,也樹倒人散。

高樓起,宴賓客;樓塌了,碧瓦堆,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溫鯉隻是吸入了麻醉劑,沒受傷,也沒受任何侵害。警察趕到時,她身上蓋著一件保暖的外套。

溫祁咽氣之前,手指朝著溫鯉的方向,大概,是想再握一握小妹妹的手,跟她說一句,對不起,連累你了。

陳鶴征動用唐和的公關,把溫鯉的姓名從江家的案子裏抹掉,媒體隻知道興南地產的董事長及其夫人雙雙亡故,疑似情殺,更多內幕,就無可奉告了。

警察來醫院做了筆錄,對江家,溫鯉了解得不多,她說得很慢,偶爾眨一下眼睛,眼底有薄薄的淚。

陳鶴征心疼得透不過氣,當著眾人的麵,他過去抱她,將她整個人都藏進懷裏。

“阿征,”溫鯉聲音很低,輕輕地說,“我沒有親人了,一個都沒有了。”

陳鶴征不顧一切,低頭吻她的唇,療愈她全部的無助和絕望。

“寶貝,不要怕。”他說,“再過些時間,到了法定年紀,我們就結婚。”

溫鯉招架不住地靠在他懷裏,眼淚慢慢浸濕睫毛。

她哭起來,說不出話,掉了很多眼淚,在陳鶴征的衣服上。

“我是你的親人,”陳鶴征抱她抱得很緊,“也是你的退路和依靠。”

“你有我,永遠有我。”

作者有話說:

高樓起,宴賓客;樓塌了,碧瓦堆——出自《桃花扇》

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出自《孔叢子》

利用即利器——梁啟雄說的,出自哪裏,我忘了

案件是為了狗血氛圍瞎寫的,純純瞎編,反派三觀不代表作者三觀。

作者的三觀是,惡有惡報,壞人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