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葉清時的住處回到家,已經是午夜,窗外霓虹未滅,整座城市依舊熱鬧。

溫鯉隻覺得累,由內而外的疲憊感,她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連給自己倒杯水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茶幾的角落裏放著一個金屬質地的餅幹盒,溫鯉不小心碰到,盒蓋敞開,有東西從裏麵掉出來。

一顆貝殼質地的紐扣,被紅絲線串起來,吊墜似的,還有一支編號尾數是15的打火機。

扣子是溫鯉撿到的,那時她才十幾歲,讀高中,這麽多年,她一直小心翼翼收藏著,像小鬆鼠守著洞穴裏過冬的糧食。

這枚扣子對她來說,不單是年少時期的少女心事,還是一腔飽滿而熱烈的感情。

她不會再像喜歡他那樣去喜歡第二個人了,這樣的感情再也不會有。

腦袋裏亂七八糟的,閃過很多東西,溫鯉不想繼續沉浸在這種無力感中,拿著要換的衣服進了浴室。

水流溫熱,浴室裏一片濛濛的白,玻璃門上凝著潮濕的霧。

溫鯉站在蓮蓬頭下,耳邊是水流衝刷的聲音,如同一場傾盆的雨。

她抬手,用食指指腹去抹玻璃門上的霧,一筆一劃地寫——

陳鶴征。

他的名字。

好看又好聽,見過一次便再也忘不掉。

鶴是十五畫,鯉也是十五畫。

他們原本有很好的緣分,可惜,都過去了。

她親手了結的。

緣分雖然斷了,但是每次看到水汽濕潤的玻璃窗或門板,她都忍不住想寫一寫他的名字。

*

夜裏頻頻做夢,第二天,溫鯉醒得很遲。

窗外下著小雨,入目一片暗沉,這樣的天氣很容易讓人覺得沒精神。

溫鯉揉了揉脹痛的額頭,睡眼朦朧地去廚房找水喝,一杯冰牛奶喝下去,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這時,她才發現手機上有一堆未讀消息。

睡前溫鯉習慣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她社交並不廣泛,列表上也沒有太多好友,一時間跳出這麽多未讀消息,讓她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不等溫鯉細看,傅染寧打來了電話。

溫鯉又往杯子裏到了些牛奶,同時,拿著手機喂了一聲。

“鯉鯉,”傅染寧大概在泡圖書館,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激動,“你是不是剛起床,還沒有看今天的娛樂新聞?”

這一句問得沒頭沒腦,溫鯉咽下口中的牛奶,嗯了一聲,說:“怎麽了?有八卦?”

傅染寧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隻能提醒她,“快看微博熱搜榜!快去!”

兩居室的廚房是開放式,iPad就放在身後的島台上,溫鯉將手機夾在肩膀和臉頰之間,探手將iPad拿過來。

窗外,雨聲越來越大,雨點砸在玻璃上,劈啪作響。

含混不清地光線下,溫鯉點開APP,去看文娛熱搜——

熱搜第一。

#葉清時夜會神秘女子#

熱搜第二。

#音樂人陳鶴征暈倒#

溫鯉心尖一抽,像是被指甲掐了一下,痛感清晰而鮮明,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那些字,每一個她都認識,平平無奇,連在一起卻讓覺得恐怖,好似噩夢。

怎麽會暈倒呢?

他病了嗎?

在四時同春遇見時,他還是好好的呀!

發生了什麽……

眼前忽然閃過幾幀淩亂的畫麵,那是五年前發生的事——

救護車、警燈閃爍、急救室的燈亮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她以為他再也不能從那裏走出來。

她那麽喜歡的人啊。

恨不得藏在口袋裏永遠帶在身邊的人。

……

噩夢重現似的感覺讓人心跳發慌,手機滑落下去,掉在島台上,屏幕碰到大理石質地的台麵,出現細微的裂痕,溫鯉卻無暇顧及。

她點開熱搜榜上的第二條話題,仔細閱讀裏麵的每一個字——

話題日閱讀數均超過千萬,談論度很高,頁麵之中魚龍混,好多營銷號為了搶占關注,發布著不知來源不辨真偽的消息。

平台的官方娛樂號【群星娛樂】發文稱,網傳音樂人陳鶴征於昨日突然暈倒,隨後被緊急送往醫院。群星娛樂就此事致電陳鶴征的工作人員,對方未接聽。希望沒有大礙。

陳鶴征沒有個人社交賬號,也沒有公開的官方工作室,關心他的粉絲無處問詢,隻能在話題下發送“鶴神早日康複”的文字動態,祈求他平安健康。

和粉絲一樣,隻能隔著屏幕幹著急的,還有溫鯉。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暈倒,究竟生了什麽病,不知道他住進哪家醫院,也不知道他近況如何,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想找人問問,都無從問起,因為他們的社交圈已經不再重合。

她明明有眼睛,卻像個瞎子。

明明有耳朵,卻聽不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這就是代價麽,她選擇離開他,放棄他,從此,陳鶴征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都與她無關。

她無權去關心,更別奢望參與。

溫鯉,你後悔嗎?

溫鯉,你不可以後悔。

已經走到這般地步,你千萬千萬不要後悔。

不然,你拿什麽賠償這音訊皆無的五年。

手機仍處於通話狀態,滑落時觸碰到免提,傅染寧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鯉鯉,昨天跟葉清時在一起的人,真的是你啊?”

溫鯉的心思還在陳鶴征的事情上,一時有些對不上頻道:“什麽?”

“就是熱搜啊,”傅染寧簡直要急死了,“狗仔拍到昨晚葉清時和一個女孩子在夜店門口,女生拉著他的手跟他說話,還搭他的肩膀,看上去很親密……”

“不是我,”溫鯉立即否認,“我沒有跟葉清時去泡夜店,你怎麽會……”

話沒說完,溫鯉已經點開位列第一的熱搜話題,頁麵中的照片加載出來,她逐張看過去,險些罵出一聲髒話。

桂坊西路,夜店成群的地方,周遭豪車泛濫,號稱“桐桉不夜天”。

常有狗仔整宿蹲在這裏,也常有明星在這裏被拍到爛醉如泥的德行。

葉清時出現在桂坊西路時,沒戴帽子也沒帶口罩,颶風衛視的當家台柱子,頂好的儀態和氣質,狗仔怎麽可能認不出,自然也不會放過他。

被拍時,葉清時站在最有名的那家夜店門前,一身黑衣,手上有煙,不羈的模樣像個浪子,與節目上沉穩幹練的形象相去甚遠。女孩子比他矮,站在他身側,寬鬆款的長袖襯衫掩不住婀娜身段,有種又甜又欲的氛圍感。

女孩子一隻手握著葉清時的腕,另一隻搭在他肩上,微微仰頭,下頜弧線清瘦而姣好。這個動作,自帶一種曖昧氣場,遠遠看去,既像是在同葉清時說話,又像是在衝他討要一個輕淺的吻。

較為親密的鏡頭,狗仔隻拍到這些,隨後兩人各自上車,沿不同的方向離開。

偷拍的片子,畫質不高,鋪了不少防盜水印。狗仔還算厚道,在素人女生的臉上打了層馬賽克,看不清臉,一些細節便更加惹人注意——這個女孩子,從衣著身高到發型氣質,與溫鯉有八分相似。

溫鯉的朋友中不少人都知道她認識葉清時,而且私交不錯,看到話題頁麵的照片,朋友們都覺得像她。更何況,昨天她還發了條定位地點在四時同春的朋友圈,而四時同春剛好在桂坊西路附近。

巧,撞了邪的巧。

一個素人能上熱搜,還是榜單第一位,不是件小事。朋友或是好奇或是關切,紛紛發來消息詢問,所以,一夜間溫鯉的手機上才會出現那麽多未讀消息。

溫鯉想到那輛呼嘯而去的恩佐,以及落在她腳邊的三張紙幣,很陰暗地懷疑葉清時是故意的,故意給她找麻煩,將她牽扯進去。

溫鯉壓了滿肚子火氣,她不喜歡和人多聊自己的生活或者感情,可這樣的事,若不解釋清楚,隻會更糟。

她不得不耐著性子回複朋友們的私聊,同時發了條所有人可見的朋友圈;

【鯉鯉:近期沒去過桂坊西路的夜店,八卦與我無關。】

葉清時知名度雖高,卻不是流量,在業內口碑紮實,看客也相對寬容。更何況,他目前單身,即便與人親密,也不存在用情不專之類的道德問題。

偶爾有人跳出來嘲諷葉清時人設崩塌,行為不檢,都被粉絲用“葉清時隻是認真工作,從未經營過人設”和“給成年人一點社交空間”等話術懟了回去。

整體來看,並未對葉清時造成什麽嚴重的負麵影響。

不過,以這樣的形象和事件出現在公眾麵前,終究不是什麽好事。葉清時的團隊出動降溫公關,熱搜排位下降,很快就從榜單第一變成了榜六,陳鶴征那條位列第二的話題則被送了上去。

傅染寧跟溫鯉吐槽,這招就叫死道友不死貧道!

想到陳鶴征,溫鯉的心便懸了起來,她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卻無從打探。

傅染寧私下找做娛樂記者的同學問了問,同學回複她說,陳鶴征是圈裏有名的二世祖,他大哥陳鶴迎說好聽些叫雷厲風行,說難聽了就是手狠心黑,凡是想吃這碗飯的,都不樂意得罪他。

陳鶴征身邊的工作人員是唐和總部出來的,各個嘴嚴,現在各路記者也探不出什麽消息,隻能等官方通告。唐和那邊目前一切正常,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傅染寧有心幫溫鯉探一探陳鶴征的近況,於是又問:“陳鶴征在圈子裏應該很受歡迎吧,近幾年,他身上有沒有那種被壓下去的沒爆出來的料啊?”

這位同學也是剛入圈的新人,了解不多,想了一會兒才說:“他之前都在國外,《鴻消鯉息》那張迷你專輯爆了之後,媒體才開始關注他。你知道‘硬狗’嗎?號稱內娛最大膽的狗仔團。之前,硬狗的人為了挑釁陳鶴迎,跟過陳鶴征一陣,沒挖到東西不說,還被唐和連發三張律師函,懟得怨聲載道。我聽說,陳鶴征這人看上去挺招風的,實際上是冷心冷情那一掛的,最討厭鶯鶯燕燕,也不逢場作戲,特別不合群!”

傅染寧正準備將聊天記錄發給溫鯉,讓她放心,陳鶴征應該沒有生命危險,那位做記者的同學又發來一條消息:

“不過,陳鶴征好像有個初戀,倆人大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沒結婚,但是有個孩子,當初陳鶴征匆忙出國,就是去陪女朋友待產的。”

傅染寧:“……”

八卦可以亂講,孩子可不能亂發啊!

天色依舊昏暗,雨水讓視線變得模糊。

溫鯉放下手機和iPad,拉過一張椅子在島台旁坐下。起床之後她隻喝了些牛奶,沒有吃過任何食物,接二連三的事情幾乎掏空了她身上的力氣。溫鯉不覺得餓,隻是累,她不能去想象陳鶴征躺在病**的樣子,隻是略微觸及,都會讓她心髒悶痛。

她選擇離開,是為了讓他擁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看他陷入病痛,卻無能為力。

陳鶴征啊,請你一定要好好的。

思緒煩亂,溫鯉無意識地刷新著微博頁麵,切換間不小心點開消息欄,看到許多陌生網友還在給她的一條舊動態留言——

【小姐姐,別難過,一定會好起來的。】

【既然那麽喜歡,為什麽還會分開?少給自己加戲,會分開就證明你們不夠相愛。相忘江湖各自保重吧!】

【嘖嘖,這撲麵而來的言情味兒,真當自己是女主角啊!尬死了,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麽藥?】

這些消息都源自溫鯉的微博小號,ID“小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