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在孟府主院的餐桌上,慕莞齊仍在不好意思的推拒:“我真的吃過了....”

“吃過了,那就再吃一頓。”孟岐月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拉著她的手,一溜兒介紹下去:“父親,母親,表哥,這位就是慕姑娘,我的手帕交。”

孟家二老都很和氣的頷首:“慕姑娘。”

慕莞齊挨個見禮:“給孟太師請安。”

“給孟夫人請安。”

“給....宜王殿下請安。”

孟夫人年方四十,是最和善的一位婦人,見得慕莞齊言辭親切,舉止大方,便存了幾分喜愛之心,拉過她的手:

“好孩子,聽說陛下賜封你為安北將軍,半月後就要出征北疆了。戰場上刀槍無眼,你一定要珍重自身。”

聽著孟夫人細細密密的囑咐,慕莞齊心中一股暖流升起,亦在不自覺中改了口:“多謝伯母,莞齊記住了。”

孟夫人又扭過頭,含笑望著淩舒止:

“到時候你們一同去北疆,彼此也算有個照應。岐月是你的妹妹,如今莞齊來了,你隻管把她也看做你的妹妹就是。”

淩舒止頷首,慕莞齊卻是不由得一愣:“此次征伐北疆,宜王殿下也去?”

孟夫人倒是納悶起來:“是舒止向陛下提議,讓你隨軍一同前往,你竟不知道?”

她狐疑的目光望向慕莞齊,又掃過淩舒止。眼中有些疑惑與不解。

.....

慕莞齊明白了。

她不動聲色看了淩舒止一眼,按捺住心底的疑問。轉而向孟夫人笑道:

“伯母,因我家中尚未收拾出來,今晚實是歉疚,叨擾伯父伯母。”

慕莞齊今晚借住一事,孟岐月方才將與他們說過了,因此孟夫人忙不迭應聲:

“不打擾不打擾,舒止住的是東廂房,眼下西廂房還空著,收拾的也幹淨,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慕莞齊感激:“多謝伯母。”

入夜,皎皎月光充盈院中,照徹滿堂清輝。孟府的燈火一盞一盞滅了,滿院寂寥無聲,唯有窗外間或的蟬鳴清脆,映得三兩燭火暖黃可親。

慕莞齊敲響了淩舒止的屋門。

月輪高懸,月色如練。淩舒止隻穿著一身簡素的月白寢衣,就這麽靜靜立於屋門口,神色間籠著薄薄一層月輝,讓人看不清楚神情。

唯見月下清朗俊逸,飄然不似人間。

他說:“慕姑娘,你深夜來敲我的屋門,很容易叫人誤會。”

慕莞齊不以為然:“若你怕路過的小廝丫鬟誤會,你這樣把我堵在屋門口,會更容易引來誤會。”

說著,她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若是你自己誤會,那我就沒辦法了。”

淩舒止淡哂,他側了側身,還是把人放了進去。

慕莞齊信步走進,這才說了一句:“無妨,黑燈瞎火的,他們都睡了。”

淩舒止跟隨其後,見慕莞齊自顧自坐在了他的**,不由得蹙眉:

“你為什麽不能去榻上坐?”

慕莞齊朝窗戶那裏努了努嘴,說:“這坐榻正對著窗戶,屋裏又點著燭火,萬一有人經過,一打眼就能看見你屋裏坐了個姑娘。”

淩舒止無奈,隻得自己坐在榻上,問:“你找本王做什麽?”

“你讓我與你同去北疆,是想讓我為你保駕護航?”慕莞齊開門見山的問道。

淩舒止見她這麽快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挑了挑眉:“是。”

“北疆易守難攻,極難攻克,若用尋常的兵劍武器都有風險——我聽說你極善用毒,三年前曾以一種名為美人淚的毒藥,險些取了南疆王的性命,最後更是借此收複我朝三座城池。”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不禁含了分讚許:“久聞慕姑娘武藝卓絕,用兵如神,本王的確歎服。”

慕莞齊的臉色卻忽然染上幾分不痛快,她說:“我們女人想打勝仗,委實比你們男人容易得多。”

淩舒止不解其意,卻見慕莞齊臉上隱有怒氣,似是憶起了什麽不忿之事。

他知曉她的怒氣並非針對自己,於是也不多問,隻說:“你帶兵多年,再加上高超的用毒手段,到了北疆戰場上必然如虎添翼.....”

“可是我不同意。”慕莞齊忽然打斷,在淩舒止詫異的目光下,她的語氣透著一股子冷絕:“我不想上戰場。”

淩舒止愣了愣:“為什麽?”

“為什麽?”

慕莞齊反問了一句,神色顯出幾分譏諷來:“我父母從前忠心為國,如今是什麽下場?這便罷了,好,我憑我自己的軍功為父母洗冤便是——可我又是什麽下場?我打了好幾年的仗,在戰場上別人求生我求死,隻盼能收複疆土,陛下開心了,能允我重查父母當年冤案——可是我與陸渝一同立功,我的功勞不比他少半分,可到了金鑾殿之上,陛下又是怎麽做的?我差點死在戰場之上,換來的就是陛下親自給我的夫君賜婚,再親手斷去我最後的希望。”

“殿下,我知曉這番話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便把我拉出去斬立決也不為過。可我仍然想問一句——生在奉國,生為女子,忠君報國到底有何用?”

慕莞齊一連串說了這許多話,信手拿起杯盞,猛灌了幾大口,才稍稍憋下眼底的濕意。

淩舒止有片刻的怔愣,眼中翻滾著莫名的情緒,許久,他才輕輕說了一句:

“慕將軍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本王向你保證,倘若此次北疆取勝,本王會親自向陛下請旨,徹查當年一案。”

他沒有責怪慕莞齊言語僭越,也沒有問她究竟何出此言。

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看著眼前傳聞中英氣不凡的女子,卻莫名知曉了她心中傷悲。她從未對不起任何人,可是卻好像有很多人都對不起她。

慕莞齊這才艱難抽出思緒,緩緩問了他一句:“當真?”

“當真。”

慕莞齊怔怔的,旋即扭過頭去,許久,她聽到自己輕輕說了一句:“好。”

她忽然想到一事,問:“你向陛下提議帶我一起,陛下竟就同意了麽?”

淩舒止疑惑:“為何不同意?”

“陛下當日允我和離,都要你答應娶完顏姑娘才肯鬆口。如今征戰一去不知道多久,陛下怎麽這般放心你我二人同行?”

慕莞齊說完,頓了頓,隨即感到一陣古怪的氣氛在屋裏蔓延。

這麽多時日以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正麵談論起那場轟轟烈烈的緋聞。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燭火熹微,相望而坐。

逼仄的寢屋,朦朧的氣氛,兩人討論著這樣曖昧的話題。

慕莞齊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勁:“是我失言.....”

“無妨。”淩舒止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因為陛下最開始,的確不同意。”

慕莞齊驚詫的抬起頭:“所以....”

“所以本王向陛下允諾,帶兵大勝之日,便是我娶親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