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山上的風有些涼,白洋揉了揉自己的臉蛋,被吹得涼涼的。

紀謙伸手在他臉上捂著:“乖寶,冷到了嗎?”

白洋回身抱著他,眼含擔憂,白淨的臉擱在寬大的手掌心,搖了搖頭。

他看了眼跟在後麵的齊溯,隻是和紀謙說:“我們先回去吧。”

紀謙開車,白洋坐在副駕駛上打開手機,找尹玉春借了輛車,還找人借了不少東西,忙著打字。

一路無話,齊溯沉默地坐在後麵,到了學校後一句再見也說不出,開門後站在車邊往副駕駛的人看了許久,最後隻是頹然地上了樓。

等紀謙重新開啟車輛,白洋喊住了他:“哥哥,先去小春哥家裏。”

紀謙頓了兩秒,這才轉變方向往另一個方向駛去,他似是想說些什麽,可見白洋低頭忙著說話,一點眼神也沒給他。

不免心裏有些著急。

紀謙有些無措,還有些心慌。

這件事按情理來說,他應該處理的還算得當,可是氣氛這樣好的夜晚,他帶著白洋去見前男友。

委實是有些讓人心裏難受。

紀謙不斷敲著方向盤,眉心直跳,他舔了舔唇角,有些躊躇地問道:“乖寶,你要睡在小春家裏嗎?”

他下午接回來的人,晚上又要回去了。

但確實是他沒有處理好,惹得白洋心煩。

紀謙等了又等,都沒等到回話。

白洋正忙著啪啪啪打字,沒有聽見他說話,專心致誌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紀謙的刹車踩了又踩,沉著一顆心。可是車速再慢,也會有到達的那一刻。

小區近在咫尺,進了小區,路就更短了。

紀謙直接踩停刹車,看向白洋那邊,試圖給自己挽留一點什麽:“乖寶......”

白洋抬眼看向外麵:“到了嗎?”

紀謙心又涼了一截,他不免得生出一種惶恐之意,近乎央求:“乖寶,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能不能原諒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像一隻濕漉漉的大狗狗一樣,看著自己的主人。

白洋偏頭看時,心下微痛,他打開車門走下去,又走到駕駛座那邊打開這邊的門,叫紀謙下來:“哥哥,我們換車。”

“換車?”

“嗯。”白洋朝他笑,笑容明亮又好看,他牽著紀謙的手,往那邊走去:“小春哥,我的東西呢?”

尹玉春開著一輛雷克薩斯出來,睡眼惺忪,把車鑰匙丟給他:“給你,路上小心。”

白洋笑著喊:“謝啦,我們先走了。”

他把紀謙帶上副駕駛,開車往高速走去。

紀謙有些茫然地坐在副駕駛,眉間帶著濃濃的不解:“乖寶,這是去哪裏?”

白洋目視前方,帶著一種堅定和欣喜:“哥哥,我帶你去看星星。”

車輛一往無前地往前行駛,不曾停歇。

不知行駛了多久,白洋將車停在海岸邊。

雷克薩斯全天窗車頂,整塊車頂對著夜空的星星,一覽無餘。

白洋將座椅倒下,用那般璀璨的眼神看著紀謙:“哥哥,今天晚上有天琴座流星雨,我們好像趕上了。”

從一個城市,一路急行到另一個城市。

淩晨四點,夜空倒轉降落。

漫天星光,星落如火,星隕如雨。

銀河縱橫穿流、星鬥橫豎移動。流星沿著銀河閃動,浪花飛濺,露珠零落。

迸星拂霞外,飛燼落階前。

泛散開來的波紋在閃爍著粼粼波光,墜落的星星在天空盡頭舞動。

海潮的聲音襲來,抵不過紀謙心底的悸動,滾燙的跳動,如雷震,如海嘯,如颶風,幾乎讓他失去自製能力。

讓他呆愣在原地。

無法言語。

白洋解開安全帶,跨坐在紀謙身上,用力抱著他:“哥哥,我愛你,我每天都會說愛你。”

我堅定不移地愛著你,不要擔心我遊離,不要擔心我遠去。

我就在這裏,每天都會說愛你。

炙熱又明亮的愛意。

紀謙近乎虔誠地回抱著他,抖著手攬著他,又用力將他箍緊。

他埋在白洋脖頸間,手臂的力度像是要將他嵌入身體裏一般。

怎麽會能有一個人的血肉能讓人如此失去自我又找到自我。

怎麽會在淩晨四點的海邊聽見海底的鯨魚長鳴不止。

怎麽會這個夜裏,讓他發現他是擁有這樣的愛意。

此情千萬重。

白洋感受到流入脖頸處的濕潤,溫熱的**,卻把他的心尖燙得顫了又顫。

他們躺在車裏,車頂無數星子墜落。

桃花藏情與月,粉麵斜偎,身似浮星。

清露不斷,清流零亂,難閉重門關。

瓊枝滴落風吹散,潤潤溫情江海畔。

紅櫻桃,櫻桃躲,點醉折腰人,潮打三更五夜,不堪盈手。

重門深,曲沼清,濯纓沿沂入,收盡春光曖昧,月半明分。

博其以吻,約其以力,欲罷不能。

山林為之崩也,川澤為之湧沸。

他們相擁在車裏,星海都為之祝福。

良久,紀謙摟著他,慢慢說道:“我以前的時候很喜歡看星星,因為偌大的別墅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就坐在閣樓的頂上,看夜晚的星星,一次次地閃爍著,從天黑看到天亮。”

白洋隻能用力抱著他,把自己的體溫分給他。

“而齊溯,嚴格算起來,他還是三個月胚胎時,我就認識他了。”

“哦......”

“我看著他出生,然後和他一起長大,如今算起來,已經退讓22年了。”

“啊?”白洋抬起頭來,看向對方俊美的麵容,還有眼裏淺淺的悵然,“為什麽說是退讓?”

紀謙抬眼看向看流星劃過的天空,星霞揮灑,似有歎息又像是沒有,隻是隨意開口道:“許是他對我一直都有著優越感吧。”

眉眼裏是散去的悵然,白洋忍不住輕聲問:“他怎麽會對你有優越感呢?”

在他看來,青年麵容英俊,不過俊美的外表隻是一副皮囊。在青年的眼裏似有歲月緩慢流動的痕跡,是溫柔留下的印記。

溫柔就是世界的寶藏啊,隻要待在青年身邊,連煩惱和苦痛都像是模糊了一般,那些清泉混著林籟安撫著急躁的心,待在他身邊人也變得平和安靜,溫柔包容著。

怎麽會有人對著這樣如玉般的人,還存在優越感?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紀謙最終還是在小孩緊皺的眉頭上淺笑出聲,緩緩道:“大概是因為我五歲時,父母離異,我跟隨母親回到蘇州,而我的母親事業繁忙,我是由他的父母帶大的孩子。”

“是一個沒有父親,又搶奪了他的父母的孩子,他慷慨地將父母分享給我,自然也有著隱約的優越感。”

紀箐女士年輕的時候在北京讀書,不料父母發生意外,驟然離世。她獨自北漂,心情極其低落之下,認識了紀謙的父親,便和霍洪閃婚在一起。

霍洪看中了紀箐的美貌、高學曆、年輕,甚至是工作上的雷厲風行,兩人迅速遁入愛河迅速結婚,但是婚後感情並不理想。

紀箐一心撲在事業上,霍洪卻希望她能在家當個賢妻良母。紀箐也曾掙紮過,懷孕生子,可是她辦不到,她也需要自己的事業。

她是山穀裏肆意生長,蓬勃向上的堅毅的青竹。她多年苦苦求學,父母供養支持,悉心栽培,怎麽能甘心困在家庭之中當一個家庭主婦,不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兩人逐漸發生激烈的爭吵,越吵越凶,相互不理解,最後聚少離多,黯然離婚收場。

紀箐明白自己雖然是事業女強人,但多半不會再婚,可是霍洪卻不一樣,男人很快就很二婚繼續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要求孩子歸她,或是財產依法分割。

霍洪一開始並不同意,可是紀箐很清醒:“霍洪,你還會有第二個妻子,第二個孩子,甚至第三個、第四個孩子,那麽小謙算是什麽呢?他在你這裏會有什麽樣的位置?”

霍洪最終還是鬆口同意,也給了她們母子一筆財產,並未讓紀箐帶著孩子淨身出戶。很快,他就像紀箐說的那樣,又找了一位高學曆、漂亮的嬌妻,擁有好幾個孩子。

紀箐頭也沒回,帶著孩子回來改名,又重新打理她父母留下的實體超市行業,她有七分心撲在事業上,還有三分心在孩子身上。

紀謙明白,自己的母親其實很愛自己,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天地,不該局限在家庭裏,隻是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出現的時機,太不好了,像是一個美好的錯誤,天使沒有交涉清楚便讓他突然降臨,這個出現在世上的孩子讓紀箐女士手忙腳亂。

他跟著母親回到蘇城定居,當時隻有五歲,紀女士一心一意撲在事業上,保姆做完飯菜回去後,那棟別墅裏就留下紀謙一個人。

紀謙人小,很乖,也不貪玩,但是總有照看不到的時候。紀謙偶然一次在幼兒園下課後,紀箐女士加班,忘記通知司機去接他,紀謙就在門口等到了天黑。

終於第二天,紀箐女士想起來再找一個照顧他的保姆,林霜女士就是這個時候靠近紀謙這個孩子的。

她多年未孕,喜歡孩子,便主動來當阿姨照顧孩子。

如此,便與林霜阿姨認識二十三年之久,隔年,林霜阿姨懷孕,他和齊溯正式相識。

重新回想起過去的那段時間,突然發現也隻剩下一地飄忽的話語,大致也不過是不斷地對著齊溯的退讓,從記憶中翻出那些印記,也不過是努力當好一個竹馬哥哥。

縱然有些那些許優越感,可齊溯還是一個乖巧喊著哥哥的孩子,大方地和他分享自己的家庭,會在除夕夜裏跑到他家,牽著他一路回到自己家,度過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夜裏。

他陪著齊溯從咿呀學語到青蔥少年,最開始的忍讓到最後變成了理所當然。

他都快忘了,有些事到底是不在意,究竟是責任,還是算了。

紀謙順著天幕往無垠的地方眺望,靜靜地等待著,落幕。

紀謙在看著天際線變成沉寂模樣,白洋卻一直在看他,看他薄薄的眼皮輕顫,眼尾的眼睫垂下又抬起,最終回歸平靜。

隨著青年緩緩道來,白洋好像看見了那個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滑滑梯下,被林姨撿回去。

他踏入不屬於自己的別人家裏,可是屬於他的家裏同樣沒有人等待,從此遊離在兩個家中。

明明遇見一個竹馬小弟弟,可是竹馬小弟弟一直揮霍著青年的溫柔。

一想到這裏,白洋就覺得鼻梁骨在一陣發酸,從心底揪起來的痛意席卷全身,他好像聞到了濕答答的篝火點燃的氣息,被浸濕的柴火摞在一起,點燃時冒出刺鼻的煙霧,可是底下的小股微弱的火焰,仍然執著燃燒著,他揉了揉鼻子,使勁吸氣後,兀地抓住青年的手臂:“哥哥!不能這麽想!”

那麽清脆的聲響,紀謙從落幕中回過神來,偏頭看向一旁的小孩,有些疑惑不解:“嗯?”

白洋眼裏清澈明亮,遠比餘霞燦爛,他認真說道:“哥哥,父母離婚是因為你的錯嗎?當然不是,那是大人的事情,和小孩有什麽關係!”

紀謙順著他的話,思索一番,輕輕頷首:“嗯,確實如此。”

“那他的父母先是兩個人,才是他的父母,作為一對成年人組成的夫妻,喜歡一個乖巧漂亮的小孩怎麽了,根本不是他在分享自己的父母,是這對夫妻喜歡你而已。”雖然沒見過紀謙小時候的模樣,可是白洋就是篤定他小時候也一定是個漂亮精致的少爺模樣,這樣的小孩誰見了不會喜歡?

紀謙再次頷首,半垂眼睛認真看著這個神采飛揚的小孩:“是這個理。”

白洋緊緊抓著對方的手臂,專注地看著他:“哥哥,你的退讓不過是你的涵養,是出於自身願意的,是你的付出,是月亮在散發著光芒,卻也不是他出軌的理由,不是他得寸進尺的理由。他特別壞,月亮在散發著光芒,他卻以為月亮是因為他才發光,卻不知道月亮本來就是明亮的。”

紀謙微怔在原地,淺笑出聲,不忘糾正對方:“月亮的光來自太陽,它本身是不會發光的。”

“啊?”白洋明明還在思考著什麽,卻被打斷了,連忙道,“這不重要,我的意思就是說呢,哥哥本來就是溫柔的,不是因為他。”

紀謙的左手被小孩緊緊抓住,他隻好伸出右手在小孩頭頂揉了揉。

小孩的頭發蓬鬆柔軟,發質細膩,像是一團雲,帶著微卷的弧度,隻是現在還帶著濕漉漉的汗,發絲在掌心下散發溫度。

白洋隻覺得手掌的溫熱從頭頂傳下,溫暖舒服,被順毛擼到渾身懶洋洋,抬起小腦袋在紀謙手心蹭了蹭。

“謝謝。”

這一路上不停歇地前行,在一次又一次和自己達成和解,終於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那些執念都歸於零。

他有一座小島,就立在無妄的海麵之上,他是小島的主人。

這個島上風輕雲淡,透明的水,找不到距離,像是畫一樣。

密林和樹枝交錯,鮮花點綴,海浪波聲,深深淺淺。

有自由的螃蟹和貝殼在沙灘上遊走。

有自由的鳥飛翔在小島上空。

隻是這座島嶼,被海水環繞,被白茫茫的霧氣阻斷,再厲害的掌舵人也無法在視線不明的情況下進入這座島。

小島上的生物自由散漫的生長,它被保護,也被隔絕。

直到有一天,也是平常的一天,甚至是海麵上有些可怕的一天。

霧很大,濃厚的霧籠罩在島嶼之上。

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有一隻白色的小羊從霧的那邊橫衝直撞地衝了進來。

誰也不知道這隻小羊從哪裏來,也不知道這隻小羊要去何方,它是怎麽路過這座島嶼,又要什麽時候離開。

可是小羊低頭看向島上的盛放的鮮花和白色的砂礫,蹦蹦跳跳地探索著這座島嶼。

他跑到了這座島嶼的正中心,這裏有一個銀白色的湖泊,銀白色的波浪一片片地漾開來。

寧靜又安穩,湖麵上的水在閃著光。

它用鮮花做成了花環,用林木和大片的葉子做成了一個小窩,就睡在那最漂亮的最中心的湖泊旁邊。

霧散了,彩虹升起的時候。

這隻小綿羊把彩虹摘了下來,送給島嶼的主人。

那一刹那,百花盛開,萬物生長。

作者有話說:

星星之下,他們相愛,也擁有彼此~

留言有小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