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聽得細長的眸子中精光一閃,謀劃得很是迅速,卻沒有逃過沈弋冉的眼睛。

“既然是雇傭,我為何要跪?”

沈弋冉對著還要責難的掌櫃搖頭:“既然是雇傭,你可以不跪,但是要道明身份,可有路引,我都得查看。”

那男人本想隨口胡謅,聽得要看路引,便隻得老實交代。

“我乃是揚州人,名叫董西洲,家父是揚州知縣,五年前犯錯抄家,除了我年紀小逃了出來,家中人發配的發配為奴的為奴,我一路北上到了京都。”

“你這手丹青是跟誰學的?”

董西洲幹巴巴道:“兒時跟著揚州一個老先生學的,先生已經與世長辭。”

沈弋冉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今兒就跟著我去,收拾齊整就去店鋪當值。”

董西洲被沈弋冉丟進客棧去,沐浴更衣,吩咐丫鬟去梳妝出來。

董西洲還有幾分拘謹,下樓來到沈弋冉跟前。

沈弋冉正在吃酥絡,隻是抬眼皮看了董西洲一眼便吩咐親自領了他過去。

董西洲隻當扇麵店鋪是個小小店鋪,他去了不過尋常畫些無聊的扇麵便是,卻不想扇麵店鋪前麵擠滿了人。

他認識的不少的青年畫師都在這裏坐著當場畫扇。

沈弋冉轉頭瞧著董西洲:“這裏麵可也有你認識的,他們可是花錢來咱們店裏鑲金呢。”

董西洲撇了撇嘴走上去,便有幾個認識他的人起身招呼,也有一些稍微有點名氣的看不上他的隻是嘲諷:“這裏可不是你這種臨摹派來的地方。”

董西洲冷著臉誰也不理會,徑直進去說道:“我是這裏的夥計,掌櫃的在哪裏?”

沈弋冉輕笑:“此人都是有些脾氣。”

白梔跟在後麵問道:“夫人,我看他心中也沒記得你恩情,何必幫這種人呢?”

沈弋冉並沒答言,等到薄瑾年回來了,才拖他去調查此人。

“三年前抄家的案子,我倒是不知道,當時我還不常在京都,調查這個做什麽?”

沈弋冉對董家的事情有些印象,上一世輔佐宋齊召的時候,曾經聽得一嘴,董家的事情內有隱情。

“我不安心,雖然是柳先生推薦的,但是此人性格高傲,又會丹青,你想尋常官宦子弟,怎麽會鑽研出這樣好的繪畫功底?”

薄瑾年聽得,嗤笑一聲:“怎麽就沒有,萬一人家是天才呢?”

沈弋冉命白梔將柳先生帶來的畫軸展開。

薄瑾年苦笑道:“你這是考我了,我對這些可不懂。”

沈弋冉也笑了:“郎君隻管看,好歹總是能看出的。”

薄瑾年聽得,就低頭認真看來。

老侯爺當年也喜歡收藏,有不少好東西,雖然他不在府中的時候被大哥偷偷拿出去買了,不過兒時也曾經看過。

“倒像是好畫,和我父親當年收藏的那些畫差別不大。”

沈弋冉道:“雖然我也知道有些牽強,未必沒有能人,隻是請郎君幫我查查,不過求個心安。”

薄瑾年隻得笑著道:“拿你沒辦法。我會將當年的事情弄清楚告訴你。”

次日薄瑾年便將相關文件抄錄了一份悄悄拿回來給沈弋冉看。

沈弋冉仔細看去,上一世的事情這一世還是在發生,雖然因由不同,可是這結果是一樣的。

薄瑾年又說起文書中沒有的情報來。

“董知縣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流放了,小兒子,也就是你收留的這個董西洲,當年十三歲,在抄家的時候文書上記錄的是病死,大概他就是以此逃出來的吧。”

“負責抄家的是巡察禦史廖大人,倒是個善人,竟然幫助董家保存住了血脈。”

薄瑾年動了動眼皮:“文書上並沒說董家的結局,你怎麽知道董家人隻剩下董西洲了呢?”

沈弋冉聽得,知道自己暴露了,卻神色不動,歎口氣道:“董西洲說他隻得一身,並無家人,我想應該是這樣吧?”

薄瑾年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苦了,或者是自殺,流放的男子每一個活下來,發配為奴的女子們也早早染病去世。”

沈弋冉眼皮一動:“這聽來倒有些讓人猜疑,難道郎君不覺得嗎?”

薄瑾年察覺到了沈弋冉對這件事的上心程度,想了想道:“那我再去查查。”

沈弋冉點頭,按住薄瑾年手腕:“悄悄的。”

薄瑾年一笑:“知道了。”

沈弋冉又道:“十三歲的孩子一路流落街頭,真是不容易啊,你先會不會那個廖大人還幫了他一把?”

薄瑾年搖頭:“廖大人早就辭官歸隱了,如今要找他恐怕是有些麻煩,我想想法子。”

沈弋冉勾住薄瑾年的手肘,將臉貼在他臂膀上:“我這樣好奇心重會不會給你添很多麻煩啊?”

薄瑾年瞧著嫵媚嬌俏的沈弋冉,哪裏還能說其他的。

不過薄瑾年越調查越發現自己也陷入其中,當年董家隻是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抄家,這個罪名也太重了些。

明麵上的記錄未必就是真事。

而且打聽了一些廖凡為官時候的事情,聽得同僚說廖凡是個頭頂心冷的人,誰說話都不中用,秉公辦理,絕對不會徇私枉法。

就是因為他太板正了,上司不滿,找了個機會將他踢了。

薄瑾年便有些疑惑,廖凡既然是這樣的人,怎麽會董家其他人口全部都拿了,獨獨放過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呢?

也許是董家做了什麽手腳?

薄瑾年趁著公務之外的時間,細細追查,總算是找到了知情人。

董家抄家的時候的不相幹的奴仆被抓之後後來都被遣散,這個奴仆當時就是個十歲的孩子,沒人管他,這幾年跟著舅舅在京都城中給人當家丁。

兜兜轉轉找到他之後,他卻對當年的事諱莫如深。

薄瑾年少不得拿錢打點,終於撬開了他的口。

“小少爺怎麽可能還活著,當年抄家的時候就死了,我親眼瞧著的。”

“怎麽不真?屍體裹在草席裏麵擺了好幾天才被抬出去埋了。”

“哦,小少爺叫做董西洲沒錯啊,問模樣可就難為我了,那小少爺當年就是個孩子。”

薄瑾年不是很相信,那個家仆便立刻說道:“小少爺小時候都是我伺候洗澡,他脖子後麵有一顆肉痣,很容易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