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餘靠在顧乾懷裏,腳丫子搭在沙發扶手上晃呀晃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這是一個他原本打算瞞一輩子的秘密,隻是這段時間他感受到顧乾的消沉,變著法兒地都想哄哄他的顧乾哥哥。

“你聽了不許生氣,不許不理我,更不許不要我!”陶餘歪著頭,拿圓溜溜的小狗眼睛蠻認真地瞅著顧乾。

原本顧乾並沒有太往心裏去,隻認為小孩兒還是如同之前一般突然喊他,說要告訴他一個秘密,然後就靠在他耳邊小聲說句“我愛你”。

這次似乎不一樣,顧乾就有些好奇了。

“嗯。”

“嗯不行,”陶餘不依不饒地,幹脆換了個姿勢跨坐在顧乾腿上跟他臉對臉,“你得說出來!跟我念,我保證不生氣……”

“……不會生氣的。”你那麽可愛怎麽有人會舍得生你氣呢?心疼你還來不及。

顧乾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狀態很差,隻是打擊接二連三的,讓他痛苦了許多年的事情突然有了更令人痛苦的解答,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好好地麵對這一切。

那天發生的事情,信息量真的太大了,縱然是顧乾這種慣能藏事的人也很難裝作風平浪靜,什麽都沒發生過。

陸招遠病得又急又重,陸宴的葬禮是由他和鄭寒昱,還有江安喬三個人安排的。第二天他又親自送走了他父親和他堂弟顧惜。

顧乾不知道怎麽接受這個事實。他在知道陸清催眠的時候,聯係顧惜的腿受傷的原因,就已經察覺到顧惜和陸清的關係,但是他心甘情願地偏向顧惜。哪怕他不必為顧卿的事情感到愧疚,他也會偏向顧惜的。

因為他知道,顧惜沒有那麽多壞心眼兒。隻是他沒想到顧惜背後藏著那麽多陰謀,而他剛從派出所出來,就接到了顧惜的死訊。

十六層的樓,其間沒有任何遮擋物,從那個高度跳下去結果毫無懸念。

但是陶餘能比他好到哪裏去呢?偏偏在那一天恢複了全部記憶,得知了陶瓷去世的真相,甚至還被告知養父失手殺死了他的媽媽。

陶餘在顧乾心裏還是個孩子啊。他如何能接受這些打擊呢?

他拙劣地裝作不在意,其實晚上都會悄悄地哭,睡著了都在抽噎著掉眼淚喊姐姐。

不過都是在偽裝堅強罷了。

“別走神兒啊,”陶餘湊上去親了顧乾一口,“哥哥跟我念,我保證不會生寶貝小魚兒的氣……”

顧乾回過神來,“我保證不會生寶貝小魚兒的氣。”

“保證不會不理小魚兒。”

“保證不會不理小魚兒。”顧乾目光柔和深邃,像是一口幽深的井,能把陶餘吸進去那般專注地看著他。

陶餘的心髒怦怦直跳,嗓子有些幹:“保證不會不要小魚兒。”

“我保證不會不要……”顧乾輕輕一笑,嗓音低沉好聽,“不會不要我的乖寶寶小魚兒。”

陶餘的臉騰地就紅了,他吞了口唾沫,磨磨唧唧地開口:“那我說了啊。”

“嗯。”

陶餘攬住顧乾的脖頸,整個上半身都和顧乾貼在一起,他的心在胸腔裏劇烈跳動,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

顧乾隻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噴薄在他耳邊,大腦空白一瞬才反應過來陶餘的意思。

“哥哥,我是重生來的……”

陶餘偏著頭不肯鬆開顧乾,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在感受到顧乾身體突然僵硬的那一刻,他就覺得完了。

顧乾不是覺得他在開玩笑,就是要生氣了。

他戰戰兢兢地等著暴風雨的來臨。

可是沒有,過了快兩分鍾,顧乾緩慢地抬起胳膊緊緊摟住了陶餘。他的、失而複得的、把他從大火裏推出來的小魚兒啊。

“不許怪我。”陶餘聲音悶悶的。

“……”

“你怎麽了?”陶餘敏感地察覺顧乾呼吸頻率的不對勁,他不安地推著顧乾的肩膀看向顧乾的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也不是……”故意想告訴你的。

隻是不想和你有秘密。

隻是想讓你高度悲傷的情緒被轉移一下。

隻是……我愛你。

顧乾眼裏漫上的血絲讓陶餘心痛,他無措地咬著下唇,腦子飛速轉動著想著要怎麽辦。

可顧乾這時開了口,陶餘喉結上下滾動了下,腦子裏那根飛速轉動的弦“啪”地就斷掉了。

小孩兒半張著嘴,表情空白,傻兮兮又茫然。

“你……說什麽?”他這也不老吧,怎麽就出現幻聽了?!

“我說,”顧乾與他十指相扣,兩人掌心的汗混在一起,“我也是。”

陶餘徹底呆掉了:“你是……什麽時候?”

顧乾沉聲報了兩串數字,前者是離世的日期,後者是重生到這一世的日期。

他和陶餘同一天從上一世離開,卻比陶餘早一周來到這一世。如果他能早知道他的寶貝也是重生的話,他們是否就不會耽擱那麽多天。

陶餘的瞳孔劇烈地顫了顫,突然大聲哭了出來:“對不起!!!”

這是他的顧乾,他從前的顧乾,他現在的顧乾,他永遠的顧乾。

那個為他摘了一顆腎的顧乾。

那個為他忍著懼意,甘願與他共同赴死的顧乾。

陶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過得幾乎要死掉。他以為再無機會償還了的,他想起來就痛得恨不得去死的,他始終愛著的,顧乾啊。

顧乾馬上就懂了他在哭什麽,他並不在意那些疼痛。別說隻是顆腎了,就算陶餘要他的命他也會堅定地雙手奉上,更何況當時為了不讓陶餘過於愧疚,他故意裝作不答應,後來又單獨找了陸清。

他極為珍惜地捧起陶餘哭得髒兮兮的臉,用拇指去擦他的眼淚:“寶貝,別哭了。”

陶餘越哭越凶,越想越難過,他不懂顧乾為什麽這麽溫柔,他上一世做的那些事情,換了他自己恐怕想要對方死很多次吧。

他不明白顧乾為什麽不怪他,他不明白為什麽顧乾都重來了,都有重來的機會了,還是要愛他?

顧乾到底是什麽寶藏啊!

陶餘的眼淚怎麽都擦不幹淨,最後隻能自暴自棄地把頭拱在顧乾懷裏。

顧乾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就像過去的無數次那般。

顧乾在意的、為之欣喜的全是在他眼前被砸在熊熊燃燒的鐵板之下的寶貝如今完好無損平平安安地在他懷裏。

他可以看得到,抱得到,聽得到。

陶餘心中太多難過需要宣泄出來,上一世的,這一世的,包括前段時間發生的,他心裏藏了太多痛苦。顧乾不再勸他,隻是溫柔地把他圈在懷裏,用體溫和心跳告訴陶餘,他在。

過了近半小時,陶餘的哭聲才漸漸小了些。他一邊在心裏罵自己好能哭,一邊拽著顧乾的衣服不撒手。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衝進來?”陶餘哭得嗓子都啞了,隻能弓著腰用頭抵著顧乾的胸口,仿佛這種蜷縮的姿態能夠稍微減緩一些他的心痛。

“……”

“你明明那麽怕火!”所以他遇見火就會條件反射地身體僵硬,所以他根本沒希望把陶餘救出來,所以他根本就是去赴死的!

陶餘斷斷續續哭著說:“我、我不敢、不敢出聲…我怕你知道、知道我在裏麵……我怕你會不計後果地衝進來……”

顧乾沉默著聽他語無倫次地說完,眼眶早已濕了一片。

混合著陶餘抽噎的聲音,顧乾輕聲說:“因為我實在找不到你了。”

隻是回憶,他的聲線便顫抖起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

他仿佛回到了那段時間,發了瘋般尋找他的寶貝。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地方他都找了,隻是他沒想到陸清還有許林北的幫助,被陸清告知那個鐵皮屋地點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

他沒時間猶豫也不可能猶豫。

顧乾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就算你不在裏麵,我也會進去。隻要有一絲機會,我就不會放棄。”

但他顯然對自己對火的恐懼程度理解不夠,當他發覺自己已經無法動彈的時候,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可能保護陶餘,盡可能抵擋多一點的火焰。

“你多傻啊,還要推開我。”

“我怕你死掉,”陶餘終於抬起頭來,眼睛都哭腫了,“可你還是沒能熬過來。”

“這隻是為了讓我們再次相遇,”顧乾撥開他額前的亂發,輕輕吻住他的額頭,“如果你來了這一世,我卻沒有,那我們倆都會哭鼻子的。”

所以已經足夠幸運了。

他怎麽那麽會哄人啊?

陶餘破涕而笑。

他想象不出來顧乾哭鼻子會是什麽模樣,他這些天見過了顧乾最悲傷的模樣,眼睛紅得像是要殺人一樣,但他沒有掉過眼淚。

其實顧乾不是不會哭,他隻是要比陶餘更堅強一些,如果他也崩潰的話,陶餘的難過就沒有人來安慰了。

顧乾沒有那麽多情話,隻會默默地用行動來守護他的寶貝。

陶餘不知道,在顧乾剛重生的那一天就曾哭過一場。他滿腦子都是鐵板砸下來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的那一幕。

那是這個男人一輩子所有悲傷最潰不成軍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