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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無白進京有一陣子了,他用實際行為表現出自己與那群好吃懶做的軒轅世家子弟沒有任何關係,還用剽竊的詩詞贏得部分學子的好感,積累足夠的名聲,讓不少不明真相的人以為他是驚世大才,所以每次出場都會引來追捧。
不過今日……金倩巧發現已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偷偷打量,沒有貿然行事。
秋月眉不再說話,她淡淡地往下掃了一眼。
軒轅無白早一進門就注意到她了,見她往下看,迅速莞爾一笑,很是瀟灑邪魅。秋月眉很有仙氣地皺眉,不冷不熱地收回視線。
這位丞相的孫女盡管也是男裝打扮,但她隻是為應景,並沒有假裝男性和掩飾身份的目的,不像金倩巧,甚至做了假喉結,隻恨不能往腿上粘體毛。以秋月眉的名氣和身份,她的麵容早就為全京城所熟知,根本不存在隱姓埋名的情況。
小皇帝打翻的醋壇子還沒扶正,他對軒轅無白的好感度已經降低了,撞見此情此景,立刻道:“他對你亂笑什麽?你們這麽熟?”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秋月眉沒生氣,隻是美眸奇怪地盯著央胤軒看,“我若與他熟,還會告訴你他用別人詩詞的事?”
天子話一出口就想明白了,自知理虧不出言反駁,心裏對軒轅無白更加不滿。
金倩巧卻忍不住暗笑,軒轅無白未免太囂張,隻對秋月眉表示友善,當旁邊的皇帝是透明的嗎?這半月的吹捧,真是讓他飄飄然了。
軒轅無白近日順風順水,膽子放寬,嗓門也就大了,在樓下的每句話樓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道:“樓上這麽多空桌,景致又好,為何我等不登二樓?”
“客官有所不知啊,二樓被幾位貴客包了,沒特別邀約不能上去。依小的看,樓上那是享受的,樓下才是發揮才能的!一樓場麵大,人多,客官更有空間啊!”小二對軒轅無白點頭哈腰,他雖不識字,但見過這位的臉好多次了,次次都被人讚賞,便曉得軒轅無白是現下最有名氣的才子,若他能在牆上題詩一首,會給酒樓增加身家,自然態度恭敬。
軒轅無白往樓上一看,這才注意到皇帝和金倩巧的存在。他已將那個處處壓他一頭的秦君安視作敵手,一見金倩巧也在上頭,頓時生出滿心不甘來,無論如何今日必要掙個高下!
他想到皇帝待自己十分親厚,便笑言道:“可我那位的朋友,可否請小二上去一問?”
若皇帝知道,一定會邀他上樓。軒轅無白自認為會哄女孩子,到時就能美人在側,美酒在手,好好氣一氣金倩巧。
在場的人也不乏有當官的,但都是年輕人,官品微末,上朝時都排在角落裏,哪裏看得清皇帝的臉,自然認不出天子的容貌,隻以為軒轅無白是認識了個權高錢多的人,個別疾世憤俗的學生立刻憤怒地發現軒轅無白也不過是個俗人,生怕被沾染世俗肮髒的塵埃,飛快地從他周圍退開。
軒轅無白周圍人多,他沒在意少了一個兩個。
小二一聽軒轅無白說他們認識,便不耽擱,屁顛屁顛地上樓湊到皇帝身邊,卑躬屈膝地問:“這位貴客,軒轅大才子說他與您是好友,不知是不是允許他上樓?”
央胤軒一聽他還自稱是自己的朋友,有朋友隨便勾引好友的心上人的嗎?!
小皇帝一遇到秋月眉的事一切謀算都是浮雲,連麵子都懶得裝,直接一甩袖子,怒地把手裏的酒盞一摔,“讓他滾!”
瓷器片兒散在小二腳下,下了他一大跳。但在京城幹活,什麽大戶沒見過?小二眼睛也沒眨,諂媚道:“哎喲,碎碎平安!客官您小心,我馬上給您收拾!這杯子死在您手上真是它的榮幸呐。”
小二飛快地將殘局收拾好,跑去和軒轅無白匯報了。
秋月眉和央胤軒畢竟是一同長大的,本對他今日處處帶刺有些不滿,但他差點被瓷片劃傷又覺得心疼,摸出手絹遞給他,“別氣,為那人不值,乖,擦擦。”
被哄了哄,某皇帝漸漸露出多雲轉晴的趨勢。
金倩巧見他二人情況緩和,便迫不及待地去看樓下。皇帝剛才那嗓子可不輕,別說練武功練得耳聰目明的軒轅無白,其他書生都聽到了。倒貼反被打耳光,簡直沒麵子到極點。
軒轅無白都打好腹稿怎麽取悅秋月眉了,沒想到被當眾打臉,臉色頓時變白,場麵難堪。
“無妨,”總不能一直冷下去,軒轅無白打起精神,依舊邪笑著對周圍人說話,“許是我前些日子我得罪了他,他還沒消氣。打擾大家興致真是過意不去。”
軒轅無白的周圍的一枚腦殘粉馬上接口道:“哪裏的話,軒轅兄人品高尚、才高八鬥是眾所皆知的事,想來必是被對方誤解了。”
“哪裏哪裏。”
聚會一次,大家都不想鬧僵,不久就圓過了。
軒轅無白的內心卻盤踞著絲絲恨意,他暗罵皇帝不識好歹,還埋怨他這麽為秋月眉著想,為救她出苦海冒著忤逆皇帝的危險,這位美女卻連話都不願意為他說一句,真是薄情寡義。
但這兩個人的權力畢竟在他之上甚遠,他不敢多罵,很快將仇恨轉嫁給金倩巧,他料定必然是“秦君安”故意在天子麵前說他壞話,故意攔著秋月眉不讓她為自己說話。隻要他軒轅無白能證明自己更有用,更有才華,還愁不能把金倩巧的一切都奪過去嗎?
這樣一想,軒轅無白豁然開朗,在腦中開始向係統討要更多詩詞歌賦,要最有名、最深刻的!
有讀書人道:“舉國齋戒,官員募捐!天子此舉可謂順應天意又顧忌百姓,還讓那群貪官汙吏將民脂民膏吐了出來,實在大快人心!依我之見,我們不如賦詩讚美一番政策、聖上和秦賢臣!”
賢臣自然指的是“秦君安”,金倩巧老臉一紅,被一旁的秋月眉笑著拍拍肩。天子到底年紀小,被稱讚了難掩喜色。
“不妥,”另一人道,“天子與賢臣應得到讚譽,但這是史官的工作,我等這般做,難免會被有心之人說成趨炎附勢。”
軒轅無白對此大感讚同,他是不可能從係統裏找到讚美“秦君安”的詩的,何況他對此人實在誇不下去。他搜索完以後,鎖定幾首原本世界很有名的詩,心裏有了主意。
他的目的是揚名,贏得天下讚美,證明自己是個體恤百姓的官員,更好還要後世傳名。那這種歌頌當代的詩詞就不太行了,萬一央朝覆滅,這種文辭肯定第一個被消滅掉。
那最好的選擇,就是痛心民間疾苦。
軒轅無白不管其他人有沒有討論完題目,突然朗聲念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家都習慣了軒轅無白有靈感就突然念詩的個性,他一口就默契地停下來,聽完後,又十分高興地鼓掌。
有幾個人偷偷從袖中摸出一本小冊子,蹙眉翻閱。
視他為天人的學子激動無比,“軒轅兄,這首詩真是無比深刻!天下有人夜夜笙簫,亦有人饑寒交迫。我朝以農為本,卻有不少農民為地主欺壓,農民勤勞樸實,地主好吃懶做實在不公啊!”
軒轅無白打定主意今天要壓住金倩巧,打算多做幾首詩,表現一下自己高潔的情操,便趁熱打鐵,繼續念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把陶淵明的《飲酒》背完,一批人繼續稱讚,一批人繼續翻冊子。
另一人捏著手指細細品味一番,問道:“軒轅兄,你已入仕途,又怎會有這番寄居田園的感慨?”
“說來慚愧,在下在金縣時,家中環境……有些複雜。”軒轅無白麵露苦澀地說瞎話,“在下彼時對田園生活充滿向往,日日想象。此刻雖不再悲觀,但那番心境卻不曾離開。”
田園詩大多是陶淵明的,金倩巧的冊子上這篇寫了詩人姓名。
秋月眉早將冊子爛熟於心,此時又將它攤開給二人指出,“連著兩篇都在冊上,還是全然不同的內容……風格跳躍這般大,他還真好意思說都是自己寫的。”
央胤軒不開口,這兩首詩都暗含對現實的控訴,他是天下之君,聽到這番話自然會心裏不舒服。
“……他向不向往田園我不太清楚。”金倩巧思索著,說出自己知曉的事實,“不過,他來京的路上一路大肆斂財,想必不會絲毫缺錢。”
前些日子他隨口說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被奉為名句,但他真的沒想到過自己算什麽嗎?
說起來,軒轅無白在這次災荒中的捐款……似乎與同級官員也差不多。金倩巧多少能估摸他的想法,大概一來是害怕自己捐多了太顯眼,被人看出他腰纏萬貫,阻礙他扮豬吃虎,二來也不是不希望“秦君安”任務完成的太好,被聖上看重。
軒轅無白不著痕跡地往上一看,發現皇帝滿臉若有所思。他還以為是自己的詩讓他幡然醒悟了。再一瞥,瞧見秋月眉親熱地湊去與金倩巧說話,一時又急火攻心,再次脫口而出背詩,“田家少閑月……”
是白居易的《觀刈麥》。
“家財輸稅盡,拾此充饑腸……”
央胤軒聽到此句,眉頭緊緊皺起,問秋月眉道:“朕的稅收真的這般高?”
“央朝仁厚,稅收是曆朝曆代最低的,”秋月眉一邊又把小冊子翻了過去,一邊麵無表情地道說,“不過,偶有貪官私加稅款。”
小皇帝聽到後半句,還是有些失落。最大的貪官汙吏就是軒轅世家,先祖有些本事,後代就是一群毒瘤,但他卻無法鏟除。
秋月眉翻翻冊子道:“此詩不是本朝詩人所著。”
金倩巧審查過詩冊許多遍,因為她連《離騷》這類不符合時代背景的詞也加入進去了,這詩不是現今風格,但這個世界的過去也曾流行,所以她將有些詩詞換算後標了年代。至於《觀刈麥》這樣可能會惹上麻煩的詩,特別選了前朝標上。
這麽說,軒轅無白就是用抒發對前朝政策憤怨的詩來抹黑央朝了!
央胤軒拍案而起,一把從秋月眉手裏奪過小冊子丟了下去,怒道:“軒轅無白!看來你對朕,不是一般的有意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