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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天龍之威不是蓋的,那本冊子徑直從二樓向軒轅無白腦門飛去。軒轅無白習武未來成就不會太高了,但躲個低級暗器的功夫還在,一側身將小冊子撈到手裏。
“朕”這個字隨便用是要被極刑的,誰也不會閑著沒事幹拿身家性命冒充皇帝,央胤軒這句話一出,身份也表露無遺。
不過頃刻之間,呆愣了一瞬的文人們跪成一片。金倩巧之前因為皇帝隱瞞身份被攔著沒跪,這會兒趕緊隨大流補上,秋月眉也老老實實地對自家竹馬彎下雙膝。
軒轅無白卻站著傻愣,他翻開了那本冊子,上頭的那些熟悉的文字,對他而言簡直如同灌頂之災。
為什麽皇上手裏會有這個?!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有這些詩人,還是另有穿越者在這裏?!難道其實其他人早就知道……
軒轅無白越想越心慌,若是這本冊子流傳甚廣,那他近日所做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就算暫時還不是人盡皆知,此刻客棧中會聚了所有京城有名望實力的才子,過上幾日,隻怕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名聲都會付之東流,甚至還遭人唾棄!
怎麽辦?應該怎麽辦?
軒轅無白雖然有係統,但係統隻能提供知識,不能提供具體方法,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己走的,他沒想過會東窗事發。
軒轅無白心裏掀起驚濤駭浪,冷汗不可抑製地滲出額角,整個人僵直在原地,根本無法注意到周圍的近況,膝蓋便沒有折彎。酒樓上下唯有他和皇帝二人站立,普天之下,誰能同皇帝比高?此景落入他人眼中,愈發坐實他對君主不敬的事實。
皇上見軒轅無白一動不動,一貫泰然的神色終究繃不住,便知秋月眉的猜測都是實情,冷哼一聲,甩袖道:“來人,把逆臣軒轅無白扣押審議!”
皇帝身邊不可能沒幾個人護著,除卻樓上兩個明著的帶刀護衛,原來樓下陰暗角落裏幾個凶神惡煞者亦是皇家的人。央胤軒話音剛落,就被幾個人扣住。這些人身手矯健,對抓人十分熟練,一出手便集中軒轅無白的琵琶骨,讓他無法再使用武功,隻能任人宰割。軒轅無白沒掙紮就被重重地敲了膝蓋,他小腿一軟,跪下了
其實軒轅無白也不敢反抗,這時候若對皇家養的人動手,就要擔上謀反的罪名。隻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事情怎會突然變成這樣,直到他踏進酒樓為止,一切都還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金倩巧和其他人一樣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作為始作俑者,她低著頭將表情埋藏在黑暗之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不惹眼。
她和軒轅無白結仇已久,軒轅無白會不惜用懸賞令來殺她,二人早已沒有絲毫緩和的可能。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
子曰:“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金倩巧自認沒那份包容天下的善心去感化想置她於死地的軒轅無白,正所謂不作就不會死,他要不是急功近利靠剽竊古詩來堆砌自己的名聲,又怎會跳進這樣的陷阱裏。
小皇帝越回憶越覺得軒轅無白一直是在算計他,想借他升官還有對秋月眉圖謀不軌,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吩咐道:“好好查實一下他幾首詩有多少是他人的,將收錄所謂軒轅無白詩作的詩集全部銷毀,重新修改詩人姓名朝代,為原作者正名。”
扣押他的人連忙表示接受任務。
若不聚力一搏,隻怕沒有再挽回的餘地了!
軒轅無白覺得自己當眾背詩籌謀已久,也算付出了勞動和心血,哪兒肯為他人做嫁衣,裝作滿臉真誠的樣子,悲憤地道:“這些詩歌真的是在下親手所著!在下確曾利益熏心,將年少拙作修改後便當作詩會的作品,但絕不曾沾染他人之詩,必是有心人故意編出此冊來愚弄皇上,請聖上明察!”
一番話說得無比篤定,軒轅無白心中清明,再堅持他是原創未免太傻,畢竟冊子先落在了皇上手裏,反倒不如斷尾求生。承認自己並非現場作詩,但一口咬定詩作皆為他的汗水結晶,絕非出自他人之手。盡管不會再得到曠世奇才之名,可“才華”不至於完全被否定。
編出這麽個東西肯定也是穿越者,有這樣的人在身邊軒轅無白認為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他暗自嘲諷這位不知在何處的人,明明有資源卻不會好好利用,編書能賺多少錢?若是有了才名,能為自己帶來多少利益?太不會算計了,難怪默默無名。
金倩巧雖知天子不那麽易上當,但記起軒轅無白無所不能的金手指,仍是心頭一緊,微微抬頭去瞥皇帝的神色,隻見他眉宇間愈發不耐煩的顏色,便稍有安心。
軒轅無白打得好算盤,但小皇帝可不是他想象中任人拿捏的笨蛋,關關卡卡隻要點透一個,後麵的就迎刃而解。軒轅無白才幾歲,他那些詩寫出來要多少閱曆?更別說風格如此大相徑庭,有些連體係都不是同一個,並非沒有人對此表示過懷疑,隻是沒有解釋的餘地,就當他是個天才罷了。這樣輕描淡寫就想說通……
“哼,這麽說來,你確實是對朕大為不滿了!”央胤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說其他,你今日這三首詩,可是處處在指責朕放縱貪官、欺壓百姓,是個無良昏君!既然如此,朕不妨就對你昏庸一回。你們,還不把人帶走?”
軒轅無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眼中隱隱滑過濃鬱的恨意。央胤軒他怎麽能如此?聽到那些詩難道不該深刻反省、痛改前非嗎?難道不該把他當做忠言逆耳的忠臣啊?
這樣的人怎麽配作皇帝!沒有胸襟,沒有氣量,更不會知人善任!隻器重秦君安那樣沒有大智慧的人,太沒有眼光!
他軒轅無白即使不會寫那些酸詩又如何,他一樣有不輸給任何人的才幹!靠寫詩可以治理天下嗎?可笑至極。
這些話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在眾目睽睽下說出來,發泄似的說出來隻會加重他的罪刑。但軒轅無白下了決心,這樣的人不配主導天下,國家應該由更有見識和才能的人來統治,他原本隻想輔佐君主罷了,現在看來,他不得不推翻這個王朝,拯救人民蒼生於暴君苦海了。
等他君臨天下之日,這群曾經辱他之人,他必以千倍萬倍討要回來!
不管他怎麽想的,失去反抗之力的軒轅無白,被兩個大漢以絕稱不上美觀的姿勢拖出了酒樓。
央胤軒這時才神情緩和,他道:“都平身吧,倒是朕擾了諸位的雅興。你們若還有興致,不必理會朕,繼續賦詩吧。”
眾人麵麵相覷,呆愣了一小會兒,才零零落落地謝恩站了起來,但有些個性靦腆的仍不知手腳該往哪兒擺,眼睛一個勁兒往樓上飄。
好在迅速有膽大些的人出來主持場麵,氣氛才重新熱烈起來,關於軒轅無白到底出了什麽事也在交頭接耳中漸漸清晰。
不止皇帝扔下去那一本詩冊,其他偷偷藏著詩冊的人也紛紛拿出來共享,大家互相傳閱。
秋月眉橫了央胤軒一眼,美麗的容貌並不顯得驕橫,反而滿是風情。她轉向金倩巧道:“秦公子,那詩冊你可還有別的存本?看下麵這個形式……”
秋月眉有些憂傷地往下瞥了一眼,那群人正在哄搶為數不多的詩冊,她痛苦地扶額:“隻怕明天市麵上就沒有這本書了。”
這本書的任務完成,金倩巧也不需要了,於是點頭道:“最開始的初本還在我這裏,你若喜歡,便拿去。”
“給朕!”小皇帝突然插話,“你若要,朕親自抄一本給你。”
直接從秦君安手裏得到他手寫的東西,那豈不是私相授受?!
秋月眉表情凝重地琢磨了一番,似是在思量央胤軒的字和秦君安的字哪個比較好,更值得收藏。
最後秋月眉妥協了:“這本詩冊多看看,對你也有幫助,你可要細細品味,有幾位前輩的才學之高,超乎想象。而且大多與民情相符合,雖因朝代而有所出入,但仍有可供思索之處。你雖即將弱冠,但深居宮中,即使出門也難以巡遊天下,這些人的閱曆對你大有好處。”
“你也不曾外出遊曆,何必指使朕。”小皇帝不滿地道,每次秋月眉擺出姐姐和長輩的態度,他便覺得自己離她又遠了一分。
秋月眉聰穎早慧,若沒有她時時在秋丞相麵前為自己說話,又教導他,作他的智囊,央胤軒或許不會成為登上帝位的最終人選,畢竟他幾位兄長個個不是吃素的。
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並非姐弟,並非師徒,亦非君臣,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甚恰當,情感也較為古怪。知己算不上,情人又隔著一層。
秋月眉絲毫不知小皇帝在鬧什麽別扭,她正氣凜然地教訓道:“胤軒,你是一國之君,需得胸懷天下,待你年滿雙十,執掌江山,我和祖母也不會再事事親力親為,立後之事也會提上議程。你可要再成熟些才是。”
原本皇帝還是皇子之時就會有幾個妃子了,但央胤軒的情況比較特殊。秋長吟作為少有的女丞相,固執地認為過早娶親會令皇帝沉溺女色、無心政事,堅持立後需要等到弱冠之後,所以,直到如今後宮還是空蕩蕩的。
金倩巧在一旁聽他們說些她插不上嘴的話,一邊暗暗思量,其實比起軒轅無白,央胤軒看上去倒更像個良配,皇帝身份還癡情,完全符合女性言情小說的審美。
“朕……又不想要那一堆庸俗的女人。”小皇帝越說越小聲,不敢看秋月眉的臉。
秋月眉隻當他是氣話,根本沒往心中去,她又看向樓下眾生爭搶一本小冊子不惜大打出手的壯觀景象,心裏估摸出了個新主意。
金倩巧看軒轅無白結局的目的已達成,再留在這裏也隻會徒增尷尬,指不定還會被初戀當頭的小皇帝當成假想敵,便趁那兩人無話的功夫開口:“皇上,秋大人,微臣稍感疲憊,想現行告辭。”
“身體哪裏不適?莫非是……小腹?不如同小二要碗紅糖水喝喝?”秋月眉關切地道。
金倩巧聽著這話覺得哪裏怪怪的,但一時半刻又沒察覺出,隻答:“勞秋大人關心,不過是坐的有些頭暈,想回家休息罷了。”
央胤軒求之不得,生怕秋月眉再出言挽留,忙說:“秦*卿身體要緊,若不舒服,便趕快回家休息吧。”
“多謝皇上恩典。”金倩巧謝恩告辭。
十六連忙跟上,二人一同下樓,學子們徹底被詩冊吸引住了,沒注意到她。
前腳剛邁出酒樓,金倩巧突然想明白秋月眉那話中隱藏的含義了。小腹、紅糖水,分明是以為她到了痛經的時候。
這麽說,秋月眉早就知曉她是個女的?
一股不安從金倩巧的腳底往上爬,莫非她的男扮女裝其實不成功,人人都瞧得出來?!
金倩巧覺察得到,秋月眉沒有惡意,倒不必擔憂。若她真的喬裝失敗,最怕的,還是被軒轅無白認出來。
盡管那個人暫時被困住了,但男主角的命數變化實在太大,她不能太早放心。
金倩巧一路思索,走到秦府後門時,周圍空無一人,她低聲道:“十六,可否麻煩你去盯著關押軒轅無白的牢房?若他有什麽動靜,便回來匯報我。”
十六聞言,頓時眼前一亮,他當書童早就當膩了,正想答應,卻被從天而降的一道黑影硬生生截住。
十七穿著暗衛的黑衣,單膝跪在金倩巧麵前,說道:“小姐,屬下以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