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一三六年秋,皇城東宮承乾殿。
“皇後娘娘駕到!”
十二扇描金朱漆門被撞開的瞬間,蕭雲澤頓感汗毛倒立,驚得險些跳起。
這踏馬的什麽聲音,真特碼瘮人。
不等蕭雲澤有所反應,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相撞聲,隨後是衝到近前的近衛軍。
蕭雲澤本能地踉蹌後退,後腰撞上冰涼的玉榻,這才發現手中攥著一把滲血匕首。
還有…身前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宮廷麗人。
匕首落地的瞬間,大內侍衛快速讓開身影,鳳冠霞帔的皇後緩步踏入,她容顏絕美,隻可惜一張臉如寒冬臘月,讓蕭雲澤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她的身後還跟著身著一名蟒袍青年——三皇子!
而無人注意的地方,蕭雲澤右手大拇指上玉扳指正在瘋狂吞噬蕭雲澤手指縫隙的血漬,還散發著盈盈之光。
蕭雲澤看到這個場景,大腦瞬間宕機,不僅穿越,還在殺人現場?
還真是天崩開局……
緊接著,原身的一生猶如走馬觀花般浮現在蕭雲澤腦海。
原身和他同名同姓,乃大衍王朝大皇子,眼前這位皇後就是原身的生母——當朝皇後楚喬伊。
他的外公是鎮遠大將軍,舅舅是兵部尚書,楚家權傾朝野。
唯一可以和楚家抗衡的隻有丞相宋家,而死去的宮廷麗人正是丞相長女雲妃娘娘。
原身三歲識字,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十歲入主東宮,開局順遂。
可天不遂人願,南詔和北蠻開戰,因忌憚北衍趁虛而入,北衍也想休養生息。
於是,蕭雲澤被送往南詔做質子,從此開啟悲催的十年。
這十年,無人問津不說,還受盡欺辱,和野狗搶過食,和乞丐爭過地盤。
被群毆更是家常便飯,以至於原本陽光的原主,變得膽小怯弱。
十年期滿,南詔吞並北蠻十三郡,原身被送回大衍,按照之前的承諾,更為堵住悠悠眾口,皇帝下旨讓蕭雲澤再次入住承乾殿。
可對太子之位隻字未提。
宴會上,原身被其他皇子擠兌,心情苦悶,喝了兩杯酒便不省人事。
再醒來就已經是現在這個局麵,雲妃慘死在他麵前,刀卻在他手中。
他記得這雙手曾在大衍握過筆,在南詔的泥濘裏刨過食——可唯獨沒碰過這把淬毒的匕首。
被陷害無疑,至於動機,暫不得知!
不過,想要陷害他,那就必須付出代價!
時刻注意蕭雲澤表情的皇後,眼底深處略過一抹詫異,之前大皇子還唯唯諾諾的,這才多久,居然一反常態,甚至剛剛還有種麵對餓狼的感覺。
皇後微微搖頭,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腦海。
相比一個流落在外的質子,她更願意扶持親手培養,有儲君風範的三皇子。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同為她所生,而且夠聽話!
而蕭雲澤離開北衍十年,誰知道被教成了什麽樣子,甚至,成為南詔的探子都有可能。
原本還想事後謀劃如何廢除皇子之位,給三皇子讓路,結果把柄主動送到手中。
“蕭雲澤,刺殺雲妃,證據確鑿。”
“你可知罪?!”
“母後…”不等蕭雲澤辯解,三皇子一步踏出,跪在地上,一邊行禮一邊看向蕭雲澤:
“皇兄入南詔十年,難免對父皇心生怨恨。”
“然,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話落,三皇子又對著蕭雲澤行了一禮:“皇兄也的確誤會父皇了,父皇是在磨煉皇兄啊…”
“十年質子實為不易,父皇也不過是想讓皇兄嚐嚐人間苦楚,方知百姓不易。”
“更是為堵住悠悠眾口,登臨九五至尊。”
“可是,皇兄啊,看看您都做了什麽?!”
“您入南詔十年是於國有功,可雲妃娘娘是父皇的女人,是我們的長輩,您不該因為心中怨恨,不該因為雲妃不願,就害其性命啊。”
“而且母後向來與雲妃交惡,您這麽做是在陷母後於何地,陷父皇於何地?!”
三皇子聲淚俱下,再次對著皇後行了一個大禮:
“母後,念在皇兄南詔十年之功,皇兒求母後饒了皇兄!”
無人注意的角度,三皇子嘴角早已揚起,眼裏滿是得意。
死個妃子或許動搖不了蕭雲澤的東宮之位,可如果牽扯上江山社稷以及**後宮,就算皇帝想保蕭雲澤也得問過朝堂答不答應。
他還從宮中老人口中得知一個宮廷秘辛,母後曾因蕭雲澤在南詔當質子受過皇帝的冷落。
也就是說,皇後心裏本身就對蕭雲澤心生怨恨。
聞言,蕭雲澤瞳孔猛地一縮,自己這個三弟,還真是一個茶藝大師,幾句話就讓他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
而且,還討好了皇帝,就算皇後處罰重了,事情鬧開,也能摘得幹幹淨淨。
“皇兒快起,母後知道你一心為了陛下著想,為了社稷著想。”
“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犯了錯,就要受罰!”皇後一邊將三皇子扶起,一邊冷眼注視蕭雲澤。
皇後這眼神,這表情,幾乎把偏心寫在了臉上。
聽到皇後和三皇子的對話,蕭雲澤搖頭苦笑,有這樣的親人,他真為原身不顧一切回歸大衍感到不值。
“嗬嗬…”蕭雲澤怒極反笑,喉嚨中發出一種幹澀、尖銳,且帶有一絲顫抖的聲音。
“兒臣三歲識字,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十歲入主東宮,以為父慈母愛,誰知,兒臣被告知要被送入南詔!”
“為了大衍萬萬百姓,為了父皇皇位穩固,兒臣願往!”
“南詔十年,兒臣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父皇母後,為了回歸大衍,兒臣受盡欺辱,從野狗口中奪食,與乞丐爭地盤。”
“結果呢?為了那個位置,居然給兒臣安插這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試問母後,兒臣剛剛回歸大衍,是能調動東宮十率,還是能插手宮廷禁軍?”
“兒臣沒有習武,身邊隻有一個小太監,刺殺雲妃並在眾目睽睽之下悄無聲息將雲妃帶來東宮?”
“敢問母後,兒臣能否辦到?”蕭雲澤語氣雖不強勢,可給人一種堅毅之感。
聞言,皇後眉頭微蹙,說話有理有據,她到小看蕭雲澤了。
如果讓蕭雲澤麵見衍帝,再加上質子十年,衍帝心中存留的愧疚,還真可能讓他翻盤。
畢竟,雲妃身死東宮,本身就有頗多可疑之處。
比如,東宮十率和雲妃近侍也確實不是蕭雲澤可以調用的。
還有,她們出現的時機,也有些太過巧合。
雲妃剛剛出事,她們就接到消息抵達案發現場。
如果衍帝派暗衛調查,難免會將火燒到她和三皇子頭上。
這是陽謀,或者是針對她大衍皇後的一場陰謀!
所以,蕭雲澤必須認罪!
此案必須定性,就是蕭雲澤殺害雲妃!
隻有這樣,才能洗脫她們嫌疑,隻有這樣,三皇子才能更進一步。
再加上蕭雲澤有十年質子之功,衍帝愧疚傍身,不會死。
至於蕭雲澤會不會認罪?那不重要!
她是皇後,她想要蕭雲澤認罪,蕭雲澤就得認罪!
還有,蕭雲澤為了活命,居然連自己都敢忤逆。
如果等將來繼承大統,又將她的處境,楚家處境置於何地?
反觀三皇子,一直為她考慮,為皇室考慮,這才是一個儲君該有的樣子。
兩相對比,皇後心中早有選擇!
“夠了!”
“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傳旨,著大理寺三日內查清此案。”
“大皇子私德有虧,本該收押宗人府,可念在於大衍有功,幽禁東宮,待查明真相,交陛下判決。”
“事關皇家顏麵,今晚之事不得對外傳揚,違者——”
“杖斃!”
皇後一步踏出,緩緩蹲下,湊到蕭雲澤耳邊低語:“皇兒好好反思,如若知錯可令人通知哀家,哀家自會向陛下求情,護皇兒無憂!”
見狀,三皇子眼裏閃過譏諷,皇後倒是給他提醒了。
消息一旦傳出去,這位好大哥不死也得死,還真是無趣,以為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結果……如此不堪一擊。
在三皇子眼中,凶手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太子之位穩了!
“這皇後,還真是偏心到極致了。”
皇後一聲令下,眾人離開,承乾殿緊閉,蕭雲澤無奈歎息。
他無權無勢,將他幽閉東宮,就相當於蓋棺定論。
一旦消息傳出去,僅朝野震動,百姓輿論,皇帝就得處置蕭雲澤以堵住悠悠眾口。
如果真的將**後宮坐實,他可就真的距離砍頭不遠了。
皇後看似給自己留了條活路,可他一旦認錯,就等同於認罪。
一旦認罪,雲妃背後可是丞相府,天下文人領袖的宋家。
稍加引導就能掀起天下文人墨客的抨擊,就算皇帝想保他也得顧全大局。
橫豎都是死!
怎麽辦?怎麽辦?難道還真的等死不成?
要不要逃?可一旦逃跑,那就相當於認罪!
就在蕭雲澤越想越煩之際,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突然,玉扳指閃爍起忽明忽暗的氤氳。
下一刻,蕭雲澤消失在東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