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磁拿出車鑰匙按了下,神情疏離的轉身離開,“再說吧。”

起碼現在時機不對。

語畢,上車離開,他一腳油門出去,好半天,倒車鏡裏還映著周淮的身影。

遠遠地,他就站在原地不動,看的周磁眉頭都壓深了幾分。

他這個弟弟什麽都好,他心胸寬厚,為人正直善良,做事認真又踏實,沒什麽壞毛病。

可他又不好,性子固執,是個死心眼,不懂得事情迂回,與岑抒情一條心。

周磁心情有些微妙。

但他被周淮追問了好半天,突然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在老宅裏吃過飯了。

這裏原本也是他的家。

可現在回去,反倒被人處處盯著,像是陌生人做客一樣,每件事都要設防。

估計整個周家上下,也隻有周淮這個蠢貨願意當他是二哥,願意與他走動親近。

想得多,周磁心情有些煩躁,紅色的跑車駛入高架橋上,速度又拉高了些。

可又很難忘記過去。

他年少時父母雙亡,被老爺子帶在身邊養著,但周家人多事雜,各個虎視眈眈的盯著老爺子的位子,回想過去,他看似風光,背後的日子也不見得多好過。

畢竟岑抒情最會偽裝,最會的也是捧殺。

她向來柔弱,人前從不爭搶,又將家裏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老爺子也挑不出她半點錯來,有那麽一陣子,他孤身一人,確實是將她當做了值得信賴的親人。

可惜,又是假的。

在巨大的利益麵前,人都是藏有私心會算計的,她求得,是替周淮謀劃未來。

而這些年裏,他日子一向過得清冷簡單,不管是國內外的家裏都是空****,上下也挑不出幾件家具,好像無事一身輕,做人就能隨時拍拍屁股的幹淨沒留戀。

周磁沒有牽掛,以至於,等天黑透了才回家,以為推開房門又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孤獨,沒想到別墅裏亮著燈,開門的那一刻,撲麵而來的是一陣咖喱香氣。

程恬回來了。

而這萬家燈火裏,居然也有一天、有這麽一刻、有一盞是為他亮起的。

四目相對的這一刻,周磁怔了下,他眼色沉沉,看向程恬的臉上沒多大的表情,可心底心緒翻湧不定。

她不是走了,回程家了嗎?

可她竟然回來了,又一手舉著鍋鏟,身上還穿著家裏不曾見過的卡通圍裙。

新的。

與今夜的這盞燈一樣的新。

見人在門口緊盯著自己瞧,程恬被盯得一陣心虛,她下午偷跑了出去,才回來不久,急急忙忙的開始做飯,生怕被周磁堵了個正著,又要被丟去泳池裏喝冷水。

但沒有,他回來的很晚,晚到她這鍋咖喱熱了涼,涼了熱,人才堪堪回來。

可周磁好半天不搭腔,程恬抿了下唇,小聲的問,“二哥,你吃過了嗎?”

她小心翼翼的問,周磁擰了下眉頭,人走過來,淡漠的回了句,“沒有。”

然而離近了,他突然眼色一寒,盯著程恬紅腫不堪又發紫的臉質問,“誰打的!”

他今早走的時候,她臉上還沒有這麽可怖的巴掌印,可一下午就變成這樣?

他很難不懷疑是程家人幹的。

程恬被問的有些心虛,但斂眉垂目,輕輕的掙脫開周磁的手,又低了低頭。

“沒誰,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嗓音很輕,又苦笑了下,“二哥,我先去廚房,咖喱要幹了。”

說完,她逃也似的從周磁的眼皮子底下跑開,背過身的那一刻,她鬆了口氣。

她是故意的。

很快,她聽見廚房外周磁與人打電話的聲音,不是很大,但正圍繞在程琳琅身上。

程恬沒回頭去看。

她一邊盛咖喱,微眯了下眼睛,想起下午時,程琳琅對著她又哭又鬧又咒她去死的猙獰模樣,此時此刻,她人在周磁身旁,不免輕聲笑了下。

等著吧。

她在心裏默默說著。

而門外,周磁剛打了個電話,很快接到周老爺子發來的消息。

不多,就一句話,讓他近日安分下來,下個月初五與林家訂婚,不要鬧亂子。

周磁勾唇笑了下,揚眉掃了眼程恬,手指飛快的在屏幕上打字:知道了。

編輯完發送,一切雲淡風輕。

而周家老宅裏,樓上書房,周老爺子正在寫書法字,實則是在靜心冥神。

今天的事,他都看在眼裏,不用多言,也能將其中真相捋清個一二。

他沒管,是上了歲數,有些累了、煩了,更多的是,他想看看周磁的態度。

在這個家裏,岑抒情嫁給老三,生了一雙兒女,周淮性子單純,周茉性子驕縱。

可在他的眼裏,女孩子早晚要嫁出去,將來繼承的重擔就要落在了幾個孫子身上。

可周謹恒愛算計又小心眼,周淮性子軟弱難當大任,也就周磁能入得了眼。

這世上,人隻要一偏心,有些事注定會偏頗,容易遭來非議,容易禍事不斷。

就比如今天這樣。

此刻,周老爺子寫得一手好字,他一邊執筆,一邊與管家語重心長。

他說,“他們都不懂,總覺得我是要將全部家業,全部的錢都給一個人,可哪裏是這樣?”

“他們都太小心眼。”

“人活一輩子,讀了這些年的書,可惜眼界還是這麽窄,真讓人失望。”

說著,周老爺子筆下一停,管家立刻上前,替他換上新的宣紙。

“想要家族興衰不滅,想要事業長恒永存,想要周家在京市的地位不倒,這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力量。”

周老爺子說著,一手用筆尖蘸墨,“我是想要找一個繼承人,要的是能挑起周家大梁,能帶著大家齊頭並進的這麽個人物,心眼小,隻知道算計報複自家人,這往後的日子還能長遠?”

管家在一旁附和著,“您說的是。”

周老爺子冷笑了聲,“瞧瞧周政一家子,自打從咱們周家分了買賣出去,這些年來算是事業蒸蒸日上,你知道這為什麽?”

管家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周老爺子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他們懂得團結,知道分寸,明白勁兒往一處使,懂得利益是相互的。”

“周政是長子,名下有個妹妹,可人家從來以哥哥為主,從來不使絆子。”

“周氏的其他人,向來聽周政一個人的安排,周氏能有今天,是一群人的努力。”

“可看看我們家?”

說著,周老爺子一把將毛筆摔在桌子上,濺了宣紙上星星點點的墨汁。

“我還沒死呢,這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爭來搶去,生怕少拿了一分錢。”

周老爺子有些負氣,“有時候我都在想,到底是我生多了孩子,還是生少了,又或者這幫蠢貨都不是我生的,不然,怎麽一個個隻知道窩裏橫!”

他說著,又看向一旁的管家,“你當我看不出來今天的事嗎?”

頓了下,他冷笑了聲,“女人家那點手段算什麽?說到底,那是小二不願意計較,你知道為什麽?”

管家說,“是二少大度。”

周老爺子又罵了句,“什麽大度?他那狗屁性子,別人罵他一句都能擼袖子往上衝的人,會因為不值錢的大度,任由三房媳婦當著所有人的麵給他潑髒水?”

“那是?”

“小二他……”老爺子突然想起件事,語氣愈發沉重,“是把她當親媽了。”

“他是念著曾經的情分,不願意讓周淮為難,懂嗎?他心裏有這些人,可他們呢!”

這句後,書房內一時沉寂。

良久,書房門被人敲響,管家快步走去,一開門就見來人正是岑抒情。

二人互相打了個招呼,岑抒情才邁著小步伐進了門。

書房裏,周老爺子坐在紫金檀木雕刻的書案前,岑抒情斂眉垂目的喚了聲,“爸,您找我?”

然而,周老爺子提筆寫字,好半天沒理會,將她原地晾著。

岑抒情表情有些微妙,但她依然沉默,不動聲色的等著。

良久。

待氣氛愈發壓抑時,周老爺子提完最後一個大字,他將毛筆撂在一旁,開門見山道,“就這麽容不下小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