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周磁從老宅出來時,他背離身後,周淮卻一路小跑的追了出來。

“二哥!”他大聲喊著,踩著皮鞋跑起路來,顯得姿勢有些滑稽又踉蹌。

周磁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沒大周淮幾歲,在這個人情冷漠的家裏,周淮反倒自小到大跟他都很親近。

見人氣喘籲籲的跑近了,周磁雙手插兜,揚眉笑了下,“吃飯了,還跑出來?”

“二哥!”周淮眼睛有些紅,說不清是激動還是難過,他定定的看向周磁,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捋順,他忙著解釋,“我媽沒有惡意,都是誤會,你相信我!”

聞言,周磁眼底的笑意淡了些,他神情疏離的看向周淮,沒講話。

四目相對的這一刻,無聲勝有聲,周淮立刻察覺到周磁的冷漠,他呼吸一滯。

與周謹恒比起來,周淮更喜愛、更尊敬周磁這個二哥,但兄弟之間離心,他重重的沉了口氣,神情定定的看向周磁,“我發誓,我從沒想跟你在家裏爭什麽!”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什麽都不要!”他神情嚴肅,“二哥,我倘若說謊不得好死!”

周磁瞳孔一緊,他伸手推了下周淮的腦袋,嗆聲道,“大白天說什麽傻話呢!”

按理來說,周磁並不想與三房的人有任何的往來交際,尤其是岑抒情本人。

但麵對這個性子純良又實心眼的弟弟,他微不可察的擰了下眉頭,到底是沒舍得對他講出些難聽又傷人的話。

“好了。”周磁伸手拍了拍周淮的肩膀,“快回去吧,等下爺爺該不高興了。”

“二哥!”見他要走,周淮搶先一步,“你呢,不回來跟我們一起生活嗎?”

周磁腳步一頓,他斜了眼老宅的方向,表情有些玩味,但沒搭腔。

周淮立刻意會。

在這個關係複雜的家裏,除了老爺子,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真心歡迎周磁回家!

但他們明明流著相同的血,是一家人啊!

“可是我相信你!”周淮突然哽咽,他繃著渾身力氣,死死的咬牙,表情決絕,“我從來都相信不是你害得我媽沒了孩子,又差點大出血的死在搶救室裏!”

“我……我!”他越說表情越悲痛,神情有些崩潰,“你原諒她,好不好?”

在這個家裏,老爺子嚴肅,周謹恒冷漠,每個人之間都藏著心思彼此設防。

可他這個人又腦子不靈光,學什麽都中規中矩慢半拍,隻有周磁願意對他好!

更隻有周磁,不管何時何地何人,不管他在家裏外麵犯了多大的錯,他永遠會以哥哥的姿態擋在他的身前護著他!

一時間,眼看著周淮情緒崩潰,周磁念頭稍一轉,有些事就想了個大概明白。

當年,他被扣上頂殺人的帽子,而岑抒情挺著孕肚,上門替他向受害者家屬道歉,他知道後趕了過去,又與岑抒情起了爭執,誰承想她竟然從樓梯上摔下去。

但最後,岑抒情醒來後悲痛欲絕,當著所有人的麵,一口要咬定是他幹的。

可他沒有推她摔下樓!

他本就身陷囫圇,又被栽贓一條人命,百口莫辯之際,老爺子提出讓他走。

理由是,禍事不斷,不如出去避避風頭,等將來查清楚一切再回來也不遲。

但周磁心裏特清楚,這一走,所有事情都成了板上釘釘,他再難解釋清楚。

他不願意,可原本與周家成為對立麵的受害者家屬竟然跑出來給岑抒情作證。

義正言辭,偏說是他將苦口婆心勸他道歉的岑抒情推下去,簡直是狼心狗肺。

可那天,岑抒情替他向家屬道歉時黑白不分的和稀泥,他被氣憤的家屬給堵在走廊裏,紛爭之際,他還特意將岑抒情護在身後,可不明白她為什麽摔下去。

明明,他生怕她懷著孩子會有意外,將她攔在死角裏,她不可能摔下樓梯。

可岑抒情就是摔的流產,又差點死在搶救室裏,三叔扯著他的衣領叫他償命。

周磁想不明白,老小區的走廊裏又沒有監控,岑抒情也一口咬定是他幹的。

說不清。

而家屬們圍堵在醫院裏,又覺得不夠,還將電台媒體記者一並叫來控訴他。

所有人不明真相,周家人冷眼旁觀,卻都聲聲向他討伐,定要他殺人償命!

周磁百口莫辯,他怎麽都想不通,過去對他事事上心又偏愛的三嬸為何這樣。

可岑抒情人就在病房裏,她任由走廊裏烏泱泱的亂成一團,她卻一改過去悲傷柔弱的淒厲模樣,透過那扇玻璃窗看向周磁無比狼狽的模樣,而她神情正得意。

也就是那一次,周磁算是如夢初醒,突然明白岑抒情對他過去的好都是假的。

她將他護著、寵著、被周家所有人議論著、討厭著,隻等著將他一擊斃命。

捧殺。

都是場精心策劃的算計。

偏要他墜落深淵,後又滾出周家。

為的,是替自己的一雙兒女賺家業,搶奪繼承權。

而如今,周磁麵對周淮時,見他替岑抒情討饒,怕是知道了當年的一些真相。

隻是當年的事年頭太久,就算要查的清楚,但禍不及家人,周淮是無辜的。

回想過去,周磁皺了下眉頭又鬆開,他清冷的目光又一次的落在了周淮身上。

“阿淮。”周磁薄唇輕啟,他如冰的神情有些鬆動,上前一步,親手替周淮整理了下褶皺的衣領,歎了口氣又關心道,“在自家公司上班,會不會覺得辛苦?”

說來也怪,在周家這個大染缸裏,偏偏生出來周淮這樣心思單純又耿直的人。

他性子安靜,喜歡讀書,畫的一手好國畫,骨子裏偏愛這世上一切風花雪月。

他人也簡單,自小到大連說謊都會臉紅,可偏偏生在周家,注定要被逼著搶。

被關心,周淮愣了下,表情有著瞬間的驚喜,繼而又有些無奈,“還好吧。”

他說著,回想起公司裏的那些事,扯了扯嘴角苦笑著,“你知道我的,學什麽都慢,也不如你聰明,公司那些事又多又雜,我……就試著熬下去吧。”

周磁理解他誌不在此,總夢想著可以成為隨性散漫又自由的畫家,但身為周家的子孫,又有著岑抒情那樣手段厲害的母親,他在不願也難逃這處囚籠枷鎖。

“會好的,什麽都是慢慢學來的。”周磁說了句,又看看時間,催促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那你呢?”見他一手拉開跑車主駕的車門,周淮追問道,“不回來了嗎?”

被問著,周磁眼睫顫了顫。

周淮又抓緊機會的繞到他麵前,哄勸著,“二哥,你回來吧,你一個人在外麵住了這麽多年,日子肯定過得很辛苦,但你放心,我長大了,可以照顧好你的!”

半晌。

周磁揚眉笑了下,他伸手又推了把周淮的腦袋,“沒大沒小,還照顧我呢。”

他說著,眼色又柔和了幾分,拍了拍周淮的肩膀,“知道你長大了,不過……”

周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