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寬敞的臥室裏,手機那邊,程林一開口,對她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質問。
程恬沉默的垂著眼,將開了擴音的手機丟在一旁,抱著膝蓋靜靜的聽他講話。
如她預料的那樣。
將近半個小時的通話裏,所有的話題都圍繞在程琳琅又被請去喝茶、蘇添茂那晚是醉酒了誤會一場、事情鬧到現在你還想怎麽樣等等倒打一耙的質問中去。
可從頭至尾,程林沒問過她一句。
程恬聽得一顆心有些發麻,她閉了閉眼,那晚蘇添茂醜惡的嘴臉在眼前晃。
“真是誤會嗎?”就在程林說的有些氣短的間隙裏,程恬輕飄飄的問了句。
手機那邊,程林正在轄區派出所的門外,程琳琅被二次傳喚還不知情況如何。
他被問的一愣,可想起蘇添意在家裏又哭又鬧的樣子,他無比厭煩的擰眉。
“恬恬。”他深知蘇添茂背地裏是什麽爛德行,但他為了程家的名聲,頭一次,他破天荒的喊了程恬的小名,語重心長的哄著,“都是一家人,算了吧。”
程恬眼睫一顫。
“就算了嗎?”她嘲諷的勾了下嘴角,語氣很是淡漠的問了一句,“如果是姐姐碰見這種事,你也會不問緣由經過的勸她算了嗎?”
程林愣了下,有些惱羞成怒,但還忍著,“這不一樣,你姐姐她不會……”
可說到這裏,他又及時停下,他差點忘了,程琳琅可與程恬這事脫不了幹係。
事到如今,那句“不懂事”又怎麽能直截了當的講出口來抨擊程恬呢?
“但這事兒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聽,程恬,你還年輕,這是家醜,傳出去對你有什麽好處?”程林又說道,“再說了,你也還手了,事到如今你也不虧。”
裏外裏,勸著程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內部消化解決,一切當沒發生算了。
“還手嗎?”程恬語調拔高,咬唇質問,“我是正當防衛,殺了他也正常!”
手機裏,她聲聲怨懟憤恨,聽得程林一陣心慌,“你瘋了,殺人是要犯法的!”
被質問,程恬沒著急回答,她慢吞吞下了床,奈何渾身酸痛,胳膊、腿上乃至於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青紫傷痕,都是昨夜奮力抵抗時落下的恥辱烙印。
都是因為錢。
如果不是程林生而不養,如果不是程家逼瘋了林夢,如果這一切的代價沒有壓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會像條無家可歸的野狗一樣,為了錢連做人的尊嚴都沒了。
“所以……”程恬抿了抿唇,她揚眉,定定的看向窗外正午的燦陽,視野開辟的遠處高樓林立,她不禁回想起夜晚下被奢靡璀璨籠罩著的這座城市,可她居然如過街老鼠一樣,連一處名正言順的落腳地都不複存在。
她想著,突然彎著眼睛笑了下,帶著無盡的惡意,“我沒有這樣做啊,爸爸。”
這聲“爸爸”生疏又甜膩,聽得手機那邊的程林臉色一變,整個人都震住,以至於正午的陽光曬的人身上發燙,可這聲過後,他整個人如墜冰窟的動彈不得。
“你!”他一時語塞,卻聽懂了她笑聲下的故意,偏要提醒他年輕時犯的錯。
程恬是他的孩子。
並不是一句領養,對外一聲大伯就能磨滅掉她真正的出身,與真實的血緣。
良久。
“大伯,你在聽嗎?”
聞言,程林猛然回神,手機那邊又傳來程恬一如過去般小心翼翼的關切。
隻是她突然改口,恍若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他單方麵的錯覺。
程林喉嚨有些發緊,他朝著派出所門內看去,問道,“你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說到底,他還是更在意程琳琅。
被問著,程恬正在衛生間裏照鏡子,經過昨晚,臉上的巴掌印已經淡了很多。
說到底,蘇添茂打她的力氣不大,昨晚打她的男人們也沒真想弄死她。
所以稍整處理,她臉上的紅腫已經輕了許多。
不過,細細算來,自從出了事到現在,她與程家的每一個人還沒見過麵。
“現在吧。”程恬定定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狼狽的模樣,“我馬上回去。”
才中午,她現在回去,將事情速戰速決,還能趕到天黑前回來給周磁做飯。
“好!”
程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長舒了口氣,在沒多問程恬一句的立刻掐斷了通話,他一副急不可耐的回避問題,生怕等下程恬又要追著他討要個公平說法。
而鏡子前的程恬,她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突然甩手猛甩了自己一個耳光。
特別響,就覆蓋在原本紅腫的位置,但覺得不夠,她又狠狠的甩了自己幾下。
直到她的臉徹底沒法看,連嘴角也滲出了絲絲鮮血,她才滿意的用指尖輕輕的剮蹭掉。
“該回去了。”她說。
程恬才剛離開明景公館,背地裏,別墅管家就將這一消息通知給了周磁。
緊接著,他先前讓祁陽安排給程恬的代理律師也打來了電話。
律師說道,“周先生,程小姐剛聯係說說不用陪她一起回程家了,您看……”
無需多問,周磁也聽出其中意思,程恬這是要與程家妥協,想要協商解決了。
“不用管,她怎麽想就怎麽做,是死是活隨便她。”吩咐完,周磁將手機按滅,他估算著功夫,老爺子這會正在房裏麵用點心,便朝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中午,正是吃飯的點,他才進去,就見傭人們前後忙碌的朝著餐桌上擺盤。
出去這些年,周磁許久沒在老宅裏吃過飯,他本意是想跟老爺子打個招呼後就走,但斜方剛好迎麵走來個人,女人依舊如昨的盤著發髻又穿了身素雅的旗袍。
周磁揚眉看去,卻是腳步一頓。
來人名叫岑抒情,正是三房的人。
她性子溫婉,穿了大半輩子的旗袍,從未與家裏的任何一個人當麵起過一次衝突。當然,她人到中年保養得當,生了一雙兒女,但看起來神采依舊年輕美貌。
按規矩與輩分,周磁應該喊她一聲三嬸,但他沒喊,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二人打了個照麵,岑抒情愣了下,突然將手中的餐具朝著桌子上猛地撂下。
緊接著,她眼圈紅了大半,腳步匆匆的攔到了周磁的麵前,“小二?”
看清來人,岑抒情喜極而泣,她一把拉著周磁的手,“你爺爺他們都說你回來了,我當時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你也是,回家了怎麽不知道住回來!”
周磁沒搭腔。
岑抒情也不覺得尷尬,她細細的打量著周磁的眉眼,語氣愈發的哽咽,“小二,這得多少年了,你走的時候還是半大的孩子,如今一晃你都長這麽高了,三嬸都有些不敢認你了!”
岑抒情話沒說幾句就開始抹眼淚,她表現的特別親熱,可周磁隻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才不鹹不淡的喊了句“三嬸”。
剛好,今天休假,她的一雙兒女從門外進來,就撞見岑抒情對著周磁抹眼淚。
看清來人,周淮與周茉皆是一愣,但下一秒,周茉就踩著高跟鞋趕了上去。
“小茉!”
周淮嚇了一跳,他伸手去攔,但周茉已經衝過去,一把將岑抒情護在懷裏。
“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