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時裝作看不懂她家大哥的憂心忡忡, 轉移話題道:“大哥,我今日要帶肖夙去拜訪太傅。”
蘭時口中的太傅, 從來都隻有一人, 是授她詩書的杜拂衝。
她還捂上了肖夙的耳朵,“肖夙這身份,此生怕是沒辦法認祖歸宗, 養在太傅膝下, 也算聊以慰藉了。”
太傅的宅子空****地,回府也隻有俾仆孤本為伴, 讓小家夥去他老人家膝下盡孝,想必杜姐姐泉下也安心些。
還有一事——
“杜姐姐的骨灰,是我收的, 我想征得太傅同意後,讓她與七哥合葬。”
生前未能互通心意,杜姐姐都惦念一生,如此情重,想來她是願意的。
衛國公欣然點頭。
活著的人,為已逝親故做多少都是不嫌多的, 更何況隻是合葬, 杜家娘子高義,這樣的英才,葬在薑家祖墳,是他薑家的福氣。
“去吧,早去早回,今日家裏吃鍋子, 大哥在家等你回來。”
衛國公的言下之意是, 不要同太子殿下瞎跑。
今日拜訪, 雖是私事也算國事,經過上元夜的烏龍圓夜圖,京中官宦,也基本都明了了太子殿下與薑府嫡女的親事怕是不遠。
所以蘭時坦**得帶著肖夙坐上了太子殿下那輛招搖的馬車。
坐定後也有心情看看太子殿下,不知是否是她鍾愛青色的緣故,今日太子殿下也著了青緞衣裳。
較之平日的尊貴疏離,有了些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的瀟灑。
太子殿下輕咳了一聲,“蕭雲韶呢?你如何安置她了?”
蘭時的心瞬間提起來一半,太子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真的要問蕭雲韶如何,而是在借這事告訴她,他已經知道她同蕭雲韶說過什麽。
蘭時挺直脊背,裝傻充愣地回:“她去尋我大嫂了,同在宛城住過,自是要拜訪的。”
蘭時並沒有問,殿下如何得知蕭雲韶在她的居所,也算隱晦地回了太子殿下。
她知曉太子殿下聽到了她那一番話,但並不在意,兵來將擋。
第一次交鋒,太子殿下敗了。
一時無話,蘭時也盡量正襟危坐,不與太子殿下對視,假裝沒有任何熾熱視線套在她身上。
車廂靜下來,隻有肖夙鬆鼠一樣啃核桃的聲音。
“誒呦,小狼崽子,也不能叫小狼崽就真當自己是狼崽了,你這一口小米牙,怎麽咬得開核桃殼。”
蘭時哭笑不得,捏著露在肖夙嘴巴外邊的半顆核桃,將整顆核桃都取出來。
拿一旁的小銀錘子給小狼崽敲開,“核桃吃瓤,補腦的,你多吃些。”
等見了杜太傅,天資再高也恨不得能再長出八個腦子來去完成杜太傅的課業。
不過小狼崽直到下車,也隻吃到了一顆核桃。
剩下的全被太子殿下搶進了自己嘴裏。
若不是第一顆核桃是從小狼崽嘴裏拿出來的,太子殿下實在嫌棄,隻怕小狼崽一顆也吃不到。
小狼崽對美人極其包容,太子殿下搶食他也不生氣,隻在下車後緊緊握著蘭時的手不肯鬆開。
上元雖過,街上人這節慶熱鬧的心還沒閑下來,處處都是喜氣洋洋的,隻除了杜太傅這處。
他連門口的積雪都沒命人清掃,長長的冰棱從簷上筆直向下,門口石獸與匾額上的雪將化未化,看著都冷清地很。
“肖夙,這是你阿媽出生長大的家,從今往後,也是你的家。”
蘭時與太子都收斂了笑意,太傅孤直,看似名滿天下,其實隻有他二人兩個弟子。
而年節時,他們還在返程路上,並沒趕上來拜訪恩師。
小家夥聽蘭時提起阿媽,也認真起來,他拉了拉蘭時的手,“走吧!送我回家!”
院內倒是被掃得很幹淨,太傅愛煮雪水烹茶,院內鬆竹上的幹幹淨淨,可見是都集起來了。
杜府的正堂,也是一般冷清,陳設少得可憐,桌椅屏風都是老木頭,透著一股子涼氣,這地龍像是才燒起來的,費力地在暖廳堂,但收效甚微。
杜太傅治學嚴,治家更甚,多年來不涉黨爭,簡在帝心也不是沒有道理。
杜太傅一早接了蘭時的拜帖的,隻當她這一趟北境之行遇到了難處,沒成想太子殿下一同來了。
才要行禮,卻被太子殿下扶回上座。
蘭時與太子一同跪下,不明情況的肖夙隨著一同跪下。
“太傅在上,不肖學生薑蘭時,未能帶回杜師姐,特來請罪。”
雖然杜太傅從送杜蘅走那日就已經想到了有今天,一顆心還是沉了下去。
杜太傅長髯鬢發皆斑白,一身藏青交領長衫,精神健碩,這一刻,盡添老態。
他想扶蘭時和太子殿下起來,可手不受控製地抖,怎麽也伸不過去。
“不過——”這話和提起杜師姐的死一樣讓蘭時無法啟齒。
“蘭時帶回了杜師姐的孩子,太子殿下賜姓肖,名喚肖夙。”
杜太傅到底年事已高,蘭時不敢一氣兒都說完,她怕太傅招架不住。
招了肖夙上前給太傅磕頭,可能真是天生的血脈親緣,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瞧不上的小狼崽,乖乖磕頭,乖乖叫人。
“這是阿媽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外祖父,這是留給您的。”
小狼崽捧著塊木雕的芙蓉花,這是杜家的家徽,是杜太傅自己定的,是他金榜題名時,揮筆畫就的,彼時有多躊躇滿誌,如今便有多痛心疾首。
再不複當年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氣風發。
杜太傅麵上看似無波無瀾,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他,他抖著手接過那木雕芙蓉,沉吟良久。
這一瞬,他想到了許多事,當男孩兒教養的老來女,學得滿腹經綸,一身報國誌向,他是以女為傲的,可最後竟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枉我一生為國,此刻卻連一句死得其所都說不出來。”
杜太傅揉了下肖夙的頭發,卻不敢再細看肖夙的容貌,生怕牽起心內的鈍痛。
有女如此,他是能挺直腰杆的,“可我卻隻能想到,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
曾經怕黑懼暗的阿蘅,不知埋在何處幽暗的地下,獨自泣血,為國捐軀,葬送一生,卻再難回故地。
“太傅,我收斂了杜師姐的屍骨,想征得太傅同意後,與我七哥合葬。”
蘭時本想先說的是另一樁事,見太傅提及杜師姐埋骨,隻能先提這一件。
“具體緣由,我並不清楚,隻是知曉杜師姐與七哥,陰差陽錯,未能終成眷屬。”
蘭時翻開了肖夙的領口,露出那枚佩玉背麵的鷹紋,隻有衛國公府薑家,以飛鳥雄鷹為家徽。
杜太傅閉了閉眼,“既是她所願,那便隨她。”
乍然聽聞愛女死訊,饒是早有準備,這一打擊也如搓皮削骨。
“還有一事,太傅。”蘭時實在時張不開口了,她轉頭向太子殿下求助。
太子殿下順口接上,“太傅,肖夙如今是異姓王,受封突厥境。”
這就意味著,太傅沒法領著肖夙認祖歸宗,對外隻能稱師徒,不能論祖孫。
“你們起來!”
太傅聞此訊倒並未如何,盡力控製著顫抖的手將太子與蘭時扶起來。
“這是當時所能做出的最妥善的安排罷?”
這二人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脾氣秉性如何,放眼天下也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封王也好,養在京裏,我來管教,將來更能效忠大涼。”
雖有半身突厥血脈,那也是他杜家的孩子,杜家人,沒有反骨。
“他日,我百年之時,便將這孩子,托付給殿下了。”
有這段師徒緣分,太子殿下總能看顧肖夙一二,便是來日真的有了什麽,也會念著師恩,盡力保全肖夙性命。
蘭時在一旁,眉眼低垂,不敢與太傅對視。
杜太傅站起身來,朝太子殿下行了一禮,轉而朝著蘭時說道:“蘭時,你隨我來。”
杜太傅領了蘭時去往書房。
留夜梟和狼崽大眼瞪小眼。
“夜梟哥哥,你能知道外祖父叫仙女過去什麽事嗎?”
狼崽怕太子殿下不肯回答他的問題,特意捧著碟梅子薑問的。
太子殿下敷衍地撿了顆咬進嘴裏。
“不知道,不過孤猜測,是件大事。”
不讓他聽,是為了將他摘在這件大事之外,不做參與者,隻做掌權人。
太子殿下,代表的是大涼的臉麵,理應與陛下站在一處,而不是與臣子站在一處,逼陛下做選擇。
這話太傅說過許多次,不過他聽得少就是了。
小狼崽沒聽明白,所以不滿意這個答案,又將梅子薑端了回去自己吃,不再分給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蹙了下眉,極快收斂神色。
“你少吃些,正午還要同太傅一道吃午飯,當心那時滿桌子山珍海味吃不下。”
小狼崽哼一聲,還是放下了果碟。
太傅書房內。
若說這杜府有哪處是寸土寸金的,就隻能是書房了,汗牛充棟,全是孤本。
杜太傅的俸銀,大半都花在這上頭了。
“我瞧你方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何事,先說來與我聽聽。”
太傅說完便抬手,阻止蘭時開口,“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想讓女子也能入仕和從軍,方才見我神傷,才緘口不言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卡點,玩的就是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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