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牆東流美盼◎

蘭時倒不覺得有多疼,太子殿下沒防備,被結結實實撞了個狠的,確認蘭時沒事後,捂著下巴緩了許久。

蘭時剝了雞蛋給太子殿下揉下巴,嘴上念道:“殿下走路怎麽沒聲?站我身後嚇我一跳,若是頭上的發飾紮你臉上,檀郎都給你劃成登徒子。”

太子殿下揚著下巴,被迫閉嘴,一句話也講不了,眼睛一直追著蘭時,控訴她下手重,俊美的麵龐被蘭時捏得有些扭曲,再鋒利的眼神都被消解了。

“太子殿下有話要說?”

蘭時揉好了,鬆開他的臉。

對著太子殿下這明顯有話要說的神色,蘭時想將這雞蛋塞他嘴裏去。

她可一點兒不想聽太子殿下顛倒黑白說是她先站起來撞人的。

“還疼。”

太子殿下在蘭時轉身時扯住了她的袖子,對上蘭時疑惑的眼神時,竟然還大大方方地委屈了一下。

“吃飯吧!要涼了!”

皇後娘娘中氣十足,一句話打碎了太子殿下的算盤,耳明心亮的皇後娘娘甚至都聽到了算盤珠子滿地滾的脆聲。

一時間心情大好,忍不住提議,“今日人齊,不若熱熱鬧鬧地吃一頓拔霞供吧。”

不過最終皇後娘娘也沒吃上她心心念念的拔霞供。

因為沒能如願的太子殿下,是不會讓任何人如願的,哪怕是麵對自己的母後。

太子殿下嚴肅認真地對著皇後娘娘講了三刻鍾的吃時令食物的益處,引經據典,言之鑿鑿仿佛他就是太醫。

皇後娘娘支著下巴聽,百無聊賴地聽,她現在不光不想吃拔霞供,她甚至已經不想用晚膳了。

皇後娘娘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地,吃完堅決地命人將太子殿下送回東宮去。

自己備了食盒,拎著沒吃完的菜徑直去了紫宸殿,她定是要與陛下好好探討探討這太子怎就養成了如今這般不討喜的模樣。

下次一定要陛下來聽一聽,蕭執玉是如何在飯桌前長篇大論,壞人胃口的。

蘭時是被誆回來的,此時想走也走不了了,隻能在仁明殿住下。

天雖然黑了,但時辰尚早,蘭時不想睡,提著盞繪了蘭草的風燈在偏殿的小院子裏走來走去,蘭草圖案隨著她的走動,一簇簇出現在地上,又一簇簇消失,步步生花給她引路一般。

白日裏蘇姐姐那句不止,讓她格外在意。

蘇姐姐當時的表情,分明是有事。

朝政的事,她不懂,幫不上忙,但她還是想護住蘇姐姐,能昭雪最好,若是不能,也得保下蘇姐姐一條命來。

可這事實在是太難了,她不能牽扯儲君,也不能牽扯自己府門。

今日那沈相夫人能進來與姑母說那一番話,不知是不是沈相授意的試探。

蘭時從天剛擦黑一直走到月上中天,也沒想出個兩全法來。

若是蘇姐姐沒有女扮男裝,或可一救,可她如今,隻欺君一條,便足以治罪。

晚風吹來,拂過蘭時鬢發,蟬鳴和著花香,提醒蘭時,時辰不早了。

她攏了下風燈,一抬眼,偏殿東牆上,太子殿下見她望過來,對著她笑得惑人。

這張臉,饒是她已經看過數十年,還是會驚豔,情不自禁歎一句:“宋玉牆東流美盼。”

太子殿下看見她瞧過來,輕車熟路地翻牆下來,眨眼就到了蘭時跟前,伸手就過來探她額頭。

蘭時不知他此舉動是何意,慌忙往後退了一步,風燈隨著她的動作搖晃,險些晃熄了燭火。

蘭時為掩飾失態,問道:“太子殿下來此,是有事?”

太子殿下也不介意她這避嫌一樣的舉動,自然地接過的她手裏的風燈。

對上蘭時防備的模樣,太子殿下語氣放緩,“隻是過來瞧瞧,晚風這麽涼,怎麽在院子裏?”

他剛爬上來就被蘭時發現了,蘭時的滿身石榴香氣告訴太子,她已經在院裏許久了,瞧蘭時疑惑,隨口猜她在院外的原因,“想家了?”

蘭時搖搖頭,“殿下,您最是守禮,這黑燈瞎火地,您爬仁明殿牆頭,有悖君子之道吧,這天都黑了,殿下政事也忙,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太子殿下恍若未聞,還貼心地替她想法子,“或許今歲可讓衛國公回京述職。”

如今邊境在休戰,衛國公暫離不是難事,太子殿下選擇性地忽略了蘭時說想要去北境的事,也裝作沒聽明白她話裏話外趕人的意思。

“既然殿下還不想睡,那我正好也有事想問問殿下,殿下坐。”

蘭時如今不可能請太子殿下進屋坐坐,隻好將人帶到葡萄架下,打開了石桌上的蜜餞盒子。

同時拿過太子殿下手裏的風燈擱在桌上當燭火。

蘭時笑得客氣,那笑容裏的疏離刺得太子殿下心裏不舒服。

太子殿下落座,蘭時才坐,開門見山道:“我是想問問殿下,還記不記得蘇尚書。”

也不待太子殿下詢問,便通通交代給他,“我在我阿爹的書房翻到了阿爹求學時的手劄,上頭有蘇尚書的批注,我瞧那字寫得極有風骨。也曾聽杜太傅讀過蘇尚書的詩,總覺得寫出那樣詩句的人,不會是大奸大惡之徒。”

“蘇尚書,我曾見過他,瘦骨嶙峋,麵如苦相,但一開口,極為豁達。”經蘭時這麽一提,太子殿下也回憶起,他與這位名滿天下的尚書也曾有過一麵之緣。

“我也見過他,聽程伯說,當時北境有一批兵器出了問題,蘇尚書是專程來改的。”

帶著蘇姐姐,一起住在宛城。

蘇尚書什麽都會做,那是個看著凶但很有趣的老伯,當時她院裏的秋千,能自己飛起來的小蜻蜓,還有她和蘇姐姐都能戴在手上防身的袖箭,都是蘇尚書親手做的。

太子殿下摩挲著蘭時那像平放著的多寶閣一樣的蜜餞盒子,腦子轉得極快。

“所以,蘇尚書不是獨身去的,還帶著自家小孫兒?是那蘇岐鳴嗎?”太子殿下聲音都浸了冰碴兒,仿佛隻要蘭時說個是,他就弄死那蘇岐鳴。

順便好好追究一下這罪臣之後怎麽偽造身份欺君罔上的。

蘭時在太子殿下麵前極穩得住,哪怕被太子殿下猜中要害,也並未驚慌失措。

但瞧他那架勢,蘭時可沒法子等閑視之。

可現在完全想不到什麽理由來搪塞一下。

蘭時抬手,想按住太子殿下,結果衣袖滑下去,露出纖細的手腕。

還不待收回去,被太子殿下一把攥住,這語氣比方才還危險,“我送你的鐲子呢?”

太子殿下抿唇,神色也嚴肅起來。

蘭時順坡下,趁勢轉移話題,“陪姑母打香篆的時候,磕碎在桌角了,姑母嫌我不穩重,還斥責我來著。”

說完小心覷了覷太子殿下的神色。

太子殿下神色緩和下來,好像是相信了蘭時這一番說辭,“我當什麽大事,一個鐲子而已,改日再給你尋個更好的。”

太子殿下盯著蘭時的眼睛,別有深意道:“我再送你一副,你可一定要時時帶著,不許摘下來。”

蘭時痛快點頭,若是太子殿下不再提起蘇岐鳴這一茬,打十副她也戴著。

太子殿下竟真的不再追問蘇岐鳴的事,轉而問道:“母後從不對你嚴厲的,是最近有人同她說過什麽嗎?還是宮裏有人煩母後了?”

蘭時笑得乖巧,“說是見過沈相夫人,聽沈相夫人說了幾句。也不知那沈相夫人同姑母說了什麽,也不能因為她家沒女兒,她這眼睛就盯著別人家女兒吧。”

說到最後,蘭時竟然還微微委屈。

最起碼,太子殿下是覺得那沈相夫人委屈蘭時了,如長舌婦搬弄是非一樣來向皇後娘娘告狀,害蘭時被責了。

蘭時幼時就這樣,裝乖告狀,無往不利。

哪怕太子殿下知道她是在告狀,也給她撐腰替她出頭。

心思極為縝密的太子殿下,最後也沒將話題繞回蘇岐鳴身上去,蘭時巴不得他不提,隨著東拉西扯也沒再問人任何關於蘇尚書舊案的問題。

最後蘭時捧著那蜜餞盒子好聲好氣地把太子殿下送出殿外,還拱手奉上了那盒子蜜餞。

“殿下日後晚間便不要來了。”頂著太子殿下的不善的目光,蘭時依舊不卑不亢,“蘭時還未出閣呢,總得顧及閨譽吧,哪怕此處是仁明殿,也還是得有分寸。”

蘭時匆匆將那盒子塞進太子殿下懷裏,“殿下快回吧,莫要耽擱了。”

太過自作動情的話都不必說,從前她以為她會是蕭褚胤的妻子,會是他的太子妃,所以即便有時失了些分寸也不覺得逾矩。

可如今不同了。

蘭時神情嚴肅,屈身行禮。

太子殿下伸手想扶,蘭時已經起身進殿。

直至她消失在垂花門後,她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太子殿下的手僵在半空,良久後才收回,等到蘭時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才背過手往東宮走。

絲毫不見怒色,太子殿下正了正懷裏的盒子,輕聲道:“時日還長,阿宛,咱們慢慢來。”

蘭時才踏進偏殿,胖信鴿直直朝她麵門撲來。

虧得蘭時底子好,一個閃身避過。

抬臂讓那信鴿落下,這才沒被胖鴿子的小尖嘴啄到臉上。

信鴿腿上,綁著火紋紙,蘭時眼睛一亮,北境的信到了!

作者有話說:

我來晚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