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圓端得是溫婉可親, 蘭時在對上她目光的那一刻卻好似見到了老王妃。

“你有心事。”論起對薑蘭時的了解,莫說她北境的兄長們, 便是太子都得往後排。

蕭寶圓拉著蘭時的手往蘭時的住處走, “我仔細想了你如今的難處。”

突厥並入大涼版圖,薑家一門並無折損,都好好活著, 連北境軍的損失都是最低的。

那就隻剩一宗。

“慈濟院我是投了錢的, 我祖父從前替先帝聚財,雖然不願承認, 往後我會替太子殿下聚財,養你一個小小的慈濟院,不在話下。”

除非——

“你還想將天下女子的擔子都背到自己身上嗎?大涼高門貴女大多是如何脾性, 你是親眼見過的,你這一舉,不會人人都會買賬。”

蘭時養在皇後娘娘身邊,應當比誰都看得清楚這一點。

“可這些人裏隻要有一個,如你我,如蘇姐姐杜姐姐, 那我做的事就是值得的。”

鬆竹之下, 寧折不彎的薑蘭時,一如最初的分別前。

北境一行,上過戰場的薑蘭時,是動過兵器殺過人的,沒有染上半分戾氣,隻是心事稍稍外露了些。

“既如此, 我也隻有舍命陪君子了, 我家將來是要落到我手裏的, 有事你便隻管說,雲韶郡主千山萬水也替你辦到!”

一向都裝作柔弱不能自理的蕭寶圓,一反常態地豪情滿腹。

蘭時將蕭寶圓的披風係緊,“等我這先鋒官趟出一條路來,再由郡主一張利嘴,雷霆手段,大殺四方。”

傍晚時分,太子殿下與衛國公府薑蘭時,攜手踏進了紫宸殿,星光滿天時才一道走出來。

太子殿下送蘭時去了仁明殿,才請完安便被執皇後令的硯書姑姑送出了仁明殿的門。

“殿下早些歇息,娘娘讓奴婢轉告殿下,如今這仁明殿,能不能吹過一陣風都得看皇後娘娘心情。”

莫要再惦記夜探仁明殿的事。

北境軍營裏發生過什麽,皇後娘娘也是略知一二。

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這事就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太子殿下聽懂了皇後娘娘的言外之意,半隻腳已經踏進衛國公府大門的貴婿,溫和笑笑,由常保引著燈離去。

第二日,大朝日。

文武百官列蛾眉班,武官以衛國公為首,文官以沈相為首。

沈相起家於一場變故,如今更進一步於另一場變故。

二人皆服紫持芴,一人英武一人俊逸,神情嚴肅。

落在陛下眼裏,這便是海晏河清的大好朝局了。

待內侍官要宣布退朝之時,太傅執芴板而出。

“陛下,老臣有本奏。”

昨日太子與蘭時已經前來詳秉緣由,陛下對太傅所奏之事已經心知肚明。

他裝出一副關切疑惑的模樣來,禮賢下士道:“太傅請講。”

太傅深揖一禮,從容且堅定道:“論理,此事不應由老臣來秉,但老臣身為太傅,不僅授業與太子,這些年來,也關切天下學子。”

太傅咳了一聲,“想必諸位同僚都知曉,北境軍中驍勇善戰的先鋒官,是衛國公家的嫡幼女。”

百官乍聞此問,拿不準太傅究竟是個什麽意思,私下竊竊。

太傅頓了片刻,才又道:“無知鄙薄之人提起,隻會論她女子之身,可老臣隻認她是老臣的另一個學生,悉心教導出來不輸男子的學生,女子建業,比之前朝,並不算駭人聽聞,可我朝四境一統,卻隻出了這一個。”

杜太傅緩緩站直,“因此,老臣懇請陛下,開女子學堂,廣納四境有求學之心的女子,如今大涼國土再延千裏,正值用人之際,求陛下不拘一格,廣納賢才。”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聲驚雷起,炸沸了朝堂這一鍋死水。

陛下心裏也感慨地很,昨日太子同蘭時拜求時,也是這般單刀直入,不留餘地,不懂轉圜,讓人又愛又恨。

他當太子是被蘭時迷昏了頭,原來根源在這裏,太傅若不是太子太傅,隻怕真的會因朝堂人心,在一方難見天顏的院落裏著一輩子書。

昨日小十四也是這般求的。

“陛下,蘭時鬥膽,求陛下寬恕太傅直言之罪。”

蘭時行了跪拜大禮,太子殿下陪她一起。

二人一同跪拜時,陛下已經想好了賜婚的詔書如何起筆如何收勢。

結果她說出這樣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陛下手中的筆,已經舔滿了墨,滴下一滴來,在空白詔書上暈開一朵墨色的花。

陛下恍若未覺,問了一句:“什麽?”

蘭時將太傅家的事簡明扼要地同陛下說了一遍。

她心底裏是猜測陛下知曉甚至默許此事的,但她嘴上不能這麽說,隻能當陛下一直被蒙在鼓裏。

蘭時補充道:“陛下,蘭時並不貪圖權勢爵位,但心與太傅一致,想替天下女子求一個機會。”

太子在一旁描補,“不強迫天下女子皆讀書習武,但若真有人有此心,大涼隻有支持,絕無反對的道理。”

太子殿下讚同此舉,也不單單隻是因為要同蘭時站在一邊,而是他真的覺得此舉可行。

比起拘泥於男女之別,泥古不化,他更希望看見一個蒸蒸日上,國富兵強的大涼。

“父皇,不論其他,兒臣母後與母妃,學識見地便不輸男兒,若是他們有得選——”

母後會向蘭時一樣躍馬提qiang,縱橫疆場,他的母妃,無論是書院求學還是著書立說,都能活得很好,還能掌文家,不必困在後宮,鬱鬱而終。

“便是來日嫁人,學過聖賢道理,也勝過拘在女訓底下唯唯諾諾,帶累家族子孫。”

遠的不說,單看文家,傾覆可不就是文太傅續弦納色,卻又變心將子孫扔給內宅裏沒有見識的繼夫人,帶累了家族還險些波及太子。

但這大逆不道的話蘭時不好再說。

但陛下和太子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一處。

太子還好,不曾波動。

陛下心底卻是一片唏噓,也不由得細細推敲起太子與蘭時的畫來。

心內動搖,卻向蘭時問道:“你可知此事說來容易做來難,若真如你所說,允準女子出府入學,那學成之後又待如何?”

陛下並沒有動氣,立起眉眼,像個同晚輩閑聊的尋常長輩,再問:“男子入學,寒窗苦讀,是為了考取功名建功立業,女子又當如何?”

蘭時心裏想得清楚,自然是男子如何,女子便如何,男子為官,女子亦可。

嘴上卻道:“茲事體大,蘭時不敢妄言,也想不出個妥善的主意來,才來請求陛下看此事是否可行。”

陛下初時是想說不可行,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可太子提到了皇後和文妃,蘭時又話裏話外點了文太傅。

便是九五之尊,澤被萬民,也是會有親疏遠近,也到底是凡人,不被觸動是不可能的。

陛下回過神來,看向從來脊背都挺得比文太傅筆直的杜太傅,單就憶起他家那個為國捐軀的女兒,也沒法狠著心腸駁了杜太傅的請求。

陛下沉聲道:“重卿以為如何?”

衛國公家裏已經出了個驚才絕豔的女兒了,因此絲毫不避嫌地上前道:“臣附議。”

自家妹子的期盼,又不曾傷天害理,衛國公從來都隻有支持沒有反對的,才不在乎何人指責他偏私。

不親親人,難道要親小人嗎?

衛國公已然表態,那沈相隻能持芴中立。

總得讓百官各抒己見才好逐個擊破,他是無利不起早,借著勢越爬越高,家中也並無女兒。

可他還欠著一份情,不得不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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