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青唯驚叫,“那個女人不光約你見麵,居然還厚顏無恥提出了這種條件?”
“怎麽?你很吃驚嗎?”向陽慢條斯理嚼著豬蹄裏膠原蛋白最豐富的豬皮部分。
自打決定告知家人這件事後,他就作好了任何心理準備,對青唯的反應並不覺意外。
“她腦子裏到底裝著些什麽東西啊?又把大哥你當成什麽了?”青唯憤怒譴責,“不過就是從亡夫那裏繼承了些遺產而已,她還真以為手裏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啊?!”
狠狠罵了盧靜一頓以後,她環視了飯桌上的其它三個男人一圈,發現不光向陽雲淡風輕地繼續嚼著豬蹄,就連衛東和庭祖的反應也沒她想象中的激烈。
“喂,爸、庭祖!”她困惑地提醒,“你們就不生氣嗎?那個女人居然想用錢來收買大哥的心!”
衛東與庭祖首先相互交換了下眼神。
青唯看到衛東眼睛快速地斜瞟了一下庭祖,接著眉毛輕揚,那細微的表情仿佛在提示庭祖先進行回答。
於是庭祖很無奈地微微歪了歪腦袋、很認真地思忖了一番。
“我覺得即使對於同一件事,男人和女人的角度和立場也會存在很大不同。”庭祖說,“雖然我不讚同大哥和盧靜姐來往,但她有支援大哥事業的想法,也不是什麽壞事呀。”
“什麽?”青唯叫了起來,拿著筷子重重敲了一下瓷碗,“這不是侮辱人嗎?!你居然還說不是什麽壞事?!”
“盧靜姐不過是提個建議而已,接受與否還是取決於大哥自己的決定吧。”庭祖麵對她的責問,明顯有些招架不住,“我也不過是應姐你的要求,談談想法罷了。”
“話雖如此……”青唯還是忿忿地瞪向庭祖,“你們聽了這事居然還能這樣平靜,本身就很奇怪啊!那個女人根本是在侮辱人,不是嗎?”
“我讚同庭祖的話。”
一直很少發表意見的衛東,居然一反常態地開口表達了看法,使得三個孩子的視線頓時都往他身上集中了過去。
青唯瞬間就安靜了起來。
就連身為當事人、平素又和他在相處中不對付的向陽,也不禁好奇地收回夾菜的筷子,認真聆聽著他接下來的話。
“當然,我說的讚同是指男人的思維在某種程度真的和女人很不一樣。”
迎著三個孩子的目光,衛東壓力山大,卻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可能我這麽說,向陽又會不高興了,不過我還是不喜歡盧靜。雖然不喜歡,但站在一個父親的立場上看,我真不覺得有女人要在事業上扶我大兒子一把是多麽過分的事。”
“那是個曾經拋棄過大哥、貪慕虛榮的女人!”青唯忍不住插口道,“丈夫病逝後突然回到海口找大哥,還大言不慚說什麽會從經濟上支持大哥,這種行為本身就很過分啊!”
“青唯……”衛東和聲回應,“雖然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從沒少給過家用。你爺爺奶奶在世時也經常幫扶我們家,你大哥在學生時代又愛打工,所以我們家在經濟上並沒窘迫過。”
“爸,你突然提這個幹嘛?”青唯挑了挑眉,“我們現在談的是那個女人居然妄圖用錢來挽回大哥的事!”
“我知道,你也得聽我說完嘛。”衛東笑笑,接著道,“你畢業沒多久就去了成都,發展也算順利,不斷升職加薪,就算靠一個人的力量也能活得很好。”
“因此你從來沒有體會過,每個月必須要拿出一筆固定費用充當家用是種什麽樣的壓力。”
“家裏三個孩子等著吃飯、生活各項開支要付、零花錢要給,方方麵麵都要花錢,這種壓力我背負過,當然理解接過這個擔子的向陽到底是種什麽樣的心情。”
“你大哥工作後賺的錢都投在了這個家,尤其我中風後那段漫長的康複期,家裏可說是每周都在不停往外花錢,你大哥總是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把各項開支給攬到自己肩上。”
“後來他從房地產行業辭職,回家開了這家小餐館,開業後很長一段時間真的沒怎麽賺錢。可不管庭祖怎麽給他塞生活費,你大哥硬是次次給他訓了回去。”
“爸,夠了!”向陽眉頭緊鎖,出麵阻止道,“這些陳年老事沒必要重新攤出來說!”
“就這一次。”衛東這次沒有讓步,“你就讓我好好和青唯把話說完,行吧?”
甚至不待向陽回應,他就徑自繼續了下去:“你大哥那會總是訓著庭祖說,他在房地產打拚時存的錢足夠我們一家生活很久,讓庭祖少操給生活費的那份閑心。”
“但在口碑慢慢做起來以前,你大哥真的貼錢運營了很長一段時間。何況他還要給我這個老爸付薪水,一旦我推辭他就發火,於是我就理所當然地收了下來。”
說到這裏,衛東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了起來:“說起來,我還真是個狡滑又自私的老爸啊。”
“可青唯啊,凡是背負過經濟壓力的人、為家庭吃飯和開銷煩惱傷神過的人,真的不會覺得盧靜試圖用經濟援助打動你大哥是多麽過分的事。”
“……”青唯愣怔了很久。
衛東談起的,確實是她一直以來所忽略的事。
但她明白,那卻是無比真實、且不容忽略的現實——她也正是因為家人的不斷付出,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在成都縱情逐夢。
“何況以你大哥的脾性,也不會答應她的,又何必去擔心根本就不會發生的事呢?”看著她忿懣逐漸消散,衛東和聲安撫道。
然而向陽這時卻開口說了一句讓家人滿座皆驚的話:“不,其實我並不一定會拒絕她。”
“什麽?!”青唯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就連庭祖也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大哥,你剛才說了什麽?”
“我說,我並不一定會拒絕她。”向陽平靜地又再重複了一遍,視線逐一掃過家人們的臉,“我想你們也都知道,我已經很久沒和任何女人交往過了。”
“那你的意思是……”相對冷靜的衛東理性地沿著他的話試探道,“你現在還愛著盧靜嗎?”
“真話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對她的感情和態度非常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理得清的那種。”
向陽麵部表情縱然依舊沉穩,語調卻像斷了弦的琴音飄忽浮移。
青唯僅從這幾句話語,就能洞察到他內心此刻的掙紮、混亂與迷茫。
“可某種程度上,她確實是我真真切切、用心愛過的女人,我現在看到她,依然很難控製內心不去產生任何波瀾。”
“如果我告訴你們,早就對她沒任何感覺了,那一定是在騙人。”向陽緩緩抬起右手,百感交集地按了按心口,“但我的心這裏,還是很在意當年被背叛的事。”
“接下來到底會怎麽選擇,老實說我現在還不明確,這是事實。”他緩緩道,“但無論我如何決定,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
“我今年三十八了,再兩年就邁入四字開頭的年紀了,我有足夠的人生閱曆去作任何決定。”
“何況感情是我的私事,就算家人也不要幹涉太多,這點大家都可以理解、也都能接受吧?”
最後一句話,向陽特地用了詢問句式作為結尾,避免單方麵宣告自己的立場,這種良苦用心青唯當然懂得。
她隻是沒法給出回答。
從情感到理智上,對向陽和盧靜可能會再發生些什麽牽扯,她始終無法視若無睹,此刻卻也無從勸阻。
畢竟她也承認,就像向陽說的一樣:感情終歸是極度私人的領域和選擇,縱然是一家人也有相互必須遵守的邊界感。
而沉默,就是她對此所能給予的最恰當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