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平淡如水的高中時光裏僅有的幾抹亮色記憶，如浮光掠影般自青唯腦海蘇醒並且重現。
“喂，青唯！”
十七歲的他，站在教學樓下朝著停留在走廊的她用力揮手，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歡喜。
“我下到Mr.Children的新歌了！要不要聽聽看？！”
“好啊！”她雀躍地衝他大叫，轉身就朝樓梯奔去。
她不知道，當她心急火燎衝下樓梯時，他嘴角亦浮現著得意的微笑一個勁往上跑，因此兩人撞見彼此時都大感愕然。
她一個收不住腳便徑直朝他撞了過去，幸好他反應敏捷伸手同時攥住她兩隻小臂，才讓她勉強立住身形。
“瞧你，這麽心急！”他又好氣又好笑道，“我既然問了你，就一定會拿上來給你的，幹嘛還跑得這麽急？不小心撞上怎麽辦？”
“萬一你有別的事呢？”她倔強地尋找理由，“比如要和其它同學做些什麽，隻是隨口問了我一句而已？”
“好吧，說不過你。”他投降地拿出MP3，往她手裏一塞，“昨天剛下的，我覺得特別好聽！”
才剛接過MP3，她便迫不及待將連在上麵的耳機往耳朵一塞，當即按下播放鍵。
主唱櫻井和壽沙啞且富磁性的歌聲，伴隨著感傷悠揚的旋律，籍著她的耳畔觸動到心扉，而他就在這時從她左耳拿出一隻耳塞，極其自然地戴進他的右耳。
“你這是在幹嘛？”她睨了他一眼。
“好東西要一塊分享嘛。”他落落大方地雙手抱胸，一臉沉醉地聆聽著，“噓，別說話，安靜聽歌！”
當年的校園情景和此刻的同窗會場所微妙重疊，看著青唯半晌沒有反應，世楷又接著輕喚了聲：“青唯！”
這第二聲輕喚打斷了她重現在腦海裏的似水流年，讓她目光重新落在站在不遠處的他身上。
是歐世楷。
隔了十七載光陰，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並沒大腹便便、更沒變成一個油膩中年男人，居然還保持著精瘦的身材，臉依舊小而緊致，隻不過鬢角和眼角多了些歲月風霜。
她張開嘴，想有所回應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愣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了。”他笑著低下頭，似乎在緬懷些什麽，當他重新抬起頭後，就朝著她直接走來。
“我們有十七年沒見了吧？”
“是啊，自打高中畢業後就沒見過了。”
“聽說你去了成都，留在那邊做了廣告總監，混得很是不錯。”
“你呢？和惠美的孩子應該讀小學了吧？”
“嗯，和她生了個兒子，取名述哲，今年讀了三年級。”
“呃，看來你日子過得很舒心嘛，娶了高中時代的班花當老婆，連兒子都上三年級了。”
青唯感慨抬起手中的玻璃杯，淺淺喝了口橙汁，盡可能不讓自己顯出絲毫惆悵與落寞。
然而世楷接下來的話讓她大跌眼鏡：“青唯，我離婚了。”
“什麽？！”她一時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我和惠美離婚都四年了，現在是個單親爸爸。”世楷聳了聳肩膀，“你沒發現她今天沒來嗎？”
“唔，這麽說確實沒看見惠美。”青唯環顧四周道。
“她移民曼穀了，嫁了個泰國華人，又生了個女兒，在那邊過得似乎很幸福。”他頓了一下，隨即又補充道，“現在的老公好像也很疼她。”
“……”她對他的這份坦然與釋懷感到有些驚訝，頗為顧慮地掃了一眼熱絡的現場氛圍，“世楷，要不要到外頭坐坐？”
“好啊。”他答應得異常爽快，“等我拿杯檸檬水。”
“那我先在外麵等你。”她轉身就往庭院走。
位於美孝村的這棟民宿，有著老城區無法想象的寬敞前庭後院，庭院裏擺著可供客人休憩的矮椅，青唯率先選了靠近水井的一把矮椅坐下。
“你剛剛好像顯得有些驚訝？”世楷將矮椅拉到她旁邊緩緩坐下，一雙大長腿異常顯眼。
“不是‘顯得驚訝’，我是真的驚訝。”她視線追著一隻從眼前飛過的紅蜻蜓，“我們分手後，她那麽主動噓寒問暖把你追到手，我以為她至少會很珍惜才對。”
“這話怎麽聽起來有點諷刺呢？”他打趣道，“你真的不是在諷刺我嗎？”
“都分手十八年了，我諷刺個毛啊！”
話出口後，她才驚覺自己措辭過於直接了些，音量不免弱了下去。
“她當年那麽喜歡你……如果感情是以喜歡程度來決勝負的話，我真的自愧不如，所以分手後我完全沒勇氣和信心再把你追回來。”
“哇，你把話說到這種程度，那我該怎麽接呢？”世楷棘手地捋捋額頭。
“隨便就行，找不到適合的話不回答也沒關係。”
“倒很像你會說的話……話說慕青唯，隔了十七年沒見，你還是這麽自我又倔強啊！”
“彼此彼此！對分手後十七年沒見麵的前女友，你還不是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你都不介意了，那我還在乎個毛線啊！”
“哈哈哈，說話還是這麽粗魯。”
“抱歉，本來就不是什麽溫柔體恤的女子，不然某人當初也不會轉向小鳥依人的班花了。”
“什麽叫‘某人轉向班花’啊？”世楷叫了起來，“主動提分手的明明是你好吧！”
“……”他這句反擊讓青唯話都被噎在喉嚨出不來，慌忙故作掩飾抬起杯子連喝了幾口咖啡。
“你沒話說了吧？”
“確實沒話說了。”她老實承認，“對不起，怪我少女時代太作，硬是把初戀給作沒了。”
“哇！”
“又怎麽了？”
“沒事，我隻是有點詫異，沒見過有誰的前女友在重逢後這麽坦率過。”
他轉頭笑望向她，臉上溢著會心的笑容，有那麽短暫一刻，這個三十五歲的中年男子，竟和當年那個哼著Mr.Children歌曲的高中少年別無二致。
“老實說，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會為當年的事向我道歉什麽的。”
“這有什麽？我們現在都多大了？還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她不以為然地端起杯子再送到嘴邊，訝然發覺杯子已然空空，“何況當年確實是我把這段感情給作沒了。”
他很自然從她手中取過杯子，繼而站了起來，低頭向她叮囑道：“我進去給你再倒一杯，很快回來。”
然而他還沒走上幾步，她就霍然站了起來，衝他背影大喊道：“世楷！”
“嗯？”他不知所以地回眸問道。
“你先前不是說，我在成都當了廣告總監、混得很是不錯嗎？！”她鼓起勇氣，咬咬牙接著說出了未竟的話語，“其實我今年已經逃回海口了！”
“我呢，在成都太拚命以至患了頸椎病，更慘的是在直播裏被前男友當眾拋棄、官宣了和我前閨蜜的新戀情！”
“這整件事在成都傳得沸沸揚揚，加上頸椎病惡化，我就逃回海口了！目前在家裏的餐館幫手，所以一點都稱不上混得不錯。”
世楷轉過身來，表情複雜地盯著她看，右手緊緊攥著那個空杯子，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幽幽道：“所以，現在我們這是要比誰更悲慘嗎？”
“誰跟你比這個？”青唯斜睨道，“我隻是想告訴你，這個時代離婚並不是什麽大事，何況還有人過得可比你不如意多了！”
“那麽，這算是安慰我嗎？”
“你說是就是咯。”青唯不大自然地錯開視線，她依然不太擅長這種溫馨互動路線，“有時候自作多情也沒什麽不好。”
“我就當作沒聽見後麵那句多餘的話了。”世楷撇撇嘴，“那我給你續咖啡去了，等我哈！”
他轉身走向民宿的身影，就和高中時代那個少年一樣矯健敏捷，青唯一直看著他走進民宿，方才轉身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時光如梭，轉眼已十八年，當年的少年少女如今都有各自的人生際遇，腳下正行進之路亦大不相同。
明明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但又似乎沒什麽不同。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觸？青唯一時也無從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