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第一次嚐試想和女兒建立私下情感聯動就立刻被無情拒絕,但衛東顯然沒有就此死心。
相較平時,他在餐館營業期間會多了份留意青唯舉動的心思,發覺向陽批評青唯的語氣嚴厲了些,他亦會立即介入緩和氛圍。
類似的事情多了,連青唯也覺得他有些反常。
他一反常態的關心讓她很不自在,也促使她開始思考是什麽導致了他這種舉動,身為廣告人出身的她,很容易就能探查到原因所在。
於是有天忙完早餐段的事務、還沒開始進入午餐段的準備工作時,青唯忽地衝他提了一句:“爸,到院子裏頭來一下!”
衛東詫異地停下手頭活計,慌亂之下信手抓過一塊擦桌布抹幹淨手上水漬,沒想到卻惹來滿手油漬。
他來不及洗手,就快步追上她的步伐,父女倆在小小的院子裏都有些拘謹和僵硬。
“爸,是不是上次我和你說正在喝安神的路易金雀茶,你覺得我煩燥鬱悶,所以才開始搞出最近這一係列事情的?”
“啊……”衛東本能想要否認,但迎著青唯那雙銳利烏黑的眸子,他突然覺得不想撒謊了。
反正就算撒謊,在她那雙極具洞察力的眼睛下也終將被看得一清二楚,還不如索性承認的好。
“我也是擔心你。”不曉得為什麽,衛東答得有些心虛,還在悄悄打量青唯臉色的陰晴,“青唯,別什麽事都想要一個人獨自麵對……”
“得了!打住!”青唯受不了地大手一揮,“這種父女情深的戲碼還是趁早喊停的好,省得我以為你跑去演韓劇了呢。”
“……”衛東好半天都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一臉不耐煩的女兒,居然感到有那麽一絲委屈,畢竟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踏出這一步。
他既緊張可能會遭到拒絕,也擔憂也許會被嗆聲,然而奇怪的是他卻並不怎麽生氣,大概是心裏存了太多虧欠的緣故。
“我隻是關心你……”他沒把握地試圖解釋,“可能你還沒察覺,最近你狀態看起來真的不怎麽好,我就想……”
“你怎麽就不明白呢?!”青唯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不是被想起來就拿在手裏擺弄一下、不需要了就被拋到一旁的洋娃娃!”
“我沒那個意思。”衛東著急地解釋,“青……”
“過去這些年你有盡過父親責任嗎?”
“你知道高中時期我喜歡聽哪個歌手的歌嗎?你知道大學時代我最喜歡吃什麽嗎?”
“你知道第一次失戀時我有多難受嗎?”
“你知道第一次升為總監時,我做了什麽嗎?你知道決定去成都發展前,我經曆了怎樣的掙紮和無措嗎?”
青唯的話猶如機關槍掃射般,一句句擊中衛東、並打穿了他的身體,她的話又急又快,他在這樣的掃射下根本無從躲閃。
“我……”衛東囁嚅著,同時努力在腦海裏拚命搜尋相關的記憶。
無論多麽努力,他愕然且悲哀地發現,對女兒提出的這些問題,他在記憶中真的是一片空白。
不,不隻是對青唯,就連向陽或庭祖,他對兩個兒子的喜好、成長經曆也一概知之甚少。
衛東知道自己答不上來,他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抱歉,青唯。”他輕聲答道,“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一時之間真的想不出來。”
“你不是想不出來,因為在我的成長曆程裏,你從來就沒有參與過!”青唯冷冷道。
她盯著衛東的眼神充滿冷漠與防備,兩人分明站得很近,可距離感卻仿佛被拉開得格外遙遠。
“所以你也不用再耗腦筋去扮演什麽‘好爸爸’的角色了,不然我還得費心思陪你演戲,何況我也不適合這種父慈子孝的劇情。”
衛東確信她說的都是真心話,不愧是打小就倔強硬氣的丫頭,連埋怨和吐槽都這般直接鋒利。
“我……確實不是什麽好爸爸,這點我毫不否認。”
沉默許久,衛東心煩意亂地掏出香煙,當著青唯的麵毫不避諱抽起煙來。
“我也沒指望要挽回什麽,畢竟對於過去那些做過的錯事、蠢事、荒唐事,不管多後悔也挽不回來了。”
“那就停下這反常的行為吧!”青唯提醒道,“我一點也不感動。相反,你讓我很不自在啊!”
“我也很不自在,說實話。”衛東苦笑,“現在我做的這些,也不是自己擅長的事……”
“那為什麽還做呢?”青唯不理解問道,“既然你不擅長,那停下來不就好了?”
“因為我再差勁,也是個父親啊!”衛東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或者,也可能是年紀大了,很難再對兒女的苦惱一概視而不見了。”
“所以,就要我來配合你嗎?”青唯又一次把他嗆得無話可說,“那些在我最需要你的日子裏,爸,你在哪裏?!”
“在我十二歲高燒不退的時候,你把我帶去那麽嘈雜的老爸茶店,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隻顧著和朋友們吃吃喝喝。”
“現在僅僅由於你年紀大了,想要體驗一下扮演慈父的感覺,我就得要乖乖配合?爸,天下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在青唯步步緊攻下,衛東毫無招架之力接連被打得丟盔棄甲,灰頭土臉地呆呆佇立著。
“我話說完了,以後你有事沒事拜托別再這樣假惺惺關心我了,這樣讓我非常困擾啊!”
青唯拋下這句告誡,就頭也不回地走向屋裏。
她單方麵向衛東關閉父女互動這扇門的意圖已經足夠明顯,他當然也切身感受到了這一點。
衛東怔怔佇立原地,一時半會都緩不過氣來。
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他曾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足夠百毒不侵,今天卻錯愕發現,原來自己的心也會因為女兒的一番掃射而疼痛難忍。
時間是個賊,偷走當年那個風流浪子的倜儻不羈、也改變了他將享受人生擺在第一位的價值觀信條。
然而等他重新回到親情這條道路上時,卻不得不麵對與兒女們這一個個難以逾越的情感鴻溝。
是報應嗎?
衛東心底苦澀且自責地思忖著。
雖然他從不相信所謂的“報應說”,此刻卻也隻能拿這類說法在心底好好譴責自己一番。
於是向來樂觀爽朗的衛東,心情也變得憂慮重重,而他的排解方式就是到街區小公園去。
那裏有他同齡的一群老夥伴們。
幾個投緣的老男人時常湊到一塊打牌或下棋,不然就是天南地北地侃上一通,既不用花什麽錢、又能打發時間。
可惜和衛東很聊得來的懷清,並不是每天都會到這裏散心。
她不在時,衛東都和他那幫老夥伴混在一起,無論有意無意間,他都和其它婦人保持了距離。
不過總有一些婦人主動接近衛東。
她們不是以家常起居作為搭訕話題,就是作風豪放地向他扯上一些葷段子,盡管衛東幾乎每次都在刻意閃躲,她們卻樂此不疲。
類似場麵多了,老夥伴們偶爾都會以此拿衛東打趣——
“喲,老慕風采不減當年啊!你什麽都不用做,就是幹坐著都會有一堆女的上來搭訕聊天。”
“真羨慕老慕這桃花運,哥幾個怎麽就沒這種運氣呢?”
“這都什麽跟什麽呀。”每每這時衛東都會立馬澄清,“你們千萬別弄我,要整出什麽緋聞來,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或許早年在男女情事上曆經千帆,衛東現在確實和當年作風完全不同,他似乎對男女之事不再有什麽興趣。
可惜還是有一些離婚或喪偶婦人,大抵看中衛東這副好皮囊,依然會別有用心地前赴後繼。
例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周芳芳就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