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頡趕忙道,“王爺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保障秋收工作。”

“還有一個就是糧食儲備,做好糧食庫存清查,查一個辦一個,絕不姑息,”

林逸板著臉道,“今年冬天,安康城要是再出現糧食短缺問題,那就是笑話了。”

馬頡為難道,“王爺有所不知,這都城的糧倉是戶部和都察院管著的,臣人微言輕,恐怕……”

他這個安康城府尹確實是位高權重,但是怎麽樣也管不到戶部和都察院啊!

再說每年運抵都城的稅糧就有八百萬擔,完全就是一個燙手山芋,不是他一個安康府尹該碰的!

林逸點頭道,“你想什麽呢?

戶部管著的是漕運糧倉,本王說的拒馬河的糧倉,那不是你管著的?”

“王爺,”

馬頡繼續解釋道,“京營糧草不濟,按照內閣的意思,安康府已經把拒馬河的糧倉移交給了京營,如今各糧食供應商運過來的糧食,都是存儲在那裏的。”

“原來如此。”

林逸努力思索了一番,好像曾經看過這個折子,隻是沒有記憶罷了。

秋高氣爽,太陽正好,林逸出了府衙後,不願意回家躲著,徑直去了郊外。

舉目望出,無一處閑田。

他昨晚看到的火光分明都是從這裏冒出來的,怎麽此刻田地裏沒有一處焦痕?

正值午飯時間,許多孩子都端著飯碗往田間地頭送飯。

林逸笑著道,“今天這些孩子都不用上學嗎?”

譚飛道,“王爺,農忙時節,孩子也算個勞動力,雖然做不得重活,可洗衣服做飯,照顧更小的弟弟妹妹,還是做的來的,由著大人們使喚。

如今這村裏的學堂沒學生了,老師們也就幹脆放假,等著秋收以後再上課。”

“這不是胡鬧嘛,”

林逸哭笑不得,“不過,也沒什麽辦法,就隨便他們吧。”

這種事情要是都管,是真的閑的慌了。

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特殊問題,要是不顧實際搞一刀切,不但落不得好,還會弄得民怨沸騰。

許多家庭都是四個孩子,五個孩子起步,有的尚在繈褓,有的在蹣跚學步,如果沒有在上學的哥哥姐姐照顧,那隻能由大人管著。

但是秋收是何等的重要,是一家人能否安全度過冬天的關鍵。

如果搶收不及時,對他們來說就是災難,是不可承受之重。

一個中年漢子正端著陶罐,訓斥忘記帶了筷子的兒子,見兒子眼淚汪汪這才作罷,從田埂邊上尋了根樹枝充作筷子,低頭奮力的往嘴巴裏塞紅薯雜糧。

見兒子孩子繼續哽咽,就把舍不得吃,扒拉在邊沿小魚幹夾給兒子,“吃了趕緊滾蛋。”

孩子把小魚幹捂進嘴巴後,又被他老子瞪了一眼,忙不迭的跑了。

林逸看的好笑。

然後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今日穿著一身藏青色絲綢長襖,挽著高發髻,一副貴公子打扮,特別是旁邊站著的五大三粗,一臉凶狠模樣的譚飛,更襯托出了林逸的不凡。

中年漢子見了不但不敢怪責,甚至還有點緊張。

“先生,讓你笑話了。”

“沒事,”

林逸望著眼前這已經收割了一半的麥地,笑著道,“這都是你家的?”

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放下陶罐,陪笑道,“這是我買了一兩銀子買的田,伺候了一年,才有第一年的收成。”

林逸隨口道,“去了稅和捐,你自己到手裏有多少?”

中年漢子昂頭道,“攝政王慈悲,取消了以往的許多攤派,眼前隻有糧稅,七成是能手裏的,還有一個就是路捐,如果不出糧,出力氣也是可以的。”

林逸道,“累了一年,還出力氣,你們樂意不?”

這是他當時定下路捐後,最猶豫的地方。

說白了,這就是徭役,隻是換了一個名稱。

不想服徭役就直接給錢。

“怎麽不樂意?”

中年漢子樂嗬嗬的道,“不管是修路還是修河堤,都在附近左右,不遠的,工地上還管飯,省了家裏口糧,吃得飽不說,隔天就有一頓肉,這比什麽都好。”

“你繼續吃你的,等會飯涼了,就沒得吃了,”

林逸指著陶罐道,“一邊吃一邊聊。”

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道,“不妨事,我今日累了,也能多休息一番。”

林逸也沒強求,隻是問,“昨天我在山上看到大片火光,到處濃煙,秸稈不留著做飯,喂牲口,怎麽就舍得燒了?”

中年漢子笑著道,“先生,你站的是高處,自然看的是遠處,前麵的村子是山地,都是前些年開的荒,種的是玉米,收倒是好,可是掰完了玉米,這茬子傷刀,一畝多地,再好的鐮刀,也能給廢了,那收成都抵不上一把鐮刀的錢。

大家夥沒轍了,能拔出來的就拔出來,拔不出來的就鋪上麥秸稈,一把火給燒了。”

林逸笑著道,“這就不怕入冬沒炕燒?”

中年漢子道,“如今朝廷分了地,誰家沒草垛?

不像以前了,山上砍個柴都得求主家發善心。

去年冬天時候,大家夥就不差柴燒了。

有些時候還燒炭送入城內,可這城內的老爺們現在都燒煤,都不稀罕用了。”

“挺好的。”

林逸突然有了一種長鬆一口氣的感覺。

中年漢子喃喃道,“先生說的是。”

“以往的時候,百姓有地,都喜歡掛在鄉紳、舉人老爺的身上,現在還有這種情況嗎?”

這是林逸眼前最關心的事情。

中年漢子道,“現在舉人老爺都跟著咱們交一樣的賦稅,交一樣的捐。

何況天子腳下,人人五畝地,那是鐵律。

敢犯案的老爺,全讓馬頡大人給送到勞改隊了。

就是人頭,都有一人高。”

“這馬頡夠狠的啊。”

林逸隨口說了句。

中年漢子道,“這馬頡大人可是個好官,先生還是不要胡說的好。”

林逸訕笑了一下,接著道,“剛剛那是你兒子?”

“淘氣玩意,”

中年男人歎氣道,“不打不成器。”

“上學了?”

“不怕先生笑話,”

中年漢子依然堆著笑臉道,“我是個粗人,大字不識一個,村裏學堂不收學費,俺就不想這孩子跟我一樣,到死是個睜眼瞎。”

林逸笑著道,“聽你談吐,似乎是個見過世麵的。”

漢子道,“回先生的話,我曾經在和王爺軍中效力,去過塞北,算是比別人見到的多一些風土人情。”

“你參過軍?”

林逸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在下不才,曾經在沈初將軍麾下,”

漢子昂著頭,“參與過塞北大捷!”

林逸道,“你年齡也不大,怎麽就從軍中出來了?”

漢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黯然道,“塞北一戰,傷了腿腳,好在都督府給了我補貼,我拿著銀子置了地,翻了新房,這村裏我也是算不錯的。”

“我相信朝廷以後也不會虧待你們這些人的。”

林逸低著頭說完,對著譚飛道,“占用這兄弟這麽長時間,都不好意思了。”

“咱們公子賞你的。”

譚飛直接遞過去一錠碎銀子。

“這……”

漢子看了一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銀子猶豫不決。

“拿著啊!

別客氣了。”

如果對方不是老兵,譚飛就直接毫不客氣的丟了過去!

慣的毛病!

“多謝先生。”

漢子最後還是接了過來。

“告辭。”

林逸拱了拱手,再次騎上驢子,一路向西南。

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天黑。

眼前印入了漫山遍野的火光。

偶爾還能聽見安康城飛騎的呐喊聲。

大概意思就是取消了焚燒令,隨便你們燒,自焚都沒人管。

飛騎所到之處,歡聲笑語遍地。

“看來老子真的做錯了。”

林逸忍不住歎了口氣。

譚飛道,“王爺,前麵就出安康城地界了。”

該回府了!

不要再跑了!

再跑下去,他**的瓦旦良馬都撐不下去了!

更何況你屁股底下的驢子!

林逸詫異的道,“安康城這麽小?”

他一直以為安康城麵積很大呢!

這一天不到的時間就走出來了?

他騎著驢子還沒撒開蹄子跑呢!

譚飛陪笑道,“王爺,前麵是米穀鎮,要不休息一晚?”

“那也可以。”

林逸坐驢子坐的屁股疼,下了驢子,直接步行往前走。

在漫天濃煙的包圍下,最後到了米穀鎮。

雖然隻是鎮,但是依然熱鬧的很。

青樓、酒肆一應俱全。

天福酒樓。

抬頭看著門頭上的牌麵,總感覺有點熟悉。

譚飛道,“王爺,這也是廷衛的產業。”

但凡廷衛的產業,都有自己的暗記。

身為和王府的侍衛,他們基本全知道。

和王府的侍衛不能對和王爺有秘密。

廷衛不能對和王府的侍衛有秘密。

這基本是共識。

但凡跟觸犯這個“共識”的,都得麵對洪總管何吉祥大人的怒火。

入夜。

吃飽喝足,林逸一個人躺在**,依然不敢打開窗戶,否則房間裏就是濃煙彌漫。

他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譚飛,笑著道,“過來陪我喝杯酒吧。”

“屬下……”

譚飛還是有點猶豫。

“再磨嘰……”

“恭敬不如從命。”

譚飛在林逸眨眼睛的瞬間就坐在了林逸的對麵。

“你也學了淩波微步?”

林逸親自給他斟酒。

“屬下誠惶誠恐。”

和王爺親自倒酒?

洪總管恐怕都沒這個待遇!

更何況是他譚飛!

條件反射似得彈直了身子。

“你再廢話……”

“是……”

譚飛再次坐下。

“問你話呢,啞巴了?”

林逸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屬下敬王爺一杯。”

譚飛大著膽子舉杯後,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林逸笑著道,“你不必這麽拘謹,反而惹我不快活,你跟我時間也不短了,知道我的性子。”

“是。”

和王爺越這麽說,譚飛越是拘謹。

“焦忠今天陪老婆去了?”

林逸漫不經心的問道。

“回王爺的話,統領大人夫人懷有身孕,喜不自勝,”

譚飛小心翼翼的道,“感王爺恩德,今日陪著夫人去廟裏上香了。”

林逸笑著道,“他也是一把年紀了,該有孩子了,你呢,幾個孩子了?”

這是和王爺第一次打聽自己的家事。

譚飛自然是緊張的不得了。

“啟稟王爺,拙荊與屬下自小相識,如今育有三子。”

譚飛起身給林逸斟酒。

“三個兒子啊,你這個壓力大了。”

林逸感慨道。

“托王爺的福,”

譚飛大著膽子道,“屬下在王爺當差,旁人都高看一眼,老大已經十七歲,媒人已經踏破門檻。”

“這麽厲害?”

林逸調侃道,“有中意的沒有?”

譚飛苦笑道,“我那大兒自以為自己了不得,屬下義憤之下,打了兩巴掌,他就氣得不得了,離家出走,如今已經去了京營,屬下想見一麵都是難得。”

“叛逆期啊,很是正常,你也不用太在意,”

林逸一副過來人樣子,“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覺得付出,生你養你,你做子女這輩子就應該感恩德,把他當做小樹苗,想盡辦法給架框子。

其實應該反過來說,天下無不是的子女,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後人都跟前人一樣,這世界就不會有進步。”

“王爺說的是。”

譚飛恭恭敬敬的道。

“你啊……”

林逸見他這樣子,再次失去了談興。

“王爺,屬下再敬你一杯!”

譚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他們和王爺這性子,永遠是捉摸不透的!

“你說這天下百姓,什麽時候才能吃飽肚子?”

林逸問了一個任何人都回答不了的問題。

譚飛更是無從解答。

隻能含糊不清的道,“王爺恩德,屬下實在無以為報。”

“我的夢想很簡單,”

林逸很是誠懇的道,“百姓吃飽肚子,我自己有錢賺,大家都不要那麽難堪。”

“王爺……”

每一杯酒,譚飛都是一飲而盡,此刻在酒的作用下,膽子愈發大了一點,“隻要有一口吃的,百姓不必流離失所,必感王爺恩德!”

“又是套話,沒有自己的想法,”

林逸忍不住道,“你要想有所建樹,就得有自己想法。”

鸚鵡學舌的人,永遠不會有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