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屠戶望著腳跟下麵堆積的越來越高的積雪,終於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對著豬肉榮和鄧柯道,“要不咱們都先回去吧,這樣繼續等著,也不是辦法啊。”

何況,剛才在城門口的時候,他閨女對他視而不見,他本來就有點生氣了。

現在又在這裏等了這麽長時間,太不像話了!

豬肉榮搓了搓凍得麻木的雙手,歎氣道,“要出來估計早就出來了,現在都沒出來,估計要在都督府留宿。”

“都督府住的都是男客,”

鄧柯猶豫了一下道,“何大人最是講究男女大妨的,依照他的性子,自然是不會留你閨女在府內。

咱們還是再等半個時辰吧,不然等會出來了,找不到咱們,不也是麻煩事?

雖然是習武之人,可怎麽說也是個姑娘,人生地不熟的,還是由熟人領著放心。”

他都等了這麽長時間了,要是不等個結果出來,豈不是虧大了?

再怎麽樣,也得跟將楨照上一麵吧,讓她曉得他鄧柯鄧家也是有心的。

不明不白的就這麽走了,算怎麽回事?

“這倒是也是,”

將屠戶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的道,“那就繼續委屈一下兩位老兄弟?”

鄧柯雖然手裏有暖爐,但是依然渾身手腳凍得發麻,豪氣的揮著手道,“兄弟客氣了,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麽?

想當年,—家無隔夜之糧,就是死了,穩塊爛席一裹。

窮哈哈似得,不也就這麽過來了?

如今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這倒是也是,”

將屠戶心生感慨道,“老子當年雖是個賣肉的,可也不敢天天吃肉啊,即使偶爾有賣不出去的,也是含淚吃的。”

賣不了錢,全讓自己吃了,心痛啊!

對於以前的日子,他實在不敢多有懷念。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下眼淚。

以前啊,那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

一想起來,眼淚掉八瓣!

鄧柯笑著道,“要不咱們繼續上馬車上等著?”

他來北地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忍受這北地的氣候,平時站一會都會手腳麻木,更何況現在站了這麽長時間。

他跟許多三和人的想法一樣,這天下間恐怕沒有比三和更好的地方了。

這安康城有什麽好?

大冬天的,即使是皇帝老兒也得蜷縮著受凍。

簡直不是人能呆得住的地方。

眼前許多人就盼著和王爺有一天能想起三和的好,把這都城定在白雲城!

這天下間可沒有規定,這都城就一定要在安康城吧?

自古以來,這做都城的地多了去了!

不說別的,就說他們最看不上的豫州寶城,還是三朝古都呢!

他們白雲城以前破落,可是現在愈發繁華了,要說與安康城有什麽不同,就是缺個圍牆,將來做這大梁國的都城,有什麽不可以?

他們三和人敢想,也相當敢做,一部分新式學堂出身的三和讀書人,在三和梁家、王家、胡家的的財力支持下,縷縷向朝堂遞交折子,請求“遷都”。

自然在朝堂引起了軒然大波,何吉祥大人直接申飭了他們。

他們卻不以為意,愈發有愈挫愈勇的架勢,沒事就遞個“遷都”的折子。

眼前,隻要是在安康城的三和人,就沒有不同意的!

因此,眼前這安康城的“遷都”派勢力更加壯大了,按照領梁慶書他們的計劃,這聲勢自然是越大越好。

聲勢大不一定成功,但是,沒有聲勢,一定成功不了。

鄧柯身為三和的一份子,自然也希望遷都計劃能夠成功,他鄧家的地雖然沒有梁家、王家的多,但是現如今也是一方豪強!

如果遷都成功,到時候在他們鄧家的土地上修路,建房,他們鄧家也許就能成為真正的豪門世家了!

“鄧掌櫃的,”

豬肉榮揶揄道,“要不你先上馬車,我陪著將掌櫃的在這裏?”

豬肉榮以前也算是窮苦人

,可安康城畢竟是天下首善之地,以前他的日子雖然也難,但是並沒有將屠戶和鄧柯那麽難。

直至到三和之後,他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貧無立錐之地!

相對於身無片縷,吃上頓沒下頓的鄧柯等人,他豬肉榮還算個富戶呢!

在白雲城的時候,麵對一群南蠻,他身上的優越感不是一般的強。

後來,和王爺實行供應商製度,他與許多人一樣,都迎來了事業的春天。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富家翁了,他已經做好了在三和安家立業的打算,在白雲城起了三進的大院子,雖然不能跟那些大財主比,可是在這白雲城,也是數得著的。

可惜還沒得意多長時間,和王爺就領兵重返安康城了。

他原本還想著有一天會回去,卻想不到和王爺直接坐上了攝政王的位置。

馬頡那老東西就當眾說過,這攝政王不是天子,卻跟天子沒有什麽區別。

他這種自幼在皇城根長大的人自然不需要別人解釋就能明白意思。

以後啊,這天下是和王爺的!

這白雲城他是回不去了!

他還得搬家!

隨著父母、妻子、子女進安康城,他那三進大院子便租給了從川州、嶽州、南州、洪州等地蜂擁過來躲災禍的地主老財。

才一吊錢啊!

除非白雲城有一天比安康城還要繁華,自己才有可能收回自己建房子的本錢。

“你老兄抗凍,要不你幫著我多盯著一會?”

將屠戶雖然思女心切,但是,他跟鄧柯一樣,同樣不抗凍!

他是遷都派中最堅定堅決的一個!

將來誰敢反對和王爺遷都,誰就是他的敵人!

豬肉榮看著臉色通紅的將屠戶,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道,“行,你們趕緊上車廂子裏用爐子暖暖身子,再不行的話就喝點酒,別真給凍壞了。”

將屠戶聽見這話後,趕忙把攏起來的兩隻手抽出來對著豬肉榮拱手執意道,“多謝,多謝。”

說著就第一個趕忙鑽進了一旁巷口的車廂裏,鄧柯迫不及待的緊隨其後。

豬肉榮眼睜睜的看著兩人鑽進車廂後,氣的直接背過身子,朝著在都督府衙門門口張望的小夥計招手道,“小金子。”

“哎,”

小金子年歲不大,身架也小,兩隻腳埋進雪腿裏,整個人顯得更小了,他費力的邁著短腿對著豬肉榮小跑過來道,“掌櫃的,在呢,一直在呢。”

“府裏就一直沒出來過人?”

豬肉榮嘴巴裏不停的冒著熱氣。

小金子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得道,“掌櫃的,你就放心吧,我眼睛都沒眨過,將捕頭肯定沒出來,還在裏麵呢。”

豬肉榮猶自不信道,“你不能看眼花了吧?

這麽一陣子,我都看兩輛馬車出來了,不能是上了誰家的馬車吧?”

“絕對不能,掌櫃的,一輛是苑馬寺的孫崇德孫大人的,一輛是剛當上什麽官的斷糧的,這兩人雖然我都高攀不起了,”

小金子一臉委屈的道,“可倆人底下的人,我就沒有一個不認識的,我怕有疏忽,還特意問了孫大人馬車後麵的王小栓,沒別人,將捕頭還在府裏呢。”

別說孫崇德與斷糧他高攀不起,就是曾經與他同為夥計的王小栓,都是他需要仰望的了。

人家是九品!

自己是個啥?

還是個整天為生計奔波,隨時會挨掌櫃罵的小夥計!

至於斷糧,他倆在孤兒院是睡一個上下鋪的。

他是三和人,自小就害病瞎了一隻眼睛,母親死後,親爹新娶了一個老婆,又生了一個弟弟,他便遭親爹遺棄。

那時候,七八歲年齡,也不小了,可在貧瘠的三和,大人想弄口吃的都難,更何況是手腳無力的孩子。

最後他餓癱在街麵上,被和王府的侍衛陳心洛送到了起點孤兒院。

桑婆子對他悉心照顧,他現在的一隻眼睛雖然幹癟了,但是卻再也沒有蛆蟲爬出。

他腦子不算笨,可沒有學功夫的天分,更沒有學習的腦子,屬於明月姐姐經常說的那種“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的人。

及至到了一定年齡,和王爺開始為他們這些殘疾人謀生路,學堂他不願去,又不願意像瘸了的濟海一樣當和尚,像瞎了的王棟那樣做道士。

無論是明月,還是桑婆子,都快對他失去了耐心的時候,他突然大吼:

“我要做資本家!”

當這句話出來後,整個孤兒院震驚!

小金子要做吸血鬼啦!

要逼迫人做996啦!

至於,為什麽要做和王爺小說中的人憎鬼嫌的“資本家”,隻有小金子自己知道。

他曾經問過和王爺,最敬佩的人是誰,和王爺說是資本家!

這個世界上沒有錢辦不到的事情!

如果有,那就是錢不夠!

他要做資本家!

即使九品、大宗師,將來也要敗在他的金錢**威之下!

如果他們不聽怎麽辦?

和王爺也說過,除非將來沒有資本主義社會,隻要是資本主義社會,大航海時代,大宗師也得在製度下老老實實趴著。

無規矩不成方圓。

這天下間,必須有一樣東西最終受所有人膜拜。

想做資本家,就得有錢,想要有錢,他武功不行,想搶是搶不來多少的,那麽隻有做商人。

所以,從孤兒院出來後,他便一直在將屠戶手底下做學徒,自從將屠戶和豬肉榮聯手後,豬肉榮就成了他的二掌櫃。

一個掌櫃就夠受得了,兩個就更不容易了。

不過他不以為意,他相信和王爺說的,失敗是成功之母,偉大是熬出來的!

他梁金,將來一定會是一個走路都帶風的資本家!

什麽兵王,戰神,北喬峰南慕容……

通通不堪一擊!

將來都會臣服於他的金錢帝國!

如果和王爺不反對,他還會在所有的金幣上印上和王爺的頭像。

“沒看錯就好,”

豬肉榮見他提到了王小栓,便再無疑慮,笑著道,“王小栓這王八蛋,運氣不錯,當個九品芝麻官,居然也像模像樣了,倒是你,你說你倆也差不離幾歲,他做學徒也就比你多兩年,瞧現在這差距,沒臉看。

你這小子,也得爭氣了,不然將來連婆姨恐怕都娶不上。”

“掌櫃的說的是,還望掌櫃的多提攜。”

梁金的心態被豬肉榮兩句話弄崩了,心裏把豬肉榮恨的要死,但是麵上不敢顯露出來,依然笑臉相迎。

“提攜,肯定提攜你啊,”

豬肉榮接過他送過來的暖爐,笑著道,“等這場雪過去了,就放你去亮馬台曆練一番如何?”

“掌櫃的是想在塞北設分號?”

小金子雙眼放光,隻要做了分號掌櫃,自己就算邁出了偉大事業的第一步!

“設分號?”

豬肉榮沒好氣的道,“你想什麽呢,塞北那鬼地方除了駐軍,才幾個人?

駐軍本來就是咱們的主顧,你設分號不是多此一舉嗎?

難怪你這小子一直沒出息,這腦子不好使啊。”

“掌櫃的,”

小金子陪笑道,“你我都是一同去塞北送過貨的,那可是千裏沃野,據說苑馬寺不但準備在那裏增設馬場,還準備牛場、羊場,做大規模養殖。

掌櫃的,你仔細想一想,到時候苑馬寺養了那麽多牛羊,吃又吃不完,都賣給誰?

咱們要是設分號,不就可以直接就地收購?”

“大規模養殖?”

豬肉榮好奇的道,“我都不知道的消息,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苑馬寺多大的門簾,才幾個人?

一直以來,他們連軍馬都供不上,還養牛,養羊?

簡直是笑話。”

小金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告示在安康府尹門口貼著呢,招收赴塞北邊民,苑馬寺提供牲口,戶部提供種子、農具,提前簽訂訂銷合同,農戶合作養殖。”

“原來是這個,”

豬肉榮大大咧咧的道,“我早有耳聞,隻是塞北苦寒,除非強行,不然有幾個人肯去?”

小金子道,“掌櫃的,這是和王爺定下來的,名曰‘塞北大開發’,這告示不光是安康城貼著呢,早就昭告天下了。

今年冀州、齊州一會大旱,一會洪災,那番薯苗、玉米苗都沒來得及長出來。

要不是朝廷救濟,就活不了來幾個人,如今朝廷出錢出糧,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豈有不應的道理?”

“就是因為我去過塞北,才覺得不可能,”

豬肉榮見小金子還要說話,便不耐煩的擺擺手道,“這天下之大,哪裏不能找口飯吃,流民自然是有腦子的,不會去那苦寒之地。”

說完不再多看小金子一眼,繼續看向都督府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