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裏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急救室外的紅燈終於滅了。
宋家幾個兄弟都圍上去詢問情況。
醫生摘下口罩,神情凝重:“病人情況很危險,腦溢血導致偏癱,語言功能也受到了影響,雖然搶救及時,但後遺症是不可避免的,可能需要長期臥床靜養,要注意避免病人情緒激動。”
宋父被推進了病房,躺在病**,右半邊身體完全失去知覺,嘴角歪斜,眼神渙散。
宋之文、宋之珩和宋沐陽都圍在病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父親,心情沉重。
“大哥,爸這樣子,咱們家以後怎麽辦......”
“先別想太多,醫生說觀察幾天再看情況。”宋之文也很疲憊,強撐著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守著。”
兩個弟弟離開,宋之文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看著父親蒼白的臉色,想到宋青兮說的話,和宋家如今麵臨的處境,心裏五味雜陳。
枯坐一會兒,起身去護士站詢問了一些注意事項,又去樓下買了些日用品。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病房裏隻剩下宋父一個人。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宋青兮走進來,身後跟著宋夫人。
宋父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緩緩睜開眼睛,當看清楚麵前的人時,眼中閃過憤怒的光芒。
“你...你...”宋父盯著宋青兮,隻恨自己站不起來,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想要說話卻力不從心。
“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嘛。”宋青兮挑眉,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慢慢展開,“正好,方便我們辦事。”
她把離婚協議書放在宋父麵前:“簽字吧”
宋父看見離婚協議幾個字,眼睛瞪得老大,看看宋青兮,又看看宋夫人,難以置信。
“不...不可能...我不...不同意!”宋父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宋夫人神色冰冷。
自從宋誠出軌了自己的妹妹,哄著她養著他們的私生女,現在還敢恬不知恥要求她忍氣吞聲。
他們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就已經徹底了斷了。
現在看著口歪眼斜,一攤爛肉一樣躺在病**的宋父,宋夫人心裏沒有半點兒動容。
“選擇權不在你手裏了。”宋青兮冷冷地說著,直接抓起宋父的左手,龍飛鳳舞簽下名字。
宋父拚命想要掙紮,但右半邊身體完全動不了,左手的力氣也微弱得可憐。
宋青兮蘸了印泥,毫不猶豫地將宋父的手按在了協議書上。
啪!
鮮紅的指印清晰地印了上去。
“混賬!”宋父氣得捶床,聲音虛弱而模糊,咿咿呀呀地叫著,左手拚命想要夠到床邊的呼叫鈴。
宋青兮沒有阻止的意思。
結果呼叫鈴還沒碰到,宋父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地倒回**,徹底昏了過去。
病房裏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心電監護儀滴滴答答的聲音。
宋夫人接過宋青兮手中的離婚協議書,看著上麵還未幹透的指印。
她抬起頭看向宋青兮,心裏說不出的複雜:“沒想到最後,居然是你幫了我。”
宋青兮沒說話。
宋夫人欲言又止,想要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猶豫了半天才開口,帶著一點兒試探地問:“青兮,如果你還願意叫我一聲母親,我們——”
她自己沒說下去。
宋青兮好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宋夫人,我們這次合作,條件裏好像並沒有事成之後,我要認你當媽這一條吧。”
宋夫人臉色有些難堪。
宋青兮漫不經心笑了笑,聽到門口有腳步聲,順便問起:“當年那件事,你是知情的,對吧。”
宋夫人怔了一下,就聽宋青兮接著說,“當年宋之珩暈倒在廚房裏,我出去找人,被王媽撞見關起來,把我關起來之後,王媽就立即去找你了。宋之珩以為我不顧他的安危,把他丟下,所以討厭我,你從頭到尾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對不對。”
宋夫人僵在原地,如遭雷擊。
宋青兮每多說一句,宋夫人的臉就更白一分。
當年的那件事情,她確實知道。
她討厭宋青兮這個女兒,不止因為生她的時候難產,讓她遭了大罪,更因為自從生下宋青兮後,身體受損傷,宋父對她就越來越冷淡,生產後的好幾年夫妻都沒有同過床,她隱隱感覺出丈夫對自己身體的嫌棄。
後來聽人說這個女兒生得不祥,她自然而然相信了自己受的所有的苦都是這個女兒帶來的。
本來放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可沒想到偏偏自己的二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和這個討人嫌的小女兒湊在一起。
怎麽看都看不慣,碰巧碰上宋之珩昏倒在廚房的事。
宋夫人本來隻打算把宋青兮關起來,等宋之珩醒過來以後,告訴他宋青兮自己跑出去玩了,一點兒也不關心他,讓他看清楚宋青兮的真麵目。
沒想到江瑤偷偷聽到了她和王媽的對話,演了一出在煤氣泄漏的廚房裏冒死救出二哥的戲碼。
宋夫人也驚訝於江瑤的心機,但是私心裏偏向江瑤,這件事就將錯就錯了。
這麽多年,宋夫人從未覺得自己做錯了,可是現在提起來,莫名覺得如芒在背。
宋青兮看著宋夫人蒼白的臉色,涼薄勾了勾唇角。
“看來宋夫人還記得。”
“既然心裏從來沒有我這個女兒,現在也不必演什麽母女情深的戲碼,不然的話,我還以為宋夫人是因為失去了宋誠這個靠山,想要迫不及待攀我這根高枝呢。”
宋夫人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羞愧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卻又無力反駁。
她握著離婚協議書,看了看病**昏迷的宋父,又看了看冷漠的宋青兮,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匆忙收拾好手提包,灰溜溜地向門口走去。
——
聽到門把扭動的聲音,病房門外的宋之珩立馬躲到了走廊拐角。
宋夫人走了出來,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宋之珩這才從拐角處出來,臉色難看得可怕。
他站在病房門口,手握著門把手,卻遲遲不敢推開。
剛才的對話,他全部都聽到了。
那些話像刀子一樣,毫不留情將他心中多年的堅持和認知全部撕裂。
哪怕早就已經有了懷疑,可是真的親耳聽到,他還是覺得自己整個人像被一道雷劈中。
如果這十幾年來他對宋青兮的厭惡和冷漠,都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他真的想不出該做點兒什麽才能彌補這些年來的虧欠。
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終於推開了病房的門。
宋青兮正站在病床邊,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看到是宋之珩時,眉頭微微一挑。
宋之珩走進來,臉色蒼白,握著門把手的手有些顫抖。
“青兮。”他的聲音很輕,扯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帶著試探和不安,“我剛才在外麵,都聽到了。”
宋青兮並沒有表現出意外,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宋之珩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之前的事情,是我錯怪了你,我,我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當初我就應該把一切搞清楚,而不是一直錯到今天,青兮,你......”
“我什麽?”宋青兮淡淡地問。
宋之珩羞愧到低下頭,啞了嗓音,語氣裏充滿小心翼翼:“全部都是我的錯,是我錯怪裏你,讓你受了這麽多的委屈,我知道說對不起已經沒有用了,但是我還是想說...對不起。”
宋青兮聽完,嗤笑一聲:“都知道沒用了,還要說,你希望我怎麽做呢?原諒你嗎?”
“我——”宋之珩欲言又止。
“可是我不能替代別人原諒你。”宋青兮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對不起的是十歲那年的宋青兮,不是現在的我。”
宋之珩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錯愕。
“你道歉道得再誠懇,也沒用,什麽都改變不了,傷害已經鑄成了,你的道歉隻是想讓你自己心裏好受一些罷了。”
“跟受害人說對不起這種虛偽的行為,除了自欺欺人以外沒有別的用處,得到一句原諒,施加傷害的人就能卸下愧疚的重擔,把曾經的錯誤一筆勾銷,心安理得活下去。”
“可我覺得你不配,你不配解脫,不配如釋重負。”
宋之珩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任何話來。
“如果你真的想要彌補,想要為十歲那年的宋青兮做點什麽。”
宋青兮勾唇笑了笑,目光冷冷掃視宋之珩,沒有一絲溫度,“就一輩子帶著愧疚和煎熬活下去吧。”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房間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心電監護儀單調的滴答聲在回響。
宋之珩站在原地,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