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跨越了年齡,跨越了時空,甚至超越了血緣,但是擺脫不了一份職業,軍人的這份職業。
我清楚的知道,若不是軍營的那一次經曆,我到現在也不可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也許,劉所長剛才就是以這樣的信任,甚至是更深的信任來否定季鵬成就是殺害高副團長的凶手。
季鵬成此時看起來奄奄一息,他不可能再做任何的反抗。
甚至,我都覺得劉所長若是馬上開了這一槍,其實對於季鵬成來說,是一種解脫。
劉所長平舉著六四製式手槍的手臂漸漸地開始顫抖,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走火,我隻是看見他的眼裏似又噙滿了淚花。
軍人之間究竟一起經曆了什麽,能讓一個男人為此動容。
我現在閃過一念,著實想回到那大部隊裏,和那一千四百多名戰士們一起經曆一番。
無論掉幾層皮,無論受多少的磨練,我覺得能換出來一份這樣的情誼,都是值得的。
至少,我是這麽覺得。
片刻之後,劉所長仍舊沒有開槍,季鵬成似是有點等得不耐煩了,他孱弱的聲音,問道:“小劉,你還猶豫什麽,為了你的舅舅開槍吧,殺了我,你就算是為了你的親人報仇雪恨了。”
季鵬成的一字字,分明就是由咳嗽帶出來的,聽得出來,季鵬成本身這是在求一死。
我沒有過被陰魂附體的經曆,所以還不知道對身體的傷害有多少。
可是看著季鵬成生不如死的模樣,緊蹙的劍眉,我便能感覺到那應該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承受的了的痛苦。
此時,我突然回憶起在司令部招待所,團長宿舍裏的一幕幕。
當時,方九是衝著我開的槍,高副團長為了救我,向前挻了一步,所以才被射中。
若是季鵬成故意要殺他的話,怎麽會將槍口瞄準了我呢?
想到這裏,我一把將劉所長的手臂抬起,就在這一瞬間,刺耳的槍響劃破了幽蘭色的天際,公寓裏站在陽台上圍觀的眾人霎時間都不見了蹤影。
我額頭一瞬間沁出來一層的冷汗,心道:多虧我及時,要不然季鵬成豈不是冤死了。
劉所長扭頭看著我,眸中已經滾落下無數的淚花,斑駁的淚痕在夜裏映射著淡淡的月光,看起來是那麽的淒涼和悲痛。
他詫異的問我:“林烯,你怎麽突然阻止我?我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
我能體會得到劉所長心裏的感觸,對著自己可以用生命去信任的人開槍,那得衝破多少的艱難險阻。
但是,若是他知道我剛才的分析,又將季鵬成殺害了,豈不是馬上會飲彈自盡?
王三萬似是也不理解我的這一舉動,對於他來說,這畢竟是部隊的事情,還是盡量少管閑事。
槍走火有可能射中的是季鵬成,也有可能射中的是我和王三萬。
我深吸了口氣,將我剛才的回憶和劉所長說完。
他震驚的黑眸凝視著季鵬成問道:“季團長,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去墳場,怕我出事兒,才這樣說的?”
季鵬成微微搖了搖頭,蹭得地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這時,我們每一個人都看了出來他的心思。
他是疼惜劉所長,不想讓他的兵為了一個本就清楚的答案白白送命。
季鵬成一天之內連續被兩個陰魂附體,他聽得清清楚楚這兩個魂魄和我說的話。
他知道,如果劉所長要是去了林家村的墳場,隻就是有去無回的事兒。
他斟酌了得與失,最後願意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換回一名戰友的生命安全,這是何等的氣魄。
想到這裏,我不禁覺得剛才誤以為季鵬成公報私仇而慚愧。
這樣的人,怎麽會利用手中的公職而殺害自己的戰友呢?
劉所長剛開始的時候說的很對,他是什麽人,戰友們應該都清楚。
片刻之後,季鵬成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王三萬鑽進車裏看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恐怕是不行了,我是回天乏術。”
劉所長聽見王三萬的歎息,立刻鑽進了獵豹車的後排。
我看見他本想抱起來季鵬成,可持見自己團長的身體已經孱弱成現在這個樣子,雙手無目的左右搖晃了一會兒,帶著哭腔,說道:“團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我現在帶著你找醫生,好不好?”
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每一個人都逃避不了。
盡管陰魂附體之類的蹊蹺,但是也算是一個人的命運。
人在此時,又怎麽可能扭轉乾坤呢?
其實,我還是不想讓季鵬成死去,可是王三萬都束手無策,我又能怎麽做呢?
季鵬成似是感覺到了眾人的無奈,輕咳了幾聲,說道:“小劉,把王師傅叫過來,我有事兒和他說。”
劉所長微微點了點頭,應了一聲,起身走了出來。
王三萬一直在車外候著,本就聽到了季鵬成的話,沒等劉所長多說什麽,徑直鑽了進去。
季鵬成伸手握著王三萬的手,交待道:“王師傅,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在臨走之前,我還想麻煩你個事情。我們部隊裏經常發生一些靈異事件,我想請你過去幫個忙看看,多少錢都無所謂,你隻要幫我把部隊裏的那些髒東西收拾幹淨就行。”
沒想到季鵬成在最後的時光裏還惦記著自己的部隊,我和劉所長在外麵聽著,竟讓我這個剛剛入伍沒有幾天的新兵也是一陣酸楚。
如果將季鵬成現在換成是我,我將要交代什麽遺言呢?
這麽想了一會兒,我嗤笑的搖了搖頭。
我沒有親人,沒有信仰,沒有朋友,我臨走的時候,也頂多能和王三萬說一聲,“你們好好的,照顧好四爺……”
有的時候一個人格局決定了這個人的命運。
季鵬成心係一個一千多人的部隊,那麽他就是團長。
而我,也就注定了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
當然,我是樂意過著平凡而寧靜的生活的,這樣的日子也是我活到這麽大唯一的訴求。
王三萬一直頻頻點頭,看樣子也是要哭出聲來的意思。
隻見他的嘴角下沉,眉眼間已經朦朧。
季鵬成似是還沒有交待完,直到王三萬徹底流下了眼淚,他才說道:“行了,王師傅,就這些事兒,麻煩你了。”
王三萬從車裏出來以後,下一個輪到了我。
我以為他是要叮囑一些讓我好好當兵之類的事情,最多也就是配合王三萬一起救贖一下七二五零一部隊戰友們。
沒想到,他竟然和我說:“林烯,你還年輕,先去你王叔說的巫閑山拜師學道吧,部隊裏的情況你比王師傅要清楚一點兒,到時候再和他一起過去。”
為了能讓季鵬成走的安心一點兒,我一直頻頻點頭,並沒有反駁他。
巫閑山其實我早就聽林海楓說起來過,這座山在哪兒,至今還沒有人找到過,隻是傳說那裏可以直達天廳,可是千百年來也僅僅隻是一個傳說而已,沒有人去過,至少沒有人活得從那裏走出來過。
而我隻是一介凡夫俗子,又怎麽能肩挑如此重任?
很久以前,林海楓告訴我,在山海經中有一段記載,說起了炎黃那個時代的事情,當時的巫師被冊封到了現在三峽巫山附近,立為國王。
從此也就有了巫閑國,這一個國家裏的所有的人,男女老幼全是巫師,他們一個個神通廣大,可以降妖伏魔,也可以上天入地。
本是賽過神仙般的日子,卻在一次洪災之後,全國死傷大半。
因此,國王集天下能工巧匠移山填海之時,突然從天而降一座高山,後人不敢用各自的喜好命名,所以稱之為巫閑山。
這樣的一個地方,縱使擺在我的麵前,我也不一定認識,更何況,讓我去那裏學習巫術,以治七二五零一部隊裏的靈異。
季鵬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咳嗽的聲音也時有時無,漸漸地他微微闔住了雙眼,從此再也沒有睜開過。
我和季鵬成雖然相識不久,可是在這段時間裏,他教會了我很多道理,尤其是怎麽去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道理。
所以,我沒有哭泣,我不像外麵的劉所長一樣,他已然哭成了個淚人。
王三萬輕聲問我,“季團長是不是不行了?”
我微微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說。
後來,王三萬再爬進車裏,將食指放在季鵬成人中的時候,他驚叫道:“林烯,季鵬成死了!你怎麽剛才搖頭是什麽意思?”
季鵬成死了,我豈能不知道。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的心裏更加的悲痛和不安,我不想承認他已經故去的事實,他的死訊又怎麽能從我的嘴裏說出。
他臨死前和我說的話,我記憶猶新,可是又要讓我怎麽去完成?
剛才,我是明明答應了他的。
這麽想了一下,我從車裏走了出去,抬眼望向了那一輪寂寥的斜月。
此時,月明星稀,也不知道季鵬成的魂魄是不是在我們的身邊。
我想:他一定會在我們的左右,直到七二五零一部隊再一次的恢複了平靜……